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子,落入棋盤不過方寸之間。
可眼下,在姜小蠻身前的是浩瀚看不到邊烽煙四起的古戰(zhàn)場。
白蟒吞黑蛟之勢已然反轉(zhuǎn)。
此刻,那頭聲勢俱都不輸于黑蛟分毫的白鱗巨蟒,卻顯然要被壓了一頭不止。
一時間,蛟吟蟒哮不絕于耳。
金色的蟒血與那暗紫色的黑蛟血如雨落。
古戰(zhàn)場上,沙塵四起。
姜小蠻兩指間夾著一顆白子沉吟不語,卻遲遲不肯落下。
棋之一道變幻萬千。
入局,布局,收官,是為棋道三相。
所謂大道至簡,百千棋子落入棋盤,卻不過也為三相之一。
現(xiàn)如今,不論是棋魔手中三十六黑子,亦或者姜小蠻手中二十一白子,皆可被稱之為收官之子。
一步錯,便是步步錯。
那自稱是棋魔的老人,縱使比起姜小蠻來多出十五子,可實打?qū)嵞苈淙肫寰之?dāng)中的認(rèn)真算起來也不過是二十一子。
“白蟒吞黑蛟,收官落子二十一。”姜小蠻手執(zhí)白子致于額前,口中輕聲喃喃。
說起來,這盤棋勢有些詭詰的殘局,他是第二次見到。
‘九州三十六家’中有隱士一脈,坐擁云煙雙絕于天下的終南山。
隱士,雖只排于‘三十六家’末流。
千多年前卻出了一位傳說能與天地同眠的‘終南子’。
‘終南子’其人,不知名姓,可并不妨礙成為千年前九州最濃墨出彩的一筆。
十六歲入終南,十九歲為隱士一脈大祭酒,三十六歲入神王下終南。
于東域帝城‘朝歌’城樓,夜觀諸天星辰入道,一夢大睡一甲子。
醒轉(zhuǎn)之日,化虹飛升為仙。
一日之間,九州五域皆驚。
有野史記載其本為東域商朝至尊一族殷氏,生而便有重瞳至尊之象,直至今日也不見有東域殷家有誰站出來反駁,想來野史或許并非只是后人杜撰。
大夏九皇子姜耀,早年游歷九州,曾于東域荒野路遇險喪虎口的白發(fā)樵夫。
姜耀出手屠虎將其救下后,樵夫雙手相贈一本于山間古洞偶得古卷,棋譜殘本《桃花泉》。
殘本首卷落筆之人,便是那為大夢春秋一甲子的‘終南子’。
只是可惜殘本本不全,本應(yīng)有一百零八副棋局連同破解之法。
卻唯獨(dú)最后一局,殘缺了半頁。
僅有殘局圖譜,以及入局,布局之道,少了收官訣竅。
學(xué)棋先學(xué)譜,姜小蠻棋藝為姜耀與林媚言傳身授。
啟蒙讀物,便是自己爹爹珍藏多年不肯輕易示人的《桃花泉》。
一百零八幅圖譜連同一百零七種破局之法,早在束冠前便已是熟記于心。
其中要說最念念不忘的,便是這最后一副圖譜,殘局名為白蟒吞黑蛟。
雖因古卷被人刻意撕毀,殘缺少了半頁,并無此局收官之法。
可那被保留下來的書頁之上,卻記載有一段文字。
‘白蟒吞黑蛟,收官落子二十一。’
姜小蠻回過神,只聽得一聲怒吼,不覺神魂一震。
那黑蛟竟然是舍了白蟒仰天而上,直入云霄。
“吼!”
隨之,一道有如三千雷動一般的蛟吟傳出。
磅礴而凜冽無比的氣勢自九霄壓下,直至覆蓋整座古戰(zhàn)場。
白蟒心有所感,扭過碩大頭顱望向這邊點將臺來,望向那執(zhí)子少年,嘶鳴一聲。
眼神靈動,竟有如水一般的柔情。
而眼底更深處,卻藏著一抹灰白的絕望。
姜小蠻同樣望著白蛇,心底竟然是生出一股血脈交融的感覺,似若感同身受。
就好像,這一刻自己變成了白蛇,而那頭白蛇就是自己一般。
入局者迷,觀局者清。
在外人看來,那自稱棋魔的老人與那對弈少年,不過是在平常落子收子,絲毫不知?dú)埦种羞藏著那么一座波瀾壯闊的古戰(zhàn)場。
姜小蠻身后,姬小月拽了拽一臉專注盯著棋盤去瞧的蕭穎,小聲問道:“蕭姑娘,你懂下圍棋么?”
“小時候跟著娘親學(xué)過一段時間,只能算剛?cè)腴T。”從殘破棋盤上收回視線,蕭穎看著小臉板著寫滿緊張的小姑娘,打趣道:“怎么?小月亮是害怕姜公子輸了這局么?”
姬小月嘟著嘴點了點頭。
在小姑娘看來,姜小蟲這個家伙,不論是做什么都應(yīng)該是‘打遍天下無敵手’才對。
眼下,見那棋盤之上白子越來越少,反而是黑子越來越多。
小姑娘就算再不懂圍棋,也知道再這樣下去,姜小蟲這家伙鐵定是要輸了,心中不免暗暗著急。
“圍棋之道,黑白雙子,合共三百六十一枚,暗合諸天三百六十一顆星宿,黑子一百八十一,白子一百八十枚,以屠戮大龍者為勝。我曾聽娘親說過,象棋有如兩軍對陣,講究的是正和奇兩道。圍棋則不同,猶如傾國之戰(zhàn),一子落錯便是滿盤皆輸,有如一國將傾。”
蕭姑娘盯著棋盤,眉頭不由緊鎖。
她聲音很輕,生怕打擾到了對弈兩人。
“那姜小蟲到底會贏還是會輸啊?”小姑娘聽得云里霧里,迷迷糊糊,可憐巴巴拽了拽蕭姑娘的衣袖,諾諾問道。
蕭穎抬起一只蔥白玉指點了點小姑娘光潔額頭,輕笑道:“眼下,姜公子手中尚余二十一子。棋魔前輩所執(zhí)黑子雖多,可輸贏不過就在這二十一步棋之間。自古以來,九州五域每逢國戰(zhàn),未必就沒有絕地反擊之例,姜公子所執(zhí)白子雖有頹勢,此番手談,博弈勝負(fù)依舊是五五之?dāng)?shù)。”
“喔喔,這樣啊”姬小月似懂非懂的點了點腦袋,眨巴著大眼睛專心致志盯著棋盤,晃了晃小拳頭,“那姜小蟲一定會贏的!”
“小月亮,有時候真的很羨慕你呢!”收回手指,蕭姑娘點在自己眉心上,輕輕揉了揉,嘴角淺淺微笑。
“羨慕我?”姬小月偏過腦袋,澄澈如湖泊一般的大眼睛疑惑盯著蕭姑娘去瞧,撓了撓腦袋迷惑道:“為什么呀?”
蕭穎揉了揉潔白挺翹的下巴,淺笑盈盈道:“羨慕你能夠有一個愿意百分百相信他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姜公子啊!”
“討厭!”小姑娘一下就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道:“難道,難道你不是百分百的相信姜小蟲么?”
“我么?”姓蕭的姑娘愣住了,等回過神看向身前不遠(yuǎn)處手中執(zhí)著一枚白子的姜小蠻。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仿佛只要有這個少年在身邊,就會很安心,就會覺著這天永遠(yuǎn)都塌不下來。
蕭穎搖了搖腦袋,輕笑著喃喃道:“似乎,也是呢!”
……
棋局內(nèi),古戰(zhàn)場上。
姜小蠻不再猶豫,手中白子輕擲落入戰(zhàn)場之中,直射騰入云霄有如潛龍出淵一般正蓄勢而動的黑蛟。
棋子自掌間而出,靜靜漂浮在半空。
隨之,化作了一條白色鎖鏈,向著鋒利如刀一般的蛟爪而去。
那黑色惡蛟似有所感,四爪張合間盡顯猙獰本色。
只是輕輕一掙,便是聽得一聲清脆響聲。
那纏繞在其蛟爪之間的白色鎖鏈,便是斷作無數(shù)截消散在虛無當(dāng)中。
“姜家小哥兒,小心咯。”
棋魔聲未落,便有一黑子落入戰(zhàn)場,化作一座黑色巨峰從天而落,竟是想要將白蟒鎮(zhèn)壓其下。
白蟒本就已是強(qiáng)弩之末,若當(dāng)真讓這千丈巨峰砸實,必然身隕。
見那黑峰將落未落,姜小蠻反倒沒有先前那般焦慮了。
他忽然就想起來那冊《桃花泉》上曾記載有一棋招,名為‘周公移山’。
現(xiàn)在若是使出,恰好應(yīng)了景。
手中一枚白子再次飛出,落入古戰(zhàn)場左下角,恰好點在白蟒尾尖。
本來眼神黯淡的白色巨蟒神情一震,仰頭沖著那黑峰連同黑蛟嘶鳴一聲,足有百丈長的尾巴猛然一甩,白芒大盛,徑直豎立而起,徑直迎上那座黑色巨峰,在即將落在黑峰之底時赫然化作一柄纏繞冷冽寒芒的鋒利巨斧。
轟然一聲巨響過后,就看見那巍峨黑色山峰如同稚-嫩豆腐一般,被一切變成兩半。
白色巨斧去勢不減,在那黑峰消散于無形之后,劈落在黑蛟額前獨(dú)角之上。
愚公移山,綿延千里不知棄。
蛟角應(yīng)聲而落。
有洶涌紫色蛟血噴薄而出。
一時之間,黑色惡蛟怒吼之聲宛若排山倒海。
姜小蠻不由捂住了雙耳,眼冒金星。
只覺腦海瞬間亂作一麻,暈暈沉沉。
自古蛟蛇一怒,必然是會翻江倒海,穿金裂石。
不等姜小蠻恢復(fù)過來,黑色惡蛟已然自九霄俯沖而下。
白蟒黑蛟再一次纏斗在了一起。
棋魔又一子落,化作一片惡浪翻騰的黑色大海,勢要吞沒白色巨蟒。
姜小蠻心態(tài)異常平和,立身點將臺上,如同一個旁觀者一般注視著戰(zhàn)場上的一切。
對于《桃花泉》上所記棋招,運(yùn)用的愈發(fā)自如。
“精衛(wèi)填海!”
姜小蠻輕聲開口,一子自指間飛落而出。
白色巨鳥口銜山河,飛身擊海。
“桃花泉?”
戰(zhàn)場另一端高臺之上,棋魔神色微微一怔,失聲道。
又是一子落,化作一輪黑日懸掛戰(zhàn)場之上。
黑芒閃耀,灼烈陽光灑落大地,整座戰(zhàn)場瞬時燃起熊熊火海。
白蟒千丈身軀來回扭動,神色痛苦,并不能如黑蛟一般飛天。
那輪黑日并沒有在天際太久,便被突兀出現(xiàn)的萬丈巨人一腳踩滅了去。
“夸父逐日,果真是桃花泉!”棋魔盤膝而坐,一雙灰敗的眼眸中竟似有神采在飛揚(yáng),嘴唇勾勒出一抹柔和弧度,低聲笑道:“這姜家的小哥兒好大的機(jī)遇,這趟北涼城,沒白來!”
站起身,再次拾起一子。
“姜家小哥,這是最后一子嘍!讓老朽看一看你這九州蟒可否能吞了那域外惡蛟?!”
棋魔哈哈大笑三聲,沖著戰(zhàn)場另一端那少年所在的位置大聲吆喝道。
九州有白蟒,欲要化龍,必先吞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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