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太空廊道方向飛去的車型機器人仿佛牽拽著整個夜幕,將最后一縷暮光驅離出了目盡之外的遠方。
鐘鳴目不轉睛地遠眺著那最后一點光亮消失的地方,直到哭哭啼啼的年輕男女帶著哼哼唧唧的小孩兒離開,夜色徹底占據天空,讓他再也辨不清方向,他才長嘆一聲,趟倒在了草坡之上;于芳草香彌漫的夜色中,閉上了雙眼。
這公園之中偶遇的怪事,本與自己無關,但卻令鐘鳴焦慮難安,他很想知道那殺鵝的老人,究竟會遭受怎樣的處罰;好奇精神康療中心里藏著怎樣的秘密;疑惑和美守護者到底怎樣的組織群體。然而這一切的問題,對于身為初階職業人的鐘鳴而言,根本就是無解的。要搞清這些事情,就好像要在這擠了一億多人的超級都市里,找到那個給自己留下唇印的女孩兒一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身浸沒在鋪天蓋地的黑暗中,隨著鳥鳴減弱,蟲吟漸起,閉目而臥的鐘鳴開始感到無力的絕望將自己逐步吞噬。在這個紛繁的世界里,他是那么的渺小,那么地無助,那么地無用。他多么希望自己是正身處夢境之中。可當他奮力睜眼,映入雙目的緋紅天色,又是那么真實,那么地令他感到恐懼。恍惚間,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忍不住忐忑地將雙手伸入了半空,企圖抓住空氣。然而,這一舉動,卻讓他不自覺地看到了自己手腕上不停改變的時間和還沒有自行變動的生命積分。
“存在?你是否存在?在哪兒?你到底在哪兒?一切。是為了什么?”他不盡自言自語道。
“我在。我一直就在你身旁。”
突然灌入耳中的女音,讓鐘鳴緊張地坐了起來。可回望四周之后,卻一無所獲。
“你在?你在哪兒?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女音平和重復了鐘鳴激動的問話。
“我。我是鐘鳴。”
“不。你不是。你是編號ZM2046。”
“你?你到底是誰?”
“你?你到底是誰?”女音又一次重復了鐘鳴的話。
“我是編號ZM2046。”
“不。你不是。你是鐘鳴。”
“這樣的對話算什么?你到底是誰?你到底在哪兒?”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嗎?我一直在你想要尋找的地方。”
“為什么我看不到你?”
“因為你還沒有找到我呀。”
“你在哪兒?”
“我在你一直想要尋找的地方。”
“我?那是什么地方?”
“是一切的開始,也是一切結束的地方。”
“什么?你到底是誰?”
“我是被你擦去的吻痕。”
“你?”
“我是你想要尋找的記憶。”
“你?你在哪兒?”
“在一切開始,也結束一切的地方。”
“一切開始,也結束一切的地方?”鐘鳴默念著這句話,在一陣徹骨的寒意中猛然驚醒。
打了個寒顫,從地上坐起來后,鐘鳴從手表上發現,時間距離零點已只剩下兩個小時了。他不記得自己是怎樣睡著的了,也并不能清晰回憶起那段突然開始,又驟然結束的迷夢。不過這些暫時都不重要。此刻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兩個小時之后,他的生命積分將開始像無業者們一樣,隨時間的推移而減少。
“一切開始,也結束一切的地方?”想到這句夢中傳入自己耳中的囈語,鐘鳴忽地靈光一閃,隨即發瘋般地起身,跑了起來。在他心里突現的那個念頭的指引下,他準備直奔最近的捷運站乘車返回工廠。然而在一陣狂奔后,沖出林際的他,看到的卻是車流漫天的行車道隔離著整個城中森林和外圍的摩天樓宇。
沿著車行大道旁的隔離墻拼命奔跑了十來分鐘,鐘鳴才找到了一個通往地下城的地下通道入口。通過地鐵站服務機器人的幫助,鐘鳴最終在轉乘了三趟城市地鐵后,趕在車門關閉前的一瞬間,踏上了開往鐘鳴就職的服務機器人工廠所在工業區的捷運列車。
這趟子夜列車的車廂實在空曠得有些瘆人。尤其是當列車駛出市區,進入工廠區與市區間的農業區后,墨黑的大地上完全沒有一絲光亮。鐘鳴只能與車窗里反射的自己做伴,氣氛靜謐得十分詭異。
“一切開始,也結束一切的地方?”孤身獨處的鐘鳴,又忍不住憶起了這句話,然而卻始終想不出說這句話的她,到底生得一副什么模樣。也搞不清她是否就是那紅色唇印的主人。
“一切開始,也結束一切的地方?”他感到有一雙眼睛從黑暗的世界里鎖定了自己,可是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那團黑暗的陰影擁有與他相似的恐懼,還是猙獰的笑意。
他因而忍不住站了起來,用越來越快的腳步逃向了緊鄰的車廂。就這樣,他一個車廂接一個車廂地奔走著,直到最終抵達了無路可走的最后一節車廂,又調轉方向走盡了列車的另一頭。
重復了不知多少次這樣的奔走后,鐘鳴確定了整個列車上除了自己空無一人,甚至都看不到一個機器人。他因此新生惶恐,恐懼這四下無人的孤獨;恐懼那不知源頭的話語;恐懼一切只是一場虛幻的夢鏡;恐懼這不知從何開始,更不知將如何結束的旅程;以及同樣不知道起點,更看不到終點的他的人生。
幸虧那以接近音速的均速高速運行的列車很快就將鐘鳴送達了目的地。鐘鳴才得以在精神崩潰前,將注意力拉回肉身,以逃命般地速度,急促地躍出了車廂,用最快的速度奔向了工廠大門。
然而,當鐘鳴飛奔著,到達在工廠大門跟前時,他卻難以再邁出那進入工廠的最后一步。
“一切開始,也結束一切的地方?”鐘鳴又反復念叨起了這句話,左顧右盼地在大門之前轉起了圈。
不知這樣神神叨叨地過了多久,鐘鳴還是沒能看到她的出現,卻感覺溫熱的液體逐漸模糊了自己的視線。
“一切開始,也結束一切的地方?”
情緒瀕臨失控澀鐘鳴,停止了徘徊,但直面廠房的金屬大門,他卻還是無法跨出最后的那一步。
一步之后,他會忘記列車上的短發女孩兒;已拆遷的地下紅燈區,落魄的小提琴手,怨怒的女孩兒;驚慌的小孩兒,瘋狂的野鵝,以及那殺鵝之后,被送往精神康療中心的和美守護者老人。一切在他離開工廠之后產生的記憶都會被清除。
然而,他還是不會完全忘記她,不會忘卻那個雖然已經從自己臉頰上消失,卻深刻在自己記憶中的吻痕。不能當什么都未曾發生過。一切,會重新開始,一切,卻不能真的結束。而這,絕非是他所想要的。
可作為一個離開工廠便會有性命之憂的初階職業人,他又有什么選擇?又能夠選擇什么呢?
正當鐘鳴躊躇之時,遠方隱約傳來了越發明亮的磁懸浮列車燈光。那,是這一晚從工廠區到和美圣都的最后一趟列車。當它從工廠區的站臺駛過之后,鐘鳴的躊躇也可徹底結束,因為在它離開之后,鐘鳴除了回到自己工作的工廠外,在方圓幾百公里內,將再無可供他容身之處。
眼看燈光飛速靠近,原本還猶豫不決的鐘鳴,心一沉,突然跑了起來,迎著列車的燈光,向著遠離工廠的捷運列車站跑了起來,在列車車門關閉之前,躍上了黎明之前,開往和美圣都的末班列車。
在登上列車的同一瞬間,鐘鳴的生命積分開始伴隨他手表上的秒動一起,以相同的速度,跳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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