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黑影掠入陣前,黑衣上間或揚起殷艷如血的紅櫻。
那位西羌虎公主手持長槊早已等候在陣前空地上。
黑影不給人任何遲疑緩神的時機便持劍沖了過去。
她看見劍影翻飛長槊如風,兩人的身影交織成流光,劍槊相撞擊碎成金分玉斷。
麟霜劍一瞬間被重壓折成了一張弓,然后猛地崩斷。
鐵槊卷挾勁風,“轟”的一聲砸在黑影胸膛上。
肋骨根根碎斷,五臟俱裂,血像潑墨一樣從黑影口中噴薄而出
“砰”的一聲,一物被驚起的人手肘撞到,從榻沿小桌上猛地墜了地。
羅甸城中的營帳里,元火熔巖燈摔落在地上,石燈未碎,燈盞中的燭芯暗了暗,光芒淡去。
端木孑仙震怔地坐在木輪椅中,氣息難以抑止地起伏,一身冷汗,臉色如深冬積雪,白而又寒。
她輕輕眨了眨略瞠的目,引動眼簾顫動,滴落在眼睫上的汗便落了下來,像那日梅疏影伏在她身上嘴角蜿蜒而下的血。
她氣息顫動,十指都抖,一片茫然地伸手去摸索身邊仿若一瞬間不止盳了目,還失去了所有感官。
便如那些時日在徐州雪嶺,在溫泉洞中,在他懷里,在他背上。
不多時終于摸到了一人的腕,她顫抖的指尖覺到他微弱的脈,一下一下細細地跳動著顫然不止的手指方慢慢凝滯了,她按著他的脈,起伏不止的呼吸顫瑟著一點點平靜。
是活著的。
他還活著
蕭兒還活著。
她擰痛的心口恢復了些許知覺,然后蜷指低頭,霍然有什么滴落在膝上雪娃兒頸側。
安靜蜷臥的白毛貂兒聳了聳耳,抬起腦袋,看到白衣女子臉上的淚。
椅中之人后知后覺地抬手撫了撫自己的臉,有水順著指縫無聲往下流。
端木孑仙撥了撥唇,無聲輕抿了聲。
三日前,云蕭掠入兩軍陣前,站在了長槊橫執、候于陣前空地上的西羌虎公主面前。
拉巴子看到出來迎戰的人是他,雙目微微瞠了瞠。
“此戰議后本由家師清云宗主迎戰公主,此刻由我代她。”
北曲抿了抿唇沒有說什么,面具下的墨夷然卻直直看著陣前黑衣紅櫻之人背對自己的身影握了握劍。
墨然、孔嘉幾人肅面。
“為何”拉巴子撥了撥唇,本不欲發出聲音,最后仍是用漢語問向他。
“不為何。”云蕭看著眼前并不陌生的少女,慢慢抬起手中麟霜劍。“只是我向她請了愿,此戰若敗,甘愿死在公主槊下、死在此處陣前。”
拉巴子周身一震,目色微變。
未及弱冠的少年身量已不矮,他執劍站在兩軍陣前、沙場中央,清瘦頎長的身形,冷靜決絕的語氣,凝聚成了一點火星,燃在了夏軍兩萬余兵卒心中。
所有人都不禁一肅。目光凝了。
下一刻麟霜出鞘,他的身形便化成了影。
拉巴子震著心后退了一步。
劍與槊相撞,碎火像流星一樣劃開、燃起、炸裂。
拉巴子腕轉半周,雙唇緊抿,將手中鐵槊破風一揮,黏在槊上的長劍帶黑影被甩了出去。
甩出足有丈遠的黑影不過滯了一瞬,就又掠了上來。
火星四濺,鏗鳴不絕。
眾人本以為虎公主蠻力雖強,但一槊重近四百斤,她以此為武器雖顯勇悍,但畢竟是重器,勢必不那么靈活。
此番見得,才發現全然不是如此。那根重達三百六十斤的鐵槊在她手里便仿若只是一支竹竿,掄、轉、揮、刺,眾人都能聽見呼呼的風聲貼著黑影擦過,那風聲伴著鐵槊的殘影,能卷空中冷氣,能濺滿地泥沙,所到之處,削風斷日。
換作一般人,哪怕百步之外被這樣一根重器從面前揮過,被這樣強大冰寒的勁風一刮,心里也要顫一顫,更遑論貼身而過的感受。
那人是真的不怕死了。
拋開了生死,在一次次沖上去,試圖以速勝速,尋到虎公主的破綻,一擊而殺。完全不管自己的生死。
只是西羌虎公主周身都有鐵槊揮出的罡風所護,那道黑影不知練了什么輕功,身法已經快得像絲影,手中長劍寒光霍閃,身疊,劍鑠,幾如電。若對付常人,哪怕是已成名的武林高手,恐怕也早已死在他劍下不知多少次,但在此女面前,卻屢屢撞在她罡風之上,劍勢隨之一滯,緊接著就被虎公主手中隨后而來的鐵槊揮開。
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
眾人看得眼睛都已疼澀難忍,二人速度也未見緩下半分。劍指之處,槊舞之地,金石乍鳴,勢逾千鈞。
兩軍陣前罡風烈烈,飛沙走石,劍走如光射。
瓔璃推著椅中之人來時,目中一見,周身便一震,緊隨之便見西羌虎公主揮舞鐵槊的手勢微見緩滯,眾人之心皆一提,猜到是鐵槊太重,她舞得太久手臂承力太久,已傷。
但陣中黑影一次次以那樣的速度沖上去,又豈能不傷,他卻仿若全未受影響,身形不見慢反更快,抓住虎公主剎那的滯緩,執劍如一支利箭般刺向少女的頸。
劍中勁氣一凝,罡風已破!
人無不摒息。
只同時,拉巴子手中鐵槊揮如殘風疾影,砸向黑影身側。
夏軍之眾眼中一緊,料得只能回防再來!
但那人沒有。
任鐵槊砸在身上,刺向少女頸間的劍未停。
能見他口中急促噴出的血,灑在長劍上,流泄如洪。
他的身影被鐵槊砸中,未退、未甩出,原是罡風破后,另一只手牢牢扣在了虎公主未執槊的那只手臂上。
劍已臨頸,拉巴子目色一凜,揚槊再次揮向了面前黑影他已重傷,再中一槊,必當場斃命。
額發蜷曲目光澄澈的少女,眼中凜冽肅寒之意在看到他視死如歸的眸時,終是一軟。鐵槊臨額一止,她說:“我認輸。”
日影下,三尺青鋒于此時穿過了少女的頸。
夏軍一震,羌兵皆驚。
血順著劍身源源不斷地往下流,卻并不見噴勢。
長劍似被罡風推得一偏,從虎公主頸側邊穿擦過,帶下了一塊皮肉,卻不是致命傷。
拉巴子抬起被他扣住的那只手捂住了自己脖子上的傷口。
她拿著手中鐵槊,看了面前之人一眼,退后數步,而后轉身走回羌軍陣營。
黑衣紅櫻之人執劍拄在地上,口鼻皆在冒血,于她背后喘息咽血道:“你又放我一次。”
夏軍只以為西羌虎公主被臨頸的長劍嚇住,提前認了輸,無不心驚大喜羌兵之眾卻都躁動著在罵咧,似乎看出了虎公主的手下留情,見得那黑衣紅櫻的少年面相極美,不禁口出一連串污言穢語。夏卒不識,只當他們輸得不甘。
拉巴子背對云蕭微垂眼,張了張嘴,無聲地說了那一句:美麗的漢人,你可愿相信我的誓言?
未成語聲,只在心間。
她頸間仍血流不止,而后迎著一大群對她不停喝倒彩、唾口的羌卒走回去。
赫連綺之看著她翻上馬背,眼神一直是悠涼的,而后回轉目光看向了那頭呆坐木輪椅中的那人一眼,天真無邪的眉眼隨即一彎,盡顯孩子氣。而后語氣森然道:“撤退!”
羌騎帶著一連串罵聲勒馬往回走。
云蕭于這一刻雙手自拄地的劍上滑過,迎面撲在了地上。
夏軍泣喜。
抬入營帳三日,云蕭未醒。
左肩往下帶整個左臂骨裂數節,須得一斷斷地接起,數年方能長好,即便長好也不過看似無常,其實再難使力,已然廢了。
五臟六腑都被震傷,一連三日昏迷不醒,高燒不斷,脈相時斷時續。
葉綠葉所躺的床榻便在他不遠處,亦是未醒。
端木孑仙守在他們所在的營帳,三日不憩,來回照看兩人,直到云蕭退了燒,葉綠葉的脈相也平穩下來。
她忽然有些茫然,怔怔地坐在木輪椅中,不知何為。
瓔璃端著煎好的藥進來時,便見女子趴在云蕭榻沿昏睡了過去。
此時已入秋,夜風見涼,她放下藥碗拿了件薄麾過來時,便見女子似是做了噩夢,猛地驚醒,起身那瞬手肘一下子撞在了榻沿案幾上的元火熔巖燈上。
原本于帳中微微跳躍著的昏黃暖光的元火熔巖燈被打翻在地,燭火一暗,燈芯幾滅。
瓔璃心頭一跳,目色微驚,立即上前扶起了元火熔巖燈。
她不知椅中女子夢見了什么,只是感覺出了驚醒之人一瞬間極深的恐懼。下時見得女子仿若全未察覺到自己的存在,伸手無措地去摸索榻上之人的脈瓔璃眼中一緊。
她觸在云蕭腕間的手一直在抖,抖到瓔璃忍不住咽了聲,她才緩緩凝滯住。
而后瓔璃便見她怔坐一瞬,淚無聲自眼睫上滑落了下來。
她無知無覺地眨了眨眼,淚流無聲,于燭火飄搖間慢慢打濕了她冷白如雪的臉、單薄染塵的衣,滴落在膝頭、雪娃兒身上。
瓔璃不知為何,抱著元火熔巖燈的手一抖,心口微絞,慢慢垂下了眼。
“我們走罷。”椅中女子忽然轉過頭來,望向了瓔璃所在的方向,輕聲又道了一遍:“我們走罷。”
她的目中似有波傾浪涌,又似靜如死水。
一瞬間喧囂。
一瞬間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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