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白悠兮輾轉醒來,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覺得自己做了個夢,但一看身邊睡著的黃衫少女,復又一下子坐起來,滿腦子都是昨晚小蕉的聲音:“宿蝶大哥是你的念靈啊!”
她洗漱完畢,想去找千晗雪和羅涅的時候,正巧趕上羅涅要出發(fā)去李家村救治瘟疫。她之前本有救治瘟疫的經(jīng)驗,便跟著一道去了。
她本是帶著斗笠蒙著面紗跟羅涅挨家挨戶地送藥,一進李二川家門,就被腳下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圍住了。
她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瞧了瞧地上,驚喜地看到了豆芽狗兒。它長大了不少,脖子上還掛著她那時候編織的一條紅繩,模樣甚是伶俐。
李二川趕緊抱走豆芽,向兩人道了個歉:“不好意思兩位,它……它今天不知dà
怎么回事,它本來很乖的。”
白悠兮笑笑說:“不礙事。”
她之前在李家村都是裝啞巴,被追殺那日才講了幾聲,故而沒*{三五}{中文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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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幾個人能分辨出她的聲音。可白悠兮這一開口,李二川那廂卻已經(jīng)呆住了。
羅涅發(fā)xiàn
了不對勁,放下藥正要拉著白悠兮告辭,李二川卻突然顫抖著聲音喊:“寧……寧姑娘啊……”
白悠兮身子一僵,停下了腳步。
“對不起。家父家母都過世了,我這幾日大概是傷心過度,認錯人了。”
白悠兮心中一涼,只轉身看著李二川,安慰道:“大哥節(jié)哀順變。近日瘟疫橫行,你要按時服藥,好好照顧身體才是。”
那李二川本是性情中人,早已熱淚盈眶,便抹了把臉,應了幾聲,含著淚把白悠兮送了出去。
她本是不忍,羅涅看她許久,嘆道:“人妖殊途,你這么做也是為他好。”
李家村死傷大半人,一路走來荒涼不少,舉目眺望,恰好她又看到了自己曾經(jīng)住的那間屋子,門口掛著一串她親手系的鈴鐺,在風中叮當碰撞著,生出些寂寥空曠來。
“漂亮姐姐……”她仿佛又看到記憶之中那雙水藍色清澈透明的眸子,那個備受欺凌的少年愛吃甜食,與豆芽無比親熱,初次穿上干凈衣裳的時候會別扭而不知所措地扯著衣角抱著頭,生怕得了好的東西就要被人打。
可這一切,不過是白蓮神女身邊的鮫人阿音的一場苦情戲碼。
白蓮神女容不下白悠兮,她便不能完好無損地存活于世,李家村田地里的大火沒有燒死她,恨她入骨的道士一劍沒能殺死她,獨獨讓她挫敗心死的,是那個她掏心掏肺照顧的少年阿藍。
“你走后阿藍也不見了,其實我一直以為你死了。但我后來想,你既然是妖,就該死不了。所以我天天打掃這間屋子,我怕你有一天回來了,沒地方住。可今年我爹娘……病重之后,我一直照顧著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來這里了。”李二川的聲音自白悠兮背后傳來,原來他一直偷偷跟著。
羅涅合掌,嘆了句“阿彌陀佛”,暗自走了遠些,給李二川留空間。
白悠兮轉過身,摘下面紗斗笠,毫不避諱,她身后有小屋風鈴作背景,小雪溫厚綿綿,她的長發(fā)一半落在雪中,晶瑩雪白,與地面融為一色。
“寧姑娘,真的是你……”李二川腳邁出一步又停下了,生怕驚了畫中人。
她尋思了許久,又怕嚇著這個老實人,便含糊道:“許久不見,李大哥。”
李二川走上前幾步,哽咽道:“如今爹娘都走了,我再沒什么親戚,寧姑娘,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男兒有淚卻輕彈,此刻正是傷心處。
她是欠他的,他救過她,兩次。
他居住在玉龍雪山腳下,仿佛從一開始命運就設定好讓他遇上她,救下她,根脈相承之地,他們之間也算是血濃于水。
他也曾經(jīng)癡心一片,卻未敢奢求什么,只將她當作自己的妹妹,盼著能盡一點大哥的責任,在他有生之年能看著她好好嫁人成家,再也不用一個人孤苦伶仃地住在小屋子里無人傍身。
“你若是回來,不管你是妖是仙,大哥我發(fā)誓,絕對不會讓別人再欺負你了!大哥用生命發(fā)誓!”
白悠兮念起往昔,禁不住紅了眼眶。
“對不起,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完成……如果我把那些事情都做完了,我會回來的。”她轉身奔走,步伐迅速,不知dà
該如何回報李二川那份拳拳之心。
她曾以為天地之大,再無處容身。可她錯了,之前一葉障目,她眼中只有蘭陵神尊,以為失去他便就失了全世界。可現(xiàn)如今不同,她超脫出來,發(fā)xiàn
身邊交好的朋友之中,人人都捧著真心想要給她暖意,她卻不識好歹地忽略了太多。
——
夜間月明星稀,白悠兮帶上小蕉一同奔赴蓬萊島。
她對念靈的了解不多,唯一記得的是兒時爹爹娘親嘮叨過的一些皮毛常識。
幸得她之前認識了南玦,前任蓬萊島主置放在楚蒹葭身旁的那只念靈。
小蕉說她銀鈴里頭理應住著一只叫宿蝶的念靈,她想去問問南玦,如何才能見上那念靈一面。
她命不久矣這件事情,統(tǒng)共只有羅涅和千晗雪曉得。她將自己半月的生命壓縮到極限,花了一晚上規(guī)劃著每天每時每刻要干什么,絞盡腦汁想著有什么未完成的事情,寫了滿滿一大張紙。
白悠兮和小蕉被引至一玉石啄成的牡丹花型宮殿之中,內間里頭有一頂紗幔輕舞的圓頂大帳,熏香是嫵媚怡人的百合味兒,似是楚蒹葭的寢殿。
楚蒹葭是個不羈小節(jié)的隨性女子,她怕那頂帳子里頭又有什么少兒不宜的場面,很是尷尬地把小蕉拉到自己身后,清咳了一聲,道:“島主萬安,白悠兮有事求見島主。”
帳子里伸出一只纖長的手,本以為是楚蒹葭,卻是南玦。
南玦一身暗紅衣裳,黑而散亂的發(fā)絲襯著細白皮膚,甚是從容地掩著嘴巴打了個哈欠,伸出一雙細長的腿,赤著腳下了床榻。
“你這一趟是來尋我的吧。她睡得熟,我隨你出去說。”南玦走到了前面,白悠兮和小蕉緊跟其后。
小蕉扯了扯白悠兮袖子,說:“這男的長得不錯啊……不過,宿蝶大哥還是要好kàn
一些。”
白悠兮示意她趕緊閉嘴。
南玦赤腳踏入雪地之中,尋了一處石凳石桌坐下,抬指捏過琉璃杯,一手撈起翡翠玉壺,溫熱清香的茶水緩緩從中流出,緩聲道:“快坐吧,這么晚了也難為你們還尋到這里。”
白悠兮拉著小蕉坐在他對面,看著他眉眼精致秀雅的一張臉,端過他倒的茶水,喝下之后竟覺得周身寒氣都消了,渾身舒服得很。
“我這一趟是想來問問念靈的事情,聽說我的銀鈴里頭住著一只念靈,南玦,你能幫我看一下嗎?”
白悠兮取下手腕上的銀鈴,遞給對面男子。
南玦微微嘆一口氣,將銀鈴闔于掌中,少頃,將銀鈴還給白悠兮:“他不在里面了。”
“那他去哪里了?你知dà
嗎?”白悠兮。
“對呀,宿蝶大哥去哪里了?”小蕉。
南玦眉宇間含了淡淡愁色,聲音如勘破生死的曠谷幽蘭:“有人用念靈來殺人,有人卻用他來護人。老島主用一滴精血喂養(yǎng)我,讓我得以長伴在蒹葭身邊,她卻怕我為她而死,故而之前一直推拒我不肯承認自己的心意。其實過程如何都不重yà
,念靈最后的下場只有一個,那便是為救宿主而死。”
白悠兮心頭一顫:“你是說,他死了?”
南玦點點頭:“念靈消散,六界眾生關于他的記憶都會消失或者重寫,你身旁這位姑娘非六界中人,關于那只念靈的記憶才得以保存。但是你自己,應該將他忘得一干二凈了吧。”
他為自己而死,自己卻將他忘得一干二凈。
哪怕入了夢中,卻始終看不清他的模樣。
宿蝶,你怎么如此狠心?
雖然她不記得他,可她終歸欠他一條命。
這世上何以有人生來就是為了另一個人去死的呢?
“我要怎樣……才能找回那段記憶?”白悠兮懇求。
南玦說:“你不如試著尋找是誰造出了那只念靈,也許你就能找到答案了。”
“啊?難道不是我爹爹娘親造的嗎?可是他們已經(jīng)過世了呀……”
“并不是,”南玦輕笑著,“那只念靈伴了你千年了。白悠兮,你覺得誰會生生世世地守著你,守了你十世呢?”
她一愣,復又想起曾經(jīng)她去尋湮華君救蘭陵的時候,他口中那句“我不稀罕你身上的東西,即便你把命給我了,也不過是個受盡十世輪回苦難的半魂罷了”,突然腦子一翁。
她是半魂,上輩子被百鬼啃食掉了一半魂魄。
可為何她會受盡十世輪回苦難?
“你中了寒毒。”一道嬌俏慵懶的女聲從黑暗中傳來,披著五色鳥羽長衣的楚蒹葭緩緩走出來。
“見過島主。”白悠兮行禮。
偌大厚實的五彩羽衣將兩人裹到一處,楚蒹葭把頭偎在南玦懷里,任由男子撫著她的發(fā)絲,姿態(tài)甚是親昵。
小蕉在一旁看得有些發(fā)癡。
“島主怎知……我中了寒毒?”白悠兮看向楚蒹葭。
“你這一頭白發(fā)不就是最好的證據(jù)?能被寒氣傷成這個模樣,你至少在寒荊崖下呆了三年吧。”
“我犯了錯,神界將我關押了五年。”
楚蒹葭有些驚愕:“怎的你們這些神仙的腦袋瓜都往一處想,仙君大人非得把自己的仙后關到我蓬萊島上來,神界也把寒荊崖當刑獄之地?”
復又道:“神界也忒不近人情了,犯了多大的錯就把你關到冰塊里頭受氣?你不是蘭陵神尊的弟子嗎,他怎么也不護著點你?”
蓬萊島向來與世隔絕,不愿沾染詢問六界紛亂之事,島上也不缺什么,故而極少與外界有溝通交流,楚蒹葭不知邪神亂出一事也情有可原。
白悠兮苦笑一聲:“我犯下門規(guī)被逐出了師門,此事就不提了。我被打下山頭的時候掉了不少東西在崖下,不知島主可否讓我尋回一張畫。”
“何以見得我會幫你?”楚蒹葭瞇眼笑笑。
白悠兮從懷中拿出第二根花枝,說:“島主曾許我三個愿望,如今我想許第二個愿望。”
楚蒹葭取過那根花枝,轉手間頃刻化為粉塵,紅唇輕輕一吹,散落在指間。
“寒荊崖下只有我一人能進,你隨我來吧。”
寒荊崖上,圓月如中空,雪停下不久,空氣中還彌漫著刺骨的涼意。
楚蒹葭飛身下崖時南玦想同她說點什么,卻只碰到她零零散散的五色衣角。
他一襲紅衣在山頭飛舞徜徉,身子挺得筆直,衣袍獵獵有聲。
他緊盯著崖下的動靜,口中的話卻是對白悠兮說的:“如果你注定會因為一個人死去,你還會一直呆在她身邊,甚至愛上她嗎?宿命無情,可誰又在乎過一只念靈的情感?有人活生生地替你去死,赴湯蹈火,可你卻連他長什么樣都不記得了。我現(xiàn)在很害pà
,我不是怕死,我是怕她忘了我,那簡直比讓我死還難受。”
白悠兮只覺得四肢一寒,猛烈的寒氣襲上她心口,她連忙提起魔氣護住心脈,四肢百骸卻一如受了冰凍極刑一般僵痛鉆心。
“悠兮姐姐!”小蕉扶住她,擔心問道,“你怎么了?你好冷啊,是他們剛才說的寒毒嗎?”
白悠兮面色鐵青,扶著一旁的崖石,腳步虛浮無力:“我記得他以前在我夢中出現(xiàn)的時候說,緣來則去,緣聚則散,緣起則生,緣落則滅。可如果能重來一次,我不會讓他為我而死,更不會不明所以地忘了他。”
南玦沉默,只是靜靜望著山崖之下。
一盞茶時間,楚蒹葭自崖下飛起。
彩衣轉圜之間,一份覆上硬泥的紙張遞到白悠兮手中。
“寒荊崖下太久沒人清理,我就順手掃去了一些尸骨和雜碎。這張紙被一些酒壇子碎片壓著,我便撿了起來,確實是一張畫。你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
白悠兮小心翼翼擦去上頭的泥土,逶迤的紫蘭長花徐徐浮出面目,她捧在懷里,抬頭感激道:“多謝島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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