當時,黃鼠狼信以為真,大喜過望,道:“啊,三哥,我們找的你好苦呵。”
黃鼠狼拉住假三哥的手,搖晃著,萬分激動。
假三哥道:“找我?找我干啥?”
伏在暗處的三哥,聽了大奇,這個假三哥,冒充我,想干啥?
假三哥說話的聲音似曾相識,是誰呢?一時,記憶卡殼,硬是記不起來。
看來,假三哥跟蹤了小叫花一程,見小叫花頭子滑絡,油鹽不進,軟硬不吃,是根難啃的骨頭,為了套出南不倒的藏身之地,便想出個冒充我,見義勇為的主意,以取信于小叫花吧,看來,此招還真有效果呢。
假三哥奇道:“你們找得我好苦?你們是誰呀?”
黃鼠狼盯著假三哥的臉左右端詳,吶吶道:“我們,我們,……”
突地,語氣一變,道:“你真是柳三哥么?”
看來,黃鼠狼有些生疑了。
假三哥笑道:“那還有假啊。”
“怎么,怎么,有點,不太像呀。”
假三哥也不氣惱,噗哧一聲,笑道:“不好意思,哥易容了。”
黃鼠狼道:“能不能扯下山羊胡子,讓小的瞧瞧?”
假三哥道:“不能。”
“為什么?”黃鼠狼有些吃不準了。
假三哥道:“麻煩。哎,這就奇啦,你又沒見過柳三哥,哥就是扯下山羊胡子,你也認不得呀。”
黃鼠狼道:“小的見過通緝令上的畫像。”
假三哥道:“那畫像是個烏花畫師畫的,畫得不像。”
黃鼠狼道:“也有人說,真像。”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嘴長在別人身上,愛說啥說啥。”
黃鼠狼道:“就一會兒,三哥,扯了,小的就知道你是真貨還是假貨了,如今這世道,假的太多,要分清,真不易,不是小的小心眼兒,不防還真的不行。”
在暗處,柳三哥聽了,差點笑出聲來,這小叫花還真是個人精,想騙他,不易。
假三哥有點不高興了,板著臉,甩開黃鼠狼的手,道:“哥是人,不是貨。”
黃鼠狼道:“哎喲喂,小的嘴真臭,多有得罪,望三哥多多包涵,卸下易容,讓小的瞧瞧嘛。”
起初,三哥覺得假三哥的語音熟,卻記不起人名來,話說得多了,猛然記起,此人是怡親王的親信“白臉曹操曹國友”,他也趕來湊熱鬧了,毒蜈蚣孫老二已是一窩狼的人,想必,他也投了一窩狼。
下面的戲,看他怎么唱。
白臉曹操道:“算了,哥走了。”
白臉曹操欲擒故縱,要走人。
剛才,如果說黃鼠狼對假三哥還是半信半疑的話,至此,對其已是徹底看透,三哥是啥人?那是人中龍鳳,聽說,不僅武功極高,而且,脾氣也極好,待人接物,文質彬彬,絕對不會跟一個毛頭孩子,橫挑鼻子豎挑眼,斤斤計較,我草,此人氣量狹小,像個娘們,必是假貨,哈哈,想在小爺面前耍花槍,你還嫩點。
黃鼠狼見白臉曹操要走,也不勉強,心道:你要走就走,該干嘛干嘛去,老子才不希罕呢。
嘴上卻客氣道:“三哥走好。”
白臉曹操走了兩步,轉身正色道:“咦,你在罵哥?!”
黃鼠狼大愕,道:“沒呀,小的怎敢罵三哥呀。”
“剛才,你說啥來著?”
“三哥走好呀。”
白臉曹操道:“對死人,人們才說‘某某走好’,或‘某某某一路走好’,你這不是咒哥死嘛!”
黃鼠狼連連擺手,道:“啊?小的壓根兒沒那意思。”
“那是啥意思?”
黃鼠狼道:“‘一路順風’的意思。”
白臉曹操道:“你干嘛不說‘一路順風’,偏要說‘三哥走好’?這不是讓哥快點死嘛,小小年紀,竟然恩將仇報,咒救命恩人早點死,哥聽了,非常不爽,非得跟你理論理論不可。”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白臉曹操哪肯就此罷休啊。
三哥藏在暗處,心道:挑刺兒來了,人若想找碴,總能找到借口。
黃鼠狼叫屈道:“哎喲喂,我的王母娘娘,玉皇大帝啊,小的冤死啦,憑良心說,小的是‘一路順風’的意思啊。”
白臉曹操道:“看來,哥救錯人了。”
“沒呀,沒救錯,救得太對啦,要不,這會兒,小的已斷氣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哪能有錯呢,三哥功德忒大,澤及子孫,后福無窮啊。”
白臉曹操道:“看來,你對哥還真沒安好心。”
黃鼠狼道:“哪能呢,哥是小的大救星,小的謝都來不及呀,小的雖窮,心是好的。”
白臉曹操道:“你的心,對誰都好,唯獨對柳三哥,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黃鼠狼道:“啊,黃鼠狼?”
黃鼠狼以為假三哥知道自己的底細,由不得心頭一驚。
白臉曹操道:“對,黃鼠狼碰上雞,能安好心嗎!”
黃鼠狼道:“那是,可小的不是黃鼠狼,只是個小叫花而已。”
心道:你說對了,小的還真叫黃鼠狼。不過,這個黃鼠狼對雞不感興趣,只對“大嘴巴”感興趣。
白臉曹操道:“你說,你們都在找哥。這話是你說的么?”
“是呀,我說的。”
白臉曹操嘿嘿冷笑道:“那就對嘍,現在找哥的人何止只有你呀,找到哥,能去水道領賞呀,誰不找,誰有病,對不?”
黃鼠狼能說會道,這會兒卻不知說啥好,道:“沒,沒有呀,退一萬步說,即便小的去水道告密,料想,也沒人會搭理,誰會信一個小叫花呀。”
白臉曹操道:“哥問你,‘你們’是誰?”
黃鼠狼低頭哆噥,心道:這個問題問到腰子上了,“我們”是誰呀?得有個說法。
他結巴道:“嗯,這個……,嗯,那個……,我們,我們是一幫小叫花,成天在水道總部門口覓食兒,那一帶油膩,能蹭油水。”
一急,黃鼠狼急出了個法子:叫花幫,對,就這么著,沒錯。
白臉曹操道:“對啦,小叫花找哥,油水更足。”
黃鼠狼道:“不對。有些油水,咱們撈,有些油水,咱們連碰都不碰,餓死也不碰。”
白臉曹操道:“喲,怪有骨氣的呀,不過,有人信么!”
黃鼠狼道:“別人信不信,小的管不著,小的人雖賤,骨氣有一點。”
白臉曹操:“呵呵,看不出來。”
黃鼠狼道:“那么明顯,哥看不出來?”
白臉曹操被小叫花繞得有點發懵:“明顯,啥叫明顯?”
黃鼠狼道:“如今江湖兇險,東西南北中,到處在追殺三哥,小丐幫氣不過,抱打不平,派小的出來找三哥,請三哥屈尊到小丐幫住些時日,有小丐幫打馬虎眼,包你逢兇化吉,遇難成祥,躲過水道、一窩狼、官府的追殺,讓你天天吃叫花雞,喝叫花酒,行叫花令,包你天天混得開開心心,平平安安,一覺睡到大天亮,也不用成天苦思冥想,亂夢顛倒,裝神弄鬼,東躲西藏啦,人活到這步田地,真夠慘的,還不如死了得了。三哥,說句真心話,當過三天叫花王,就是費九牛二虎之力,拉你去紫禁城當皇上,也休想拉得動。當皇上多累,哪有叫花王開心呀,成天價胡嗨嗨抬棺材,醉熏熏啃狗腿,沒心沒肺,揚眉吐氣,心寬體胖,壽比南山,那才叫個‘嗨’呀,三哥,干不?”
現在,黃鼠狼認定假三哥不靠譜,索性擺起龍門陣來,滿嘴胡話,信口開河,一時滔滔不絕,收煞不住。
假三哥怔怔地打量著黃鼠狼,道:“你小子真會編呀,想不到小小年紀,道兒老極,誰把你帶上道的?”
黃鼠狼道:“是小叫花的頭兒。”
“叫啥名兒?”
黃鼠狼道:“混世魔王,擺在他跟前,小的啥都不是,頭兒能一氣說上三天三夜,還不帶重復的,跟他一比,小的簡直跟啞巴差不多。”
白臉曹操道:“啥時候哥得會會他。”
黃鼠狼上前拉著假三哥的手道:“走哇,這就去會會。”
假三哥甩開手,道:“現在沒空,有空就去,叫花窩在哪兒?”
黃鼠狼道:“在龍頭大院不遠處的土地廟,三哥,有空一定要去喲,混世魔王的武功跟三哥沒法比,口才絕對當今第一,無人能敵。”
黃鼠狼假中有真,真中有假,如今已將故事編得嚴絲合縫,挑不出半點毛病來。
假三哥道:“你當哥傻,真想當叫花王呀。”
黃鼠狼道:“哪能呢,三哥若傻,全江湖都傻啦,當然,叫花王名聲有點難聽,卻非常實惠,如今,江湖上的人,都講究個實惠,實惠比名聲更重要,你說呢,三哥?”
假三哥一聲不吭,臉色白里透青,青里透白,突地,沉聲喝道:“閉嘴!”
見假三哥火了,黃鼠狼即刻閉嘴不語,眼睛骨碌碌亂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哆噥道:“三哥,這,這又咋的啦,小的又說錯了么?”
假三哥道:“你沒錯,是哥錯。”
黃鼠狼道:“哥錯啥呀,小的糊涂了。”
“哥救錯人了。”
黃鼠狼道:“哪能呢,小叫花算不上是個好人,卻至少不是個壞人。”
假三哥道:“你知道,哥干啥來了?”
“找南不倒來了。”
假三哥道:“對,也許,你能幫幫我呢。”
黃鼠狼道:“能幫一定幫,實在幫不了,三哥莫見怪喲。”
假三哥道:“真的還是假的?”
黃鼠狼道:“小叫花從不打誑。”心中卻道:對壞人,老子從不說真話。
假三哥道:“剛才蒙面客逼你,交出南不倒的藏身之地,起初,哥不信,現在琢磨琢磨,無風不起浪,也許你還真知道呢,啥都別說了,快,帶我去見南不倒。”
黃鼠狼道:“哎喲喂,小的哪知道呀,小的說南不倒藏在茅廬里,是被逼無奈之舉,茅廬里到底住沒住人,住著誰,說句實在話,小的一概不知。”
假三哥道:“據線人密報,南不倒的藏身之處已泄密,水道正調集人馬,去追殺南不倒,快,算哥求你啦,告訴哥,南不倒在哪兒,哥可去救她。”
黃鼠狼道:“這,這個……”
假三哥道:“若錯失良機,南不倒等就沒命了。”
“小的,小的,真不知道,要知道,能不說么。”
假三哥道:“快,小兄弟,快說。”
黃鼠狼卻一根筋,嘆苦經道:“若能幫,一定幫,不知道,怎么幫呀。”
假三哥正色道:“那就怨不得哥了。”
他的手在劍柄上一按,長劍出鞘,劍影一花,劍刃已架在黃鼠狼脖子上。
黃鼠狼脖子一縮,道:“三哥,你,你這是干啥?莫非,你也會亂殺人!”
假三哥道:“水有個水性,火有個火性,人有個脾性,人一急,還講究個啥呀,哥管不了那么多了。”
黃鼠狼道:“喔喲,原來,三哥也有匪氣!”
“開眼界了吧。”
黃鼠狼嘆口氣,眼睛一閉,道:“哎,算啦,都向小的要人,小的上哪兒找人去,早死遲死都是死,下手吧,三哥,小的認命了。”
假三哥臉色陣青陣白,怒不可遏,舉起長劍,向黃鼠狼脖子上砍去。
忽地,一柄長劍,從林中騰射而起,只聽得“當”一聲,將假三哥的長劍磕飛了,白臉曹操大吃一驚,腳尖一點,斜斜飛起,去抓空中長劍;三哥也一掠而起,伸手去接自己的劍,兩人同時接劍在手,同時落地。
眨眼間,他倆長劍在手,也不答話,你來我往,劍氣縱橫,鏘鏘鏘,一疊聲響,如今,三哥功夫只有五六成,真氣不足,劍上威力自然大打扣。
而白臉曹操一年不見,卻武功大有精進,劍招指東打西,稀奇古怪,別有一功。
從左側進招的劍,劍影一花,突變成攻向右側,明明是刺向咽喉的一劍,劍影又是一花,突變成刺向下陰,變招奧妙,奇快莫測,用心歹毒,專挑死穴。
一年來,白臉曹操不知拜在何人名下,苦練成如此劍術?
聽說,指東打西,稀奇古怪的劍術,由來有自,發軔于無量河的無量魔王,白臉曹操的劍術是從無量魔王那兒學來的?
怪不得蒙面大漢,落荒而逃了。
好在三哥劍術精奇,身經百戰,雖感別扭,卻也頗能應付。
激斗有頃,忽地,兩人長劍一磕,各后撤三步,白臉曹操道:“你是柳三哥?”
三哥譏道:“我不是,你是。”
白臉曹操道:“見笑了,看來你的記性有點差。”
“何止有一點,簡直是差極。”
白臉曹操道:“聽說,近一個月,你受了不少罪。”
三哥道:“受罪還在其次,主要是大腦受了點刺激。”
“啥刺激?”
三哥道:“老婆孩子不見了,這種事,誰碰上都會急得火上房,大腦難免會出問題。”
白臉曹操道:“確實要命,看來,你記不得故人了。”
三哥道:“你的易容功夫太好,即便你老婆碰上,也認不出,何況是我呀。”
白臉曹操道:“見笑了,在千變萬化柳三哥面前,那叫‘班門弄斧’。”
三哥道:“不敢當,不敢當,喔喲喲,記起來了,你叫,你叫‘白臉曹操曹國友’,文武雙全,是怡親王的親信。”
白臉曹操道:“哈,不錯,看來三哥刺激還不夠大,記性可以啊,只是慢了一慢。”
三哥道:“聽說,老婆有土行孫的功夫,地遁了,我心一寬,大腦的功能就自行修復了。”
白臉曹操道:“聽說南不倒沒跑遠,小叫花跟她在一起,那小子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死不開口,曹某人真個火了。”
三哥笑道:“小叫花眼毒,隨你裝佯作腔,恐嚇威脅,他抱定宗旨,寧死不招,長大后,倒是一條硬漢。”
白臉曹操這才記起小叫花來,目光在四周的溜溜一掃,人沒了,叫道:“啊呀不好,小叫花人呢?”
三哥道:“腳底抹油,溜啦。”
白臉曹操道:“追。”
三哥長劍一攔,道:“哥不讓,你走得了么!”
白臉曹操道:“你不想找南不倒啦,他知道呀。”
三哥道:“小叫花主意老,這會兒,就是我出面,他也不會信。”
“為什么?”
三哥道:“多怪你,剛才,假三哥要殺他,一轉眼,又來了個三哥,他能當真嗎!換做我,也得推敲推敲。”
“你可以卸下易容,讓他認。”
三哥笑道:“別說卸下易容,就是脫光衣褲,估計小叫花也不認。”
“這又是為什么?”
三哥道:“世上長得相像的人又不是沒有,小叫花道兒老,最保險的方法是,一口咬定三個字,不知道。”
白臉曹操道:“咦,這倒是句實話。”
邊說,手中長劍一刻不停,向三哥連攻三招,三哥后撤三步,白臉曹操趁勢又欲進招,三哥一式“無心插柳柳飄絮”,逼退白臉曹操,這之后,白臉曹操落了下風,自忖結果不妙,虛晃一劍,飛身后撤,沒入叢林,逃得無影無蹤。
三哥也不追趕,去壩上三間茅廬,查看一番,茅廬破敗,蛛網密布,灰塵厚積,空無一人,可見長期空置,無人居住,又在山林中找尋小叫花,無果,至東方發白,三哥回客棧。
三哥花了三天三夜時間,在蠶桑鎮附近,日夜搜求南不倒與小叫花,卻蹤影全無,只得怏怏離去。
***
盡管南不倒杳無音訊,三哥卻也放心了,也許,南不倒等人當天便已遠走高飛,即便未走,其藏身之地,也是極其隱秘之所,非常人所能獲悉,只要她們平安了,還有啥可擔憂的呢。
午后,三哥根據盜賊克星李得勝的叮囑,扮成一個五十上下,鬢角微白的小老頭,在南京鹽大街,找到了閑話瓦舍。
據李得勝介紹:南京捕頭麻雀馬成功,喜歡聽書,通常會在午后,到閑聊瓦舍消遣。
南京鹽大街的閑話瓦舍,是個茶館,凡茶館都有說書的,不過,能在閑話瓦舍說書的藝人,都是小有名氣者,一般藝人,想進這道門坎,實在不易,即便倒貼茶水錢,也不行,人家不讓進。
大書說得好,茶客就多。
凡茶客,有錢的沒錢的,貴的賤的,閑話瓦舍來者不拒,兼容并蓄。
大廳里的茶便宜,茶客眾多,人們邊聽書邊閑聊,廳里總浮著一層嗡嗡的人聲,人多嘴雜,難免有些紛亂,一半的人聽說書,一半的人,卻與三兩好友相聚閑扯。
三哥先在大廳前排,揀個位子坐下,將瓦舍瀏覽一番。
二樓的包廂,才是正宗聽書的客人,包廂有八個,在樓上呈弧形雁翅兒排開,2號到7號包廂,離說書者稍遠,唯獨1號與8號包廂緊挨著說書藝人,不光藝人的敘述聽得真切,其表白說唱間的一舉一動,一笑一顰,皆能居高臨下,盡收眼底,屬閑話瓦舍的頭等包廂。
一號包廂,是麻雀馬成功常年包下的,不管馬爺來,還是不來,掌柜的不敢也不會轉包給其他客人。
麻雀馬成功,朋友多,兜得開,官不大,權柄卻不小,瓦舍掌柜是個明白人,懂得怎生出門看天色,進門看臉色,屁顛屁顛伺候各色人等。
馬爺定下的規矩,掌柜奉為圭臬,絕對照辦,若沒有馬爺罩著,這家瓦舍早被地痞混混攪黃了。
在南京鹽大街,若想經營茶館戲院賭場青樓,沒一點背景,是斷斷不成的,靠著馬爺這棵大樹,足以遮風擋雨,省卻許多麻煩。
因為,閑話瓦舍閑適安泰,藝人書又說得好,所以,茶客就多,生意興隆。
三哥在前排要了一個座頭,沏一壺茶,像是聽書的模樣,不時朝一號包廂偷覷兩眼,見包廂內果然坐著個中年漢子,著便服,圓臉,面色微黑,邊喝茶邊聽書,聽得頗為入神。
三哥心想:這大約就是麻雀馬成功吧,他長得幾乎沒啥特征,淹沒在人群里,隨便抓一把,就能抓出幾十個來。
世上有許多行業,像他這付吃相,找個謀生行當都難,一個沒有特征,長相平庸的人,老板能器重才怪。
不過,世上有個別行業,找的就是這種人,如盯梢的捕快,黑道的臥底,暗殺的殺手,不顯山不顯水的線人……這種人去干,那就太棒啦,不能不說是得天獨厚,天造地設的絕配,冷不丁的給你來一下子,讓你小子吃不了兜著走。
據李得勝說,麻雀馬成功的唯一愛好是聽大書,尤其愛聽三國,三國里的神機妙算,用在破案上,竟十分成功。
麻雀只讀過幾年私塾,書讀得不多,閑書卻聽得不老少。
聽書不僅可以消閑破悶,并且,有助于破案拿賊,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是以麻雀樂此不疲,到了后來,連他自己也搞不清,究竟是喜歡聽書呢,還是喜歡破案,哎,管他呢,世上說不清的事,太多啦,管它作甚。
你能說清唐明皇為啥喜歡楊貴妃這個胖婆兒嗎?又不是種地的拉黃包車的,沒錢,娶個老婆實在不易,這個老婆走了,再要一個,難于上青天。
唐明皇是皇上,天下美女隨到隨挑,偏偏喜歡楊胖子,你想破頭也想不通吧,哎,想不通,就別想,費腦筋。
其實,天下事,長短闊狹,胖瘦高矮,各俱千秋,只要自己喜歡就好。
喜歡的事,喜歡的人,是補的,補心補肝補腎臟。
一聲驚堂木,將柳三哥從遐想中喚醒,怎么啦,竟扯到楊貴妃身上去了,不扯了,辦正事要緊。
三哥付了茶資,向樓上走去,茶房說:“先生,出口在那頭。”
三哥道:“敝人上樓”
茶房打量打量三哥,見這個衣著不整的小老頭要去包廂,不免有幾分訝異,道:“你去包廂?”
三哥道:“不行么?”
茶房尷尬一笑,道:“行,行,怎么不行,只要有錢,除了一號包廂不行,其它包廂,若是空著,全行。”
三哥朝他一樂,上了二樓,見一號包廂關著門,門口坐個后生,頭發卷曲,倚在椅背上打盹呢,聽到有人走近,卷毛后生睜開眼,不耐煩道:“去去去,一號有客了,找別的包廂去。”
三哥道:“敝人不找包廂,找人。”
“這兒沒你要找的人,去去去。”
三哥道:“敝人找的就是1號包廂的人。”
卷毛道:“誰?”
三哥道:“馬成功馬爺。”
卷毛后生打量打量三哥,道:“啥事?”
“私事。”
卷毛后生道:“馬爺最煩聽書時,別人煩他,你要有事,去樓梯口守著,等他聽完書,就能見著。”
三哥道:“小哥,勞煩轉告一聲,就說黑虎翡翠托人帶口信來了。”
卷毛后生道:“黑虎翡翠是誰?”
“是,是個人?還是翡翠?說實話,敝人也不知道,只是帶個口信而已,口信帶到,敝人就走,一會兒功夫。”
卷毛后生一時有點拿不定主意,道:“嗯,這個……”
三哥道:“若小哥不去通報,估計馬爺知道會發脾氣。”
卷毛后生這才起身,關照道:“得,先生在門口等著,小可去通報一聲。”
卷毛后生開門進去,一會兒,從包廂出來,換了一張面孔,笑模悠兒,躬身道:道:“先生,馬爺有請。”
三哥道:“謝謝。”
進入包廂,身后的門合上,只見麻雀馬爺坐在一張安樂椅上,朝他微一頷首,指指身旁的椅子,示意坐下,三哥落座。
麻雀問:“是杭州老李派你來的?”
“是。”
“東西帶來沒有?”
三哥點點頭,也不答話,從懷中掏出黑虎翡翠,起身遞在麻雀手中,道:“請馬爺查驗。”
麻雀接在手中,摩挲端詳,不時又瞟幾眼三哥。
三哥這才看清麻雀,中等身材,瘦削結實,圓臉微黑,臉上有幾點棕色雀斑,淡眉毛,單眼皮,眼里的瞳仁作棕褐色,骨碌碌轉動,其狀活像一只落地覓食的麻雀,處處透著小心與機警。
麻雀將黑虎翡翠還給三哥,道:“老李的事,就是我的事,說,啥事要辦?”
三哥道:“聽說,一窩狼最近在南京出沒,敝人想找到老妖狼落腳的地方。”
“你?你要找到老妖狼落腳的地方?”
三哥道:“不,其實是,四海鏢局總鏢頭霸王鞭崔大安要找。”
“霸王鞭在哪兒?”
三哥道:“就在江浙一帶,找一窩狼。”
麻雀道:“請問尊姓大名?”
三哥道:“賤姓陳,名財豐。”
麻雀道:“唔,聽說,霸王鞭與一窩狼是死對頭。”
三哥道:“是。霸王鞭的二兒子與大女婿折在一窩狼手里,這梁子無解。前些天,霸王鞭夫婦到杭州分舵,要分舵鏢頭查找老妖狼下落,鏢頭四處查找,沒找到,知道敝人跟李總捕頭交厚,六扇門子里的爺們是吃這碗飯的,消息當然比走鏢的靈,托我去打聽打聽,結果,老李說,一窩狼行蹤詭秘,來去無蹤,他擔保,老妖狼在杭州有黨羽,卻沒窩,聽說,前些時,一窩狼在南京殺人作案,估計在南京有窩,他就將黑虎翡翠給了敝人,要敝人找馬爺幫個忙。”
麻雀盯著三哥的臉,有些拿捏不定的模樣,道:“你是霸王鞭崔大安手下的人?”
“是。在四海鏢局杭州分舵混口飯吃,平時鏢局待敝人不薄,總不能光伸手要錢,得給人家辦點拿得出手的事吧,這么一想,敝人便接了這活兒。”
麻雀問:“你跟盜賊克星李得勝是什么關系?”
三哥道:“咱倆是鄰居,用老李的話說,他欠敝人一條命。”
“哦?”顯然麻雀有點不信,“欠你一條命?”
三哥笑道:“嗨,那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啦,小時候的老李,那叫個皮呀,成日價拆天拆地的玩耍,一次,一個不當心,掉河里啦,又不會水,在河里扎煞掙扎,咕嚕咕嚕灌水,狂喊救命,敝人奇巧路過,順手抓起路旁一根晾衣竹桿,伸到河里,把他撈了上來,其實,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可老李卻記在心里,常念叨,說我是救命恩人,他欠敝人一條命,逢年過節,給我送這送那,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麻雀道:“原來如此。”
三哥道:“小事一樁,李總捕頭當真了,哈哈。”
麻雀沉吟道:“老妖狼的窩?此事有點棘手啊。”
“不好意思。”
麻雀道:“此事難度極大,都說,老妖狼在南京有窩,南京的捕快都在查,至今,毫無頭緒。換做別人,本捕頭早就拒絕了。”
三哥道:“若是實在難辦,馬爺,那就算啦,敝人告辭啦。”
三哥起身一揖,就要走人,麻雀道:“慢。既然李爺開金口了,再棘手的事,本捕頭也得照單全收。”
三哥一豎拇指,道:“李爺真仗義,不過,若事情太棘手,那就算啦。”
麻雀道:“怎么能算!誰讓本捕頭欠李爺一條命呀。”
三哥道:“又是一條命,咋回事?”
麻雀道:“那是幾年前的事,本捕頭帶著兩名弟兄,跟蹤一名匪徒,從南京一直跟到杭州,企圖找到匪巢,然后,請求杭州捕快相助,將其一網打盡。其實,匪徒早已察覺,卻佯裝不知,到杭州后,匪首設局,將我等堵在城郊的一條窄巷里,那條巷子叫扁擔弄,只有兩人來寬,兩旁是高聳數丈的封火墻,匪伙仗著人多勢眾,從兩頭殺入,我等腹背受敵,拼命廝殺,卻無法脫身,兩名弟兄當場戰死,本捕頭身中四刀,垂死掙扎,正當命懸一線之際,盜賊克星李得勝帶領捕快路經此地,率眾殺退匪徒,救下了本捕頭。”
三哥道:“馬爺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麻雀道:“還福呢,那是僥幸!不談啦,前些時,一窩狼竟然在南京近郊大開殺戒,南京府尹大怒,命我等限期破案。”
“破了沒?”
麻雀道:“破啥破,這些滑賊大盜,剛一露臉,又閃沒影了,手段老練狡詐,行蹤詭秘多變,哪有那么好破。這樣吧,你住在哪,一有消息,本捕頭會派人通知先生,對了,包廂門口的卷毛會來找你。”
三哥留下客棧地址,正要走,麻雀道:“無論找沒找到,七天內,會給你答復,你就別來找本捕頭了,本捕頭目標大,怕暗中有人盯梢,對先生不利。”
三哥道:“行。”
心想:看來,麻雀知難而退了。
麻雀眼珠子一轉,像是看穿了三哥心思,道:“陳先生,別誤會,并非本捕頭怕事推卻,說句實話,你辦的事,極其兇險,在南京,一窩狼眼線密布,本捕頭怕先生,人生地不熟,稍一疏忽,性命堪憂。還有,千萬別向陌生人打聽老妖狼的下落,此事本捕頭自當盡力偵查,切記切記。”
三哥道:“多謝馬爺關照,敝人謹記在心。”
***
龍頭大院門前的街,叫濱江大道,市肆櫛比,人煙稠密,大院斜對顧有家客棧,叫連江口客棧,三哥就住在二樓11號房間,白天,他在房間里等麻雀的消息,晚間,穿上夜行衣靠,背插寶劍,展開輕功,去蠶桑鎮找尋南不倒等人。
11號房間窗口臨街,白天,三哥坐在椅子上看書破悶,或憑窗眺望,遐想聯翩。
街上來去匆匆的販夫走卒,商賈仕女,有熟識的,有陌生的,各色人等,板著面孔,一本正經,來去匆匆,好像眾人都在忙活著生計,看來,各人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啊。
“凡人”即“煩人”,活在世上沒人能不煩,區別是,別人多為生計衣食而煩,哥是為生死安危而煩,哥煩得有點大而已,其“煩”則一也,這么一想,三哥不禁啞然失笑,為之心內一寬。
總之,三哥是個比得開的樂天派,相信“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說不定,南不倒為了破解陰謀,會突然出現在濱江大道上呢,只有靠近水道的龍頭大院,才能揭開真相,這個道理是明擺著的嘛。
南不倒不傻,當然會易容改扮,別人易容后,哥認不認得出,還真不敢打保票,而南不倒,隨便她怎么精心偽裝,易容改扮,那步態、體形、動作、語音,卻無法變更,即便刻意更改,也會時不時顯露出或多或少的本來面目,這叫行家面前賣謊稱,能逃過哥的法眼么,想都別想。
一日下午,三哥捧著本書,望著窗下,忽見水道保鏢阿泉,從窗下匆匆走過,見他身后沒人跟著,三哥下樓,在阿泉身后遠遠尾隨,行到僻靜處,三哥緊走幾步,來到阿泉身旁,道:“阿泉,近來可好。”
阿泉看看三哥,問:“你是誰?”
三哥悄聲道:“請保持鎮靜,不驚不乍,往前走,行么?”
都是在道上混的人,阿泉悄聲道:“好。”
三哥道:“我是柳三哥。”
阿泉一愣,即刻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瞧也不瞧三哥一眼,笑了笑,往前走,像兩個熟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訕著。
阿泉道:“好大膽,水道的人都在找你,卻自己送貨上門來了。”
三哥道:“在哪兒跌倒,就從哪兒爬起來,我要查明冤案真相。”
阿泉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
三哥道:“找個地兒。”
阿泉沉吟道:“往東二里許,有條小河,叫‘大濠’,大濠上有座木橋,叫濠東橋,周圍蘆葦叢生,人跡罕至,蘆葦叢里有兩間廢棄的茅廬,我先過去,你過半個時辰再來,行不?”
三哥一怔,面有難色,阿泉道:“阿泉雖窮,決不會出賣恩公,信我就去,不信就拉倒。”
“信。”三哥點個頭,隨即拐入街旁小巷,像是兩個熟人碰上,搭訕兩句,之后,各找各的爹,各回各的家。
半個時辰后,三哥來到濠東橋上,那是座破橋,橋欄朽壞,橋上木板豁口,從豁縫里,能見到嘩嘩流淌的河水,大濠發源于西山,時寬時窄,濠水湍急清澈,向北蜿蜒,流入長江,夕陽下,遠處濠上,有星星點點幾艘漁船,大濠兩岸蘆葦叢生,蘆花在風中如雪浪般起伏蕩漾,秋風颯颯,北雁南歸,四外無人,凄愴幽靜,真所謂“滿目凄涼異鄉景,悲催最是晚來風”,三哥觸景生情,念及家人,不免有幾分傷感。
正東張西望,找尋橋畔茅廬之際,忽見不遠處,蘆花叢中冒出個人頭來,戴著頂草帽,定睛一瞅,正是阿泉,向他揮手示意呢,三哥三腳并作兩步,走下木橋,鉆進蘆葦叢中,走近了,才見蘆葦叢中有兩間低矮的茅廬,阿泉手中拿著根釣桿,像是來濠上釣魚的模樣,將三哥引進茅廬內。
茅廬破敗,一無長物,有幾張破椅子,款式各異,一看便知,是從街上撿來的,人坐上去,吱嘎作響,像是隨時要塌的樣子,兩人落座,阿泉道:“當心,三哥,這椅子說塌就塌。”
三哥坐著,用屁股墩了墩,椅子吱嘎亂響,卻也不塌,道:“沒事。”
阿泉問:“你找南不倒來了?”
“是。”
阿泉道:“聽說,南不倒跑了。”
三哥問:“在香蘭客棧,龍長江帶人追殺南不倒,你去了沒?”
阿泉道:“沒,我是皮外卵子,沒資格去,聽阿七說,明明有人見南不倒進了香蘭客棧,客棧周圍布下了好幾道密探,也沒見著有人出來,三更,龍長江帶眾人沖進客棧,卻硬是沒找著一個人,哈,南不倒真神了。”
三哥道:“行,跑了就好,這事先不提了。”
三哥看看茅廬內外,又道:“阿泉,你找的這地兒真不賴。”
阿泉道:“是嘛,這兒少有人來,原先住著個老漁夫,孤老,靠打魚為生,窮得叮當響,老漁夫死后,這茅廬就廢了。我想,在這兒見面,比較安全。”
“你常來大濠?”
阿泉道:“常來,我喜歡釣魚,大濠里的魚還真不少,釣魚的味道,比吃魚好,會上癮,為此,水道的朋友,戲稱我為‘大濠阿泉’。”
三哥笑道:“是嘛,大濠阿泉想得真周全,扮成個釣客,又適逢傍晚魚咬鉤的時候,足可遮人耳目。”
阿泉道:“這叫沒辦法的辦法呀,如今的水道,已不是你在時的光景嘍,到處是黑衣衛的耳目,況且,我老婆與孩子又是你夫人救下來的,如今,我成了嫌疑對象,異己分子,處處低人一等,已不能進內院巡查,薪水也降了一級,糖炒栗子,難過日子,此處不能待了,我想走人。”
三哥道:“是嘛?”
阿泉道:“水道沒人信我,誰都不敢搭理我,連看我的眼光,也是怪怪的,最好的弟兄阿七,當面見著,連個招呼也不敢打,我倆要見面,像做賊似的,得約個隱秘處所,避人耳目才行,生怕被陰司鬼王算盤知道,連累到他。再這么待下去,我早晚得憋死。”
三哥問:“那晚,我點了你穴道,將你放倒在假山內,事后,有人發覺此事嗎?”
阿泉道:“沒,那晚,龍長江帶著龍頭大院的所有精英,趕到春風號客輪上去了,聽說小龍頭將南不倒關押在底艙,龍長江要親自提審南不倒,不料,南極仙翁帶著兩名弟子聞訊趕來,向龍長江要人,雙方大打出手,水道方還折了幾名弟兄呢,春風號上亂糟糟的,不知怎么一來,南不倒趁亂跑了。我在龍頭大院的假山內,等穴道自行解開,趁機偷偷溜了,只有阿七知道此事,他說你扮成了我,還跟他巡查了一陣子呢。”
三哥道:“后來,我還點了阿七的穴道,這事,水道發覺了沒?”
阿泉道:“也沒,那晚龍頭大院亂套啦,誰還記得有我倆呀,即便我倆死了,也沒人管。”
三哥道:“哈哈,不會吧。”
阿泉道:“實話實說,一點不帶夸張的。”
三哥道:“不過,若被發覺,麻煩卻不小,尤其是你,哥事后想想,后悔不疊。”
阿泉道;“那叫‘吉人自有天相’,我和阿七一點事沒有。若被黑衣衛知道,那還了得,尤其是我,拷打個遍體鱗傷算是輕的,弄不好,定個‘吃里扒外,里應外合,偽裝被點穴,圖謀篡權奪位’,我阿泉就會人間蒸發,連尸體都休想找到。”
“啊,有那么嚴重?!”三哥震驚不已,他在的時候,從未發生過此類事件。
阿泉道:“怎么不會,自你走后,突然蒸發者,又不是一個兩個,都是平時與你交好的弟兄,因說了幾句公道話,招來殺身之禍,家屬要人,水道推說,失蹤原因不明,且失蹤時,該人已離開龍頭大院,與水道毫無關礙,家屬連撫恤金都分文未得。哎,今不如昔啊,如今的龍頭大院已是黑衣衛的天下,小人得道,趾高氣揚,告密盛行,人心渙離,被熟人坑,誰防得了啊,因而,人人自危,謹言慎行,明哲保身,但求無過,你在時的寬松自由,沒了,簡直比黑道還不如,我看呀,水道氣數將盡,我得想個法子走人。”
三哥奇道:“不會吧,說句公道話,會丟命?”
阿泉道:“當然,誰敢跟黑衣衛唱對臺戲呀,人家輪得到你說么,公道,呸,簡直就是禍水,如今,水道弟兄,人人知道,‘禍從口出’這四個字的分量有多重,一不小心,自己就搭進去了,沒人敢淌這趟渾水。嗨,三哥,這一個多月來,龍頭大院可是變天啦,跟你在時,簡直判若隔世,老大龍長江不知中了啥邪,對王算盤言聽計從,幫中事無巨細,一推六二五,全交由王算盤掌管,陰司鬼王算盤一張馬臉,一對死魚眼,我去,看著惡心,一副奸相,就這么一副吃相,卻是八面威風,說啥是啥,咸魚翻身,鬼話連篇,顛倒是非,混淆黑白,信口雌黃,指鹿為馬,不帶打折的,說你是同黨、臥底、奸細、眼線,無憑無據,不是也是,一點沒轍,眾保鏢噤若寒蟬,圖個安生,俗話說得好,出頭椽子挨斧劈,誰出頭劈誰,這么一來,連往日的硬漢也慫了。”
三哥道:“唉,你真要離開水道?”
阿泉道:“哥當我是說氣話啊,當然是真走,不走,莫非等著挨宰啊!”
三哥道:“想走就走,恐怕沒那么容易吧。”
阿泉道:“還真讓哥說著了,在龍頭大院,你在,不把你當人看,想走,卻又不讓,說大敵當前,正是用人之際,誰也不準當逃兵,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聽聽,全是他媽的屁話,你定要走,惹得他惱了,就變著法兒整你,說你是柳三哥的同黨,對水道早就心懷不滿,企圖叛逃投敵,為虎作倀,這個‘虎’就是你三哥呀,如今的我,無根無梢無背景,頭上戴著個無形的嫌疑分子帽子,成日價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一個不當心,就栽了。”
三哥道:“唉,那你怎么離開水道呢?”
阿泉道:“我有辦法。”
“啥辦法?”
阿泉道:“裝病,生病了,總可以吧。不是不想干,我還真想干呢,可惜生病了,干不了啦,對不起,實在沒辦法,英雄只怕病來磨,何況,我是狗熊,就更怕,嘿嘿,你能把我咋的。”
阿泉得意的笑了。
三哥道:“王算盤能信么?”
“我有辦法叫他信。”
三哥問:“啥辦法?”
阿泉道:“江濱大道有個郎中,叫管半仙,知道么?”
三哥道:“聽說過,管半仙的醫道不錯。”
阿泉道:“可跟手到病除南不倒卻沒法比,不是一個檔次。”
嘿嘿,三哥笑了,不便多說。
阿泉道:“現在,管半仙火啦。”
“怎么就火了呢?”
阿泉道:“這個,你還不明白么,原先,人家看病全找尊夫人南不倒,南不倒忙不過來,才找他;如今,南不倒跑了,只有找他啦,連龍長江還找他看病呢,管半仙不火才怪!”
三哥笑道:“哈,也是。”
阿泉道:“管半仙跟我沾親帶故呢,暗地里塞點錢,孝敬孝敬管老,求他在龍長江跟前,說我生病了,要告假回家,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料想王算盤不信也得信。”
三哥問:“你裝啥病呢?”
阿泉道:“裝個腎病,陰虛陽萎,佝僂駝背,尿頻尿急尿不盡,腎虛腎虧腎尖疼,行走艱難,臥床不起,咋的,走人不行,告病回家總行吧,挑不出刺來吧,我啥本事沒有,唯獨裝佯作腔是行家里手。”
三哥豎起拇指,笑道:“大濠阿泉真行。”
阿泉道:“哈哈,這叫‘上頒百道霸王令,下出千招應對策’,小不拉子自有小不拉子的活法,沒這點手段,這日子沒法混呀。”
三哥道:“病假請多久?”
阿泉道:“啥時候陰司鬼死了,我的病就好了,陰司鬼不死,我的病好不了。”
三哥道:“看來,你得請長病假了。”
阿泉道:“未必,多行不義必自斃,再能耐,當心,有天管著你呢。”
三哥道:“等兩天再裝病,行么?”
阿泉道:“不行,我連一天都等不下去啦,等兩天?為什么!”
三哥道:“想托你辦件事。”
阿泉道:“三哥有事,盡管開口。”
三哥道:“給我帶個口信。”
“帶個口信,好說,帶給誰?”
三哥道:“帶給小龍頭。”
阿泉大驚失色,伸手摸摸三哥額頭道:“哥,你是不是發燒了?”
三哥道:“沒。”
阿泉道:“是氣糊涂了?”
三哥笑道:“也沒,哥這人,一向氣性不大。”
阿泉道:“看來,三哥急眼了,想拼命。”
三哥道:“哪能呢。”
阿泉道:“這口信我帶不了,一帶,準死,死得連人渣也找不著。”
三哥道:“哥不會害你,小龍頭是個好人。”
阿泉道:“啊,除了老龍頭,龍頭大院,沒個好人!尤其是小龍頭,賊**奸,人小鬼大,沒人知道他成天琢磨個啥,前兩天,還當著眾保鏢的面,信誓旦旦,咬牙切齒,發誓要為爺爺報仇雪恨,將你一家子全滅了呢,當時,他越說越來勁,臉色鐵青,吐沫飛濺,那付吃相,可怕之極,我可真惹不起,求求救苦救難的南無觀世音菩薩,灑點柳枝圣水,讓三哥醒醒吧,求求千變萬化大智大勇的柳三哥柳大俠,千萬千萬別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呀。”
三哥微笑道:“阿泉,哥沒犯渾,小龍頭是裝的。”
“裝?不會吧。”阿泉頭搖得像撥浪鼓,說啥也不信。
三哥無奈,將一個月前,自己與南不倒在長江中,被小龍頭生擒,而后又放了的事,說了一遍,聽得阿泉一愣一愣的發怔。
三哥道:“哥沒糊涂,也不會害你,相信我,阿泉。”
阿泉問:“哥,你要我帶啥口信?”
三哥道:“讓他明晚子時,到濠東橋上與我接頭。”
阿泉點點頭,一咬牙,道:“那就試試吧,要不是你交辦的事,我才不干呢。”
2018、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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