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涼城雖處北地,可在秋季便下雪著實不多見。
可偏偏今日卻下起了雪,飄飄落落自天穹而落。
姜小蠻手捧一杯清茗立于窗前,身后琴音彌漫。
從摘星樓最高處向下眺望,能俯撼半座北涼城。
“這雪下的倒是及時呢!”小姑娘膽子大,斜坐在窗戶上搖晃著兩條腿咯咯直笑,抬手去戳姜小蟲的臉頰,樂呵呵道:“這趟摘星樓沒白來吧?”
姜小蠻也不躲,任由姬小月指間點在自己臉頰上,輕輕頷首嘴角微微揚起道:“是吶,沒白來。”
要說這江湖,什么地方最能探聽到自己想要的消息,那無疑是魚龍混雜的青樓里最為合適不過了。
那彈琴的柳姑娘雖說是樓里的清倌,可身上卻有著一股子大家之氣。
平日里的恩客們多是江湖巨擘與廟堂顯貴,所聽所聞自然不會少。
姬小月這妮子機靈的緊,并不去直白套話問話徒增柳姑娘反感,卻偏偏能從柳姑娘那里聽來不少秘梓。
比起姜小蠻與蕭穎來,自小在樊城江湖里長大的小姑娘無疑最能摸清江湖的水淺水深。
這點,連姜小蠻都不得不承認。
如果沒有姬小月這丫頭在身邊,這趟北行無疑要艱難不少。
原本只以為來青樓不過是小姑娘一時興起,卻不想還藏著這么一層意義。
蕭穎背著雙手款款走到窗前,伸出一只手去接那飄落而下的雪花,輕笑道:“都說瑞雪兆豐年,還未入冬便已然飄起了雪,來年說不得會是一個豐收年了。”
姜小蠻點了點頭,卻不由眉頭微蹙,道:“可對于貧苦人家來,這忽然轉涼的天氣可并不是什么好兆頭。”
他忽然就想起不久之后獨孤表叔會和那北秦白仲赴那十年之約的事來,總覺著這場雪是在預示著什么。
一曲琴音落,柳如是輕撫琴弦,淺淺笑道:“我記得《北涼地方志》中似有記載,那一年,大夏五代鎮邊軍候姜破奴鐵槍裂穿蒼月山時,也曾是在這個季節十分反常的大雪漫天。”
姜小蠻轉身走回桌前,將茶盞輕輕放下,笑道:“柳姑娘似乎對五代軍候的事知道很多?”
收起古琴,如今已是南域八絕之一的柳姑娘淺淺一笑,輕聲道:“這世上,有哪個女子不愛慕英雄,不幻想著有朝一日自己夫君會是蓋世英雄,就如那五代軍候一般,身著白衣時丹青無雙于天下,卻只為一人描眉作畫。脫白衣披金甲后,亦只為一人征戰天下。”
姬小月輕撫窗沿,順勢一跳,輕盈地落回屋子里,搓了搓被窗外忽然而至的冷冽寒風凍紅的雙手,樂呵呵道:“柳姐姐這么漂亮還有才氣,我相信未來一定會遇見那么一個人的。”
柳如是怔了征,有那么一恍然似乎回憶起了什么,嘴角牽起一抹笑,輕聲道:“借小月亮吉言,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記得今天小月亮你說的話的。”
嘴上雖這么說,可心里卻沒來由苦澀起來。
一入青樓深似海,想要再脫身哪里會有那么容易。
南域八絕又如何,摘星樓四大花魁又如何。
雖只是賣藝不賣身,可想要在這一步錯便是步步錯的煙花之地里保全清白身子,其中冷暖卻只有她自知。
北涼柳氏也曾是南域大族,卻只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自打記事起,便已然在摘星樓里生活了。
再長大些,便跟在那英氣不輸于世間任何男子絲毫的紫衣樓主身邊學習琴棋書畫,沒想兩年后竟然有了那才女的美名。
后來,又被來樓里的文人墨客們推崇成了那南域八絕,又被冠上了花魁之名。
也幸得那總是喜好一襲紫衣的摘星樓主照顧,才不至于將身子失給那些所不喜的男人們去。
學習琴曲,又學著和那些恩客們虛以為蛇賠笑,不過是想要報答樓主之恩,卻被好事者暗暗稱她是獨孤家養的‘瘦馬’,日后注定要變作為北涼城獨孤一族某一位大人物懷中的玩物。
所謂瘦馬,即未成型的小馬,骨架瘦小,毛色暗淡,很沒有看相。但要不了多久,它就會長大,出落得豐姿綽約,一如少女的化繭成蝶。所以,那些身量尚小未可形容之際即被賣入青樓里,調教之后供應大戶人家為婢為妾的貧苦女孩,被稱為“瘦馬”。
那一日,她是第一次見樓主暴怒,以手中一柄鐵劍連斬樓內傳她是‘瘦馬’之人七十九人。
其中,有兩人更是昔日花魁……
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
有時候,反過來亦是如此。
所以這世上男子萬千她都不會去愛,偏偏就愛上了那一抹紫衣。
如她所說,世間女子,心里都會住著一個蓋世英雄,如那鐵槍裂蒼月的姜家白衣。
可世間女子并不是都如那青丘天狐女一般幸運,有那姜家白衣一世相守,一世相護。
只是偏偏柳如是心中的這個蓋世英雄,卻注定給不了她幸福。
明明天天都能相見,卻山高水長,自此無望。
施施然行了一禮,柳如是輕聲道:“奴家先行告退了,夜里涼,三位記得多添衣。”
轉身,眼里是傾國傾城,嘴角那抹笑卻變成了苦笑。
倚靠在窗前一直沉默不語的蕭姑娘,怔怔看著那曼妙的背影,不由小聲道:“總覺得這柳姑娘是個有故事的人。”
捏起一枚鼠兒果,姜小蠻并沒有急于送入口中,輕輕在手里拋了拋,笑道:“如果沒有故事,又怎么會寫得出《白衣軍候破陣曲》這般聽了一次便再念念不忘的歌來。沒故事的人不愛酒,有故事的人不將就。原本應該請柳姑娘喝上一杯酒的,可想來這樓里規矩多,酒也不能亂喝。”
姬小月抬起腦袋,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身旁少年,好奇道:“姜小蟲,你哪里學來的這些話?”
姜小蠻嘿嘿一笑,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得意道:“我老痞子師父教的,唔,就是我十一叔。所以別以為就你是老江湖啊,咱也是!”
“切!”小姑娘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給自己倒上一杯茶,細細品嘗,澄澈如湖泊一般的大眼睛里盡是滿足。
這樣忽然而至的雪天,是需要飲上一杯熱茶來驅驅寒的。
雪花順著窗子飄進屋里,可卻絲毫不讓人覺著冷,有騰騰熱氣自腳下地板冒起,驅散了屋內的嚴寒。
姜小蠻蹲在地上抬手摸了摸地板,只覺溫熱無比,不由嘖嘖稱奇。
他家里也鋪有地龍,長長一條,每逢冬天便會燃炭取暖。
可這里可是三十三的高樓之上,若說鋪設地龍那顯然不現實,可偏偏不知摘星樓用了何法能讓百丈的高樓里,一瞬便是溫暖如春。
“對了,那姚啟裝在你手上鐲子里不會被悶死吧。”抬起頭看著姬小月,姜小蠻忽然想起來那個即將要被賣掉換成北行盤纏的倒霉蛋。
“應該不會吧?”小姑娘也有些不確定,想了想,手掌在手腕那翠綠的鐲子上輕輕一抹,一只碩大的麻袋便赫然出現在了房間中。
姬小月拿腳踢了踢,見半天沒有動彈,不由可憐巴巴看向身前少年,懦懦道:“難道真給悶死了?”
搖了搖頭,姜小蠻知道小姑娘外強中干的性子,站起身走向前將麻袋解開來,不由長舒了一口氣,暗道一聲還好。
只見那被五花大綁著的姚啟,這會兒已然醒轉過來。
因為嘴里被塞著塊破布所以說不出話來,一身修為又早已被姬小月喂下的那顆散功丹化去了十之八九,只覺渾身軟綿綿的絲毫沒有力氣反抗。
這個在中域身份地位皆是不俗的姚家天驕,掙扎著抬起頭怒視蹲在自己身前的那個少年。
如果眼神能夠殺死人的話,想來姜小蠻這會兒鐵定被姚啟殺死了不下百次。
姜小蠻盯著姚啟嘿嘿直笑,不由讓他有些發毛。
這個看似憨厚的少年,如今落在姚啟眼里,怎么看怎么覺得別扭,或者說憋屈要多一些。
古人常云出師未捷身先死,這會兒他應該最是能夠明白古人當時的那種心情了。
“你也不用瞪我,咱們注定要成為敵人的,我也不害怕被你記恨。”說著,姜小蠻抬手扯去堵在姚啟口中的破布,也不怕他大吼大叫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嘴張了半天,姚啟似乎想要說什么,可喉嚨里火辣辣的疼,悲哀的發現自己竟然失語了。
姚啟不傻,中域至尊一族的子弟又怎會傻呢?自然是知道肯定是身前那可惡的少年搞的鬼,他嘴唇微動,像是在說什么。
姜小蠻不懂唇語,可卻能明白他的意思,站起身呵呵一笑道:“喂了你些東西,想來這會兒藥效已經散開了,說話就別想了,安心的做個啞巴吧。”
對于姚啟,他是絲毫沒有內疚的。
人可以善良,卻不能對誰都善良。
早前在南陵渡口的那一劍,姚啟可是動了殺心。
如果不是實力足夠,只怕當時倒下去的就是自己了。
夏與虞,南域姜氏與中域姚氏。
從來都不會是朋友,只會是敵人。
當年那個埋骨蒼月湖中的姚家神王便是最好的例子。
對于敵人,姜小蠻自然沒有心慈手軟的道理。
既然已經知道自己未來注定要背負的是什么,就更不可能心慈手軟了。
姜小蠻從桌上拿起一枚鼠兒果塞入到姚啟嘴里,平靜道:“我不叫倪浮卿,我姓姜,大夏姜氏一族的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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