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dá)”指通曉、通達(dá),“生”指生存、生命,“達(dá)生”,就是通達(dá)生命的意思。怎樣才能“達(dá)生”呢?篇文明確提出要摒除各種外欲,要心神寧寂事事釋然,可知本篇的宗旨在于討論如何養(yǎng)神。
全篇自然分為十三個部分。第一部分至“反以相天”,是全篇主旨所在,“棄世”就能“無累”,“無累”就能“形全精復(fù)”、“與天為一”,這就是養(yǎng)神的要領(lǐng)。以下分別寫了十二個小故事,寓意都是圍繞這一中心來展開的。
第二部分至“民幾乎以其真”,寫關(guān)尹對列子的談話,說明持守純和元?dú)馐侵陵P(guān)重要的,進(jìn)一步才是使精神凝聚。第三部分至“其痀僂丈人之謂乎”,借“痀僂”“承蜩”的故事,說明養(yǎng)神的基本方法,這就是使神思高度凝聚專一。第四部分至“凡外重者內(nèi)拙”,借善游者“忘水”來說明,忘卻外物才能真正凝神。第五部分至“過也”,寫田開之與周成公的對話和孔子的談話,指出養(yǎng)神還得“養(yǎng)其內(nèi)”與“養(yǎng)其外”并重,即處處順應(yīng)適宜而不過,取其折中。第六部分至“所異彘者何也”借祭祀人對豬的說話,諷喻爭名逐利的行為。第七部分至“不終日而不知病之去也”,以桓公生病為例,說明心神寧靜釋然才是養(yǎng)神的基礎(chǔ)。第八部分至“反走矣”,借養(yǎng)斗雞的故事比喻說明凝神養(yǎng)氣的方法。第九部分至“命也”,寫孔子觀人游水,體察安于環(huán)境、習(xí)以性成的道理。第十部分至“其是與”,寫能工巧匠梓慶削木為鐻的故事,借以說明集思凝神的重要,把自我與外界高度融為一體,也就會有鬼使神工之妙。第十一部分至“故曰敗”,說明自恃輕用、耗神竭勞,終究要失敗的,而這與養(yǎng)神的要求也正好相反。第十二部分至“忘適之適也”,直接指出養(yǎng)神須得“不內(nèi)變”,“不外從”,忘卻自我,也忘卻外物,從而達(dá)到無所不適的境界。
余下為第十三部分,寫孫休與扁子對話,篇幅較長,內(nèi)容也有繁復(fù)之處,不像前面各段那么緊湊,但目的仍在于說明“忘”,忘身便能無為而自適,而無為自適才是養(yǎng)神的真諦。
通曉生命實(shí)情的人,不會去努力追求對于生命沒有什么好處的東西通曉命運(yùn)實(shí)情的人,不會去努力追求命運(yùn)無可奈何的事情。養(yǎng)育身形必定先得備足各種物品,可是物資充裕有余而身體卻不能很好保養(yǎng)的情況是有的保全生命必定先得使生命不脫離形體,可是形體沒有死去而生命卻已死亡的情況也是有的。生命的到來不能推卻,生命的離去不能留止。可悲啊!世俗的人認(rèn)為養(yǎng)育身形便足以保存生命然而養(yǎng)育身形果真不足以保存生命,那么,世間還有什么事情值得去做呢!雖然不值得去做卻不得不去做,內(nèi)中的操勞或勤苦也就不可避免。
想要免除操勞形體的情況,不如忘卻世事。忘卻世事就沒有勞苦和拘累,沒有勞苦和拘累就算走上了正確的道路,走上了正確的道路就能跟隨自然一道生存與變化,跟自然一道生存與變化也就接近于大道了。世俗之事為什么須得舍棄而生命途中的痕跡為什么須得遺忘?舍棄了世俗之事身形就不會勞累,遺忘了生命的涯際精神就不會虧損。身形得以保全而精神得以復(fù)本還原,就跟自然融合為一體。天和地,乃是萬物生長、繁育的父體和母體,陰陽二氣一旦結(jié)合便形成物體,物體一旦離散又成為新的物體產(chǎn)生的開始。形體保全精神不虧損,這就叫做能夠隨自然的變化而變化精神匯集達(dá)到高度凝聚的程度,返回過來又將跟自然相輔相成。
列子問關(guān)尹說:“道德修養(yǎng)臻于完善的至人潛行水中卻不會感到阻塞,跳入火中卻不會感到灼熱,行走于萬物之上也不會感到恐懼。請問為什么會達(dá)到這樣的境界?”
關(guān)尹回答說:“這是因?yàn)槌质刈〖兒椭畾猓⒉皇侵乔伞⒐宜茏龅降摹W拢腋嬖V給你。大凡具有面貌、形象、聲音、顏色的東西,都是物體,那么物與物之間又為什么差異很大,區(qū)別甚多?又是什么東西最有能耐足以居于他物之先的地位?這都只不過是有形狀和顏色罷了。大凡一個有形之物卻不顯露形色而留足于無所變化之中,懂得這個道理而且深明內(nèi)中的奧秘,他物又怎么能控制或阻遏住他呢!那樣的人處在本能所為的限度內(nèi),藏身于無端無緒的混沌中,游樂于萬物或滅或生的變化環(huán)境里,本性專一不二,元?dú)獗HB(yǎng),德行相融相合,從而使自身與自然相通。像這樣,他的稟性持守保全,他的精神沒有虧損,外物又從什么地方能夠侵入呢!
“醉酒的人墜落車下,雖然滿身是傷卻沒有死去。骨骼關(guān)節(jié)跟旁人一樣而受到的傷害卻跟別人不同,因?yàn)樗纳袼几叨燃校俗谲囎由弦矝]有感覺,即使墜落地上也不知道,死、生、驚、懼全都不能進(jìn)入到他的思想中,所以遭遇外物的傷害卻全沒有懼怕之感。那個人從醉酒中獲得保全完整的心態(tài)尚且能夠如此忘卻外物,何況從自然之道中忘卻外物而保全完整的心態(tài)呢?圣人藏身于自然,所以沒有什么能夠傷害他。復(fù)仇的人并不會去折斷曾經(jīng)傷害過他的寶劍,即使常存忌恨之心的人也不會怨恨那偶然飄來、無心地傷害到他的瓦片,這樣一來天下也就太平安寧。沒有攻城野戰(zhàn)的禍亂,沒有殘殺戮割的刑罰,全因?yàn)樽裱诉@個道理。
“不要開啟人為的思想與智巧,而要開發(fā)自然的真性。開發(fā)了自然的真性則隨遇而安,獲得生存開啟人為的思想與智巧,就會處處使生命受到殘害。不要厭惡自然的稟賦,也不忽視人為的才智,人們也就幾近純真無偽了!”
孔子到楚國去,走出樹林,看見一個駝背老人正用竿子粘蟬,就好像在地上拾取一樣。
孔子說:“先生真是巧啊!有門道嗎?”駝背老人說:“我有我的辦法。經(jīng)過五、六個月的練習(xí),在竿頭累迭起兩個丸子而不會墜落,那么失手的情況已經(jīng)很少了迭起三個丸子而不墜落,那么失手的情況十次不會超過一次了迭起五個丸子而不墜落,也就會像在地面上拾取一樣容易。我立定身子,猶如臨近地面的斷木,我舉竿的手臂,就像枯木的樹枝雖然天地很大,萬物品類很多,我一心只注意蟬的翅膀,從不思前想后左顧右盼,絕不因紛繁的萬物而改變對蟬翼的注意,為什么不能成功呢!”
孔子轉(zhuǎn)身對弟子們說:“運(yùn)用心志不分散,就是高度凝聚精神,恐怕說的就是這位駝背的老人吧!”
顏淵問孔子說:“我曾經(jīng)在觴深過渡,擺渡人駕船的技巧實(shí)在神妙。我問他:駕船可以學(xué)習(xí)嗎?擺渡人說:可以的。善于游泳的人很快就能駕船。假如是善于潛水的人,那他不曾見到船也會熟練地駕駛船。我進(jìn)而問他怎樣學(xué)習(xí)駕船而他卻不再回答我。請問他的話說的是什么意思呢?”
孔子回答說:“善于游泳的人很快就能學(xué)會駕船,這是因?yàn)樗麄兞?xí)以成性適應(yīng)于水而處之自然。至于那善于潛水的人不曾見到過船就能熟練地駕駛船,是因?yàn)樗麄冄劾锏纳顪Y就像是陸地上的小丘,看待船翻猶如車子倒退一樣。船的覆沒和車的倒退以及各種景象展現(xiàn)在他們眼前卻都不能擾亂他們的內(nèi)心,他們到哪里不從容自得!用瓦器作為賭注的人心地坦然而格外技高,用金屬帶鉤作為賭注的人而心存疑懼,用黃金作為賭注的人則頭腦發(fā)昏內(nèi)心迷亂。各種賭注的賭博技巧本是一樣的,而有所顧惜,那就是以身外之物為重了。大凡對外物看得過重的人其內(nèi)心世界一定笨拙。”
田開之拜見周威公。周威公說:“我聽說祝腎在學(xué)習(xí)養(yǎng)生,你跟祝腎交游,從他那兒聽到過什么呢?”田開之說:“我只不過拿起掃帚來打掃門庭,又能從先生那里聽到什么!”周威公說:“先生不必謙虛,我希望能聽到這方面的道理。”田開之說:“聽先生說:善于養(yǎng)生的人,就像是牧放羊群似的,瞅到落后的便用鞭子趕一趕。”周威公問:這話說的是什么意思呢?”
田開之說:“魯國有個叫單豹的,在巖穴里居住在山泉邊飲水,不跟任何人爭利,活了七十歲還有嬰兒一樣的面容不幸遇上了餓虎,餓虎撲殺并吃掉了他。另有一個叫張毅的,高門甲第、朱戶垂簾的富貴人家,無不趨走參謁,活到四十歲便患內(nèi)熱病而死去。單豹注重內(nèi)心世界的修養(yǎng)可是老虎卻吞食了他的身體,張毅注重身體的調(diào)養(yǎng)可是疾病侵?jǐn)_了他的內(nèi)心世界,這兩個人,都不是能夠鞭策落后而取其適宜的人。”
孔子說:“不要進(jìn)入荒山野嶺把自己深藏起來,也不要投進(jìn)世俗而使自己處處顯露,要像槁木一樣站立在兩者中間。倘若以上三種情況都能具備,他的名聲必定最高。使人可畏的道路,十個行人有一個人被殺害,于是父子兄弟相互提醒和戒備,必定要使隨行的徒眾多起來方才敢于外出,這不是很聰明嗎!人所最可怕的,還是枕席上的姿意在飲食間的失度卻不知道為此提醒和戒備,這實(shí)在是過錯。”
主持宗廟祭祀的官吏穿好禮服戴上禮帽來到豬圈邊,對著柵欄里的豬說:“你為什么要討厭死呢?我將喂養(yǎng)你三個月,用十天為你上戒,用三天為你作齋,鋪墊上白茅,然后把你的肩胛和臀部放在雕有花紋的祭器上,你愿意這樣嗎?”為豬打算,說是仍不如吃糠咽糟而關(guān)在豬圈里,為自己打算,就希望活在世上有高貴榮華的地位,死后則能盛裝在繪有文采的柩車上和棺槨中。為豬打算就會舍棄白茅、雕俎之類的東西,為自己打算卻想求取這些東西,所不同于豬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齊桓公在草澤中打獵,管仲替他駕車,突然桓公見到了鬼。桓公拉住管仲的手說:“仲父,你見到了什么?”管仲回答:“我沒有見到什么。”桓公打獵回來,疲憊困怠而生了病,好幾天不出門。
齊國有個士人叫皇子告敖的對齊桓公說:“你是自己傷害了自己,鬼怎么能傷害你呢?身體內(nèi)部郁結(jié)著氣,精魂就會離散而不返歸于身,對于來自外界的騷擾也就缺乏足夠的精神力量。郁結(jié)著的氣上通而不能下達(dá),就會使人易怒下達(dá)而不能上通,就會使人健忘不上通又不下達(dá),郁結(jié)內(nèi)心而不離散,那就會生病。”桓公說:“這樣,那么還有鬼嗎?”告敖回答:“有。水中污泥里有叫履的鬼,灶里有叫髻的鬼。門戶內(nèi)的各種煩攘,名叫雷霆的鬼在處置東北的墻下,名叫倍阿鮭蠪的鬼在跳躍西北方的墻下,名叫攻入陽的鬼住在那里。水里有水鬼罔象,丘陵里有山鬼峷,大山里有山鬼夔,郊野里有野鬼彷徨,草澤里還有一種名叫委蛇的鬼。”桓公接著問:“請問,委蛇的形狀怎么樣?”告敖回答:“委蛇,身軀大如車輪,長如車轅,穿著紫衣戴著紅帽。他作為鬼神,最討厭聽到雷車的聲音,一聽見就兩手捧著頭站著。見到了他的人恐怕也就成了霸主了。”
桓公聽了后開懷大笑,說:“這就是我所見到的鬼。”于是整理好衣帽跟皇子告敖坐著談話,不到一天時間病也就不知不覺地消失了。
紀(jì)渻子為周宣王馴養(yǎng)斗雞。過了十天周宣王問:“雞馴好了嗎?”紀(jì)渻子回答說:“不行,正虛浮驕矜自恃意氣哩。”十天后周宣王又問,回答說:“不行,還是聽見響聲就叫,看見影子就跳。”十天后周宣王又問,回答說:“還是那么顧看迅疾,意氣強(qiáng)盛。”又過了十天周宣王問,回答說:“差不多了。別的雞即使打鳴,它已不會有什么變化,看上去像木雞一樣,它的德行真可說是完備了,別的雞沒有敢于應(yīng)戰(zhàn)的,掉頭就逃跑了。”
孔子在呂梁觀賞,瀑布高懸二三十丈,沖刷而起的激流和水花遠(yuǎn)達(dá)四十里,黿、鼉、魚、鱉都不敢在這一帶游水。只見一個壯年男子游在水中,還以為是有痛苦而想尋死的,派弟子順著水流去拯救他。忽見那壯年男子游出數(shù)百步遠(yuǎn)而后露出水面,還披著頭發(fā)邊唱邊游在堤岸下。孔子緊跟在他身后而問他,說:“我還以為你是鬼,仔細(xì)觀察你卻是個人。請問,游水也有什么特別的門道嗎?”那人回答:“沒有,我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方法。我起初是故常,長大是習(xí)性,有所成就在于自然。我跟水里的漩渦一塊兒下到水底,又跟向上的涌流一道游出水面,順著水勢而不作任何違拗。這就是我游水的方法。”孔子說:“什么叫做起初是故常,長大是習(xí)性,有所成就在于自然呢?”那人又回答:“我出生于山地就安于山地的生活,這就叫做故常長大了又生活在水邊就安于水邊的生活,這就叫做習(xí)性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而這樣生活著,這就叫做自然。”
梓慶能削刻木頭做鐻,鐻做成以后,看見的人無不驚嘆好像是鬼神的工夫。魯侯見到便問他,說:“你用什么辦法做成的呢?”梓慶回答道:“我是個做工的人,會有什么特別高明的技術(shù)!雖說如此,我還是有一種本事。我準(zhǔn)備做鐻時,從不敢隨便耗費(fèi)精神,必定齋戒來靜養(yǎng)心思。齋戒三天,不再懷有慶賀、賞賜、獲取爵位和俸祿的思想齋戒五天,不再心存非議、夸譽(yù)、技巧或笨拙的雜念齋戒七天,已不為外物所動仿佛忘掉了自己的四肢和形體。正當(dāng)這個時候,我的眼里已不存在公室和朝廷,智巧專一而外界的擾亂全都消失。然后我便進(jìn)入山林,觀察各種木料的質(zhì)地選擇好外形與體態(tài)最與鐻相合的,這時業(yè)已形成的鐻的形象便呈現(xiàn)于我的眼前,然后動手加工制作不是這樣我就停止不做。這就是用我木工的純真本性融合木料的自然天性,制成的器物疑為神鬼工夫的原因,恐怕也就出于這一點(diǎn)吧!”
東野稷因?yàn)樯朴隈{車而得見魯莊公,他駕車時進(jìn)退能夠在一條直線上,左右轉(zhuǎn)彎形成規(guī)整的弧形。莊公認(rèn)為就是編織花紋圖案也未必趕得上,于是要他轉(zhuǎn)上一百圈后再回來。顏闔遇上了這件事,入內(nèi)會見莊公,說:“東野稷的馬一定會失敗的。”莊公默不作聲。不多久,東野稷果然失敗而回。莊公問:“你為什么事先就知道定會失敗呢?”顏闔回答說:“東野稷的馬力氣已經(jīng)用盡,可是還要它轉(zhuǎn)圈奔走,所以說必定會失敗的。”
有個名叫孫休的人,走到門前就驚嘆不已地詢問他的老師扁慶子,說:“我安居鄉(xiāng)里不曾受人說過道德修養(yǎng)差,面臨危難也沒有人說過不勇敢然而我的田地里卻從未遇上過好年成,為國家出力也未遇上圣明的國君,被鄉(xiāng)里所擯棄,受地方官放逐,而我對于上天有什么罪過呢?我怎么會遇上如此的命運(yùn)?”
扁子說:“你不曾聽說過那道德修養(yǎng)極高的人的身體力行嗎?忘卻自己的肝膽,也遺棄了自己的耳目,無心地縱放于世俗塵垢之外,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不求建樹的環(huán)境中,這就叫做有所作為而不自恃,有所建樹而不自得。如今你把自己打扮得很有才干用以驚嚇眾人,用修養(yǎng)自己的辦法來突出他人的污穢,毫不掩飾地炫耀自己就像在舉著太陽和月亮走路。你得以保全形體和身軀,具備了九竅,沒有中道上夭折于聾、瞎、跛、瘸而處于尋常人的行列,也真是萬幸了,又有什么閑暇抱怨上天呢!你還是走吧!”
孫休走出屋子,扁子回到房里。不多一會兒,扁子仰天長嘆,弟子問道:“先生為什么長嘆呢?”扁子說:“剛才孫休進(jìn)來,我把道德修養(yǎng)極高的人的德行告訴給他,我真擔(dān)心他會吃驚以至迷惑更深。”弟子說:“不對哩。孫休所說的話是正確的嗎?先生所說的話是錯誤的嗎?錯誤的本來就不可能迷惑正確的。孫休所說的話是不對的嗎?先生所說的話是正確的嗎?他本來就因迷惑而來請教,又有什么過錯呀!”
扁子說:“不是這樣的。從前有只海鳥飛到魯國都城郊外,魯國國君很喜歡它,用太牢來宴請它,奏九韶樂來讓它快樂,海鳥竟憂愁悲傷,眼花繚亂,不敢吃喝。這叫做按自己的生活習(xí)性來養(yǎng)鳥。假若是按鳥的習(xí)性來養(yǎng)鳥,就應(yīng)當(dāng)讓它棲息于幽深的樹林,浮游于大江大湖,讓它吃泥鰍和小魚,這本是極為普通的道理而已。如今的孫休,乃是管窺之見、孤陋寡聞的人,我告訴給他道德修養(yǎng)極高的人的德行,就好像用馬車來托載小老鼠,用鐘鼓的樂聲來取悅小鴳雀一樣。他又怎么會不感到吃驚啊
“駢拇”指并合的腳趾,跟旁出的歧指和附著的贅瘤一樣,都是人體上多余的東西。什么才是事物所固有的呢?那就是合乎自然,順應(yīng)人情的東西。倡導(dǎo)聽任自然,順應(yīng)人情的思想,就是本篇的中心。
全篇大體分為四個部分。第一部分至“非天下之至正也”,說明智慧、仁義和辯言猶如人體上的“駢拇”、“枝指”和“附贅縣疣”,都是不符合本然的多余的東西。第二部分至“使天下惑也”,著力批評仁義和禮樂,指出天下的至理正道,莫如“不失其性命之情”,即保持本然之真情,而“仁義”和“禮樂”卻使“天下惑”。第三部分至“又惡取君子小人于其間哉”,進(jìn)一步指出標(biāo)榜仁義是亂天下的禍根,從為外物而殉身這一角度看,君子和小人都“殘生損性”,因而是沒有區(qū)別的。余下為第四部分,指出一切有為都不如不為,從而闡明了不為仁義也不為淫僻的社會觀。
本篇和下篇馬蹄可說是姊妹篇,也可把本篇看作馬蹄的前奏,反映了莊子無為而治,返歸自然的社會觀和政治觀,對儒家的仁義和禮樂作了直接的批判,但對某些社會的進(jìn)步也作了否定。文辭直陳,觀點(diǎn)躍于言表。
腳趾并生和歧指旁出,這是天生而成的嗎?不過都多于常人之所得。附懸于人體的贅瘤,是出自人的形體嗎?不過卻超出了人天生而成的本體。采用多種方法推行仁義,比列于身體不可或缺的五臟呢!卻不是無所偏執(zhí)的中正之道。所以,腳上雙趾并生的,是連綴起無用的肉手上六指旁出的,是樹起了無用的手指各種并生、旁出的多余的東西對于人天生的品性和欲念來說,好比迷亂而又錯誤地推行仁義,又象是脫出常態(tài)地使用人的聽力和視力。
超出本體的“多余”對于一個視覺明晰的人來說,難道不是攪亂五色、迷濫文彩、繡制出青黃相間的華麗服飾而炫人眼目嗎?而離朱就是這樣。超出本體的“多余”對于聽覺靈敏的人來說,難道不是攪亂五音、混淆六律,豈不是攪混了金、石、絲、竹、黃鐘、大呂的各種音調(diào)嗎?而師曠就是這樣。超出本體的“多余”對于倡導(dǎo)仁義的人來說,難道不是矯擢道德、閉塞真性來撈取名聲、而使天下的人們爭相鼓噪信守不可能做到的禮法嗎?而曾參和史就是這樣,超出本體的“多余”對于善于言辭的人來說,難道不是堆砌詞藻,穿鑿文句、將心思馳騁于“堅(jiān)白”詭辯的是非之中,而艱難疲憊地羅列無數(shù)廢話去追求短暫的聲譽(yù)嗎?而楊朱和墨翟就是這樣,所以說這些都是多余的、矯造而成的不正之法,絕不是天下的至理和正道。
那所謂的至理正道,就是不違反事物各得其所而又順應(yīng)自然的真情。所以說合在一塊的不算是并生,而旁出枝生的不算是多余,長的不算是有余,短的不算是不足。因此,野鴨的小腿雖然很短,續(xù)長一截就有憂患鶴的小腿雖然很長,截去一段就會痛苦。事物原本就很長是不可以隨意截短的,事物原本就很短也是不可以隨意續(xù)長的,這樣各種事物也就沒有必要去排除憂患了。噫!仁義恐怕不是人所固有的真情吧?那些倡導(dǎo)仁義的人怎么會有那么多擔(dān)憂呢?
況且對于腳趾并生的人來說,分裂兩腳趾他就會哭泣對于手指旁出的人來說,咬斷歧指他也會哀啼。以上兩種情況,有的是多于正常的手指數(shù),有的是少于正常的腳趾數(shù),而它們對于所導(dǎo)致的憂患卻是同一樣的。如今世上的仁人,放目遠(yuǎn)視而憂慮人間的禍患那些不仁的人,摒棄人的本真和自然而貪求富貴。噫!仁義恐怕不是人所固有的真情吧?而從夏、商、周三代以來,天下又怎么會那么喧囂竟逐呢?
況且依靠曲尺、墨線、圓規(guī)、角尺而端正事物形態(tài)的,這是損傷事物本性的作法依靠繩索膠漆而使事物相互緊緊粘固的,這是傷害事物天然稟賦的作法運(yùn)用禮樂對人民生硬地加以改變和矯正,運(yùn)用仁義對人民加以撫愛和教化,從而撫慰天下民心的,這樣做也就失去了人的常態(tài)。天下的事物都各有它們固有的常態(tài)。所謂常態(tài),就是彎曲的不依靠曲尺,筆直的不依靠墨線,正圓的不依靠圓規(guī),端方的不依靠角尺,使離析的東西附在一起不依靠膠和漆,將單個的事物捆束在一起不依靠繩索。于是,天下萬物都不知不覺地生長而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生長,同樣都不知不覺地有所得而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有所得。所以古今道理并沒有兩樣,不可能出現(xiàn)虧缺呀。那么仁義又為什么無休無止地象膠漆繩索那樣人為地夾在天道和本性之間呢?這就使天下人大惑不解了!
小的迷惑會使人弄錯方向,大的迷惑會使人改變本性。憑什么知道是這樣的呢?自從虞舜拿仁義為號召而攪亂天下,天下的人們沒有誰不是在為仁義爭相奔走,這豈不是用仁義來改變?nèi)嗽镜恼嫘詥幔楷F(xiàn)在我們試著來談?wù)撘幌逻@一問題。從夏、商、周三代以來,天下沒有誰不借助于外物來改變自身的本性。平民百姓為了私利而犧牲,士人為了名聲而犧牲,大夫?yàn)榱思易宥鵂奚ト藙t為了天下而犧牲。所以這四種人,所從事的事業(yè)不同,名聲也有各自的稱謂,而他們用生命作出犧牲以損害人的本性,卻是同一樣的。臧與谷兩個家奴一塊兒放羊卻都讓羊跑了。問臧在做什么,說是在拿著書簡讀書問谷在做什么,說是在玩投骰子的游戲。這兩個人所做的事不一樣,不過他們丟失了羊卻是同樣的。伯夷為了賢名死在首陽山下,盜跖為了私利死在東陵山上,這兩個人,致死的原因不同,而他們在殘害生命、損傷本性方面卻是同樣的。為什么一定要贊譽(yù)伯夷而指責(zé)盜跖呢!天下的人們都在為某種目的而獻(xiàn)身:那些為仁義而犧牲的,世俗稱他為君子那些為財(cái)貨而犧牲的,世俗稱他為小人。他們?yōu)榱四骋荒康亩鵂奚峭瑯拥模械慕凶鼍樱械慕凶鲂∪恕L热艟蜌埡ιp傷本性而言,那么盜跖也就是伯夷了,又怎么能在他們中間區(qū)分君子和小人呢!
況且,把自己的本性綴連于仁義,即使如同曾參和史那樣精通,也不是我所認(rèn)為的完美把自己的本性綴連于甜、酸、苦、辣、咸五味,即使如同俞兒那樣精通,也不是我所認(rèn)為的完善把自己的本性綴連于五聲,即使如同師曠那樣通曉音律,也不是我所認(rèn)為的聰敏把自己的本性綴連于五色,即使如同離朱那樣通曉色彩,也不是我所認(rèn)為的視覺敏銳。我所說的完美,絕不是仁義之類的東西,而是比各有所得更美好罷了我所說的完善,絕不是所謂的仁義,而是放任天性、保持真情罷了。我所說的聰敏,不是說能聽到別人什么,而是指能夠內(nèi)審自己罷了。我所說的視覺敏銳,不是說能看見別人什么,而是指能夠看清自己罷了。不能看清自己而只能看清別人,不能安于自得而向別人索求的人,這就是索求別人之所得而不能安于自己所應(yīng)得的人,也就是貪圖達(dá)到別人所達(dá)到而不能安于自己所應(yīng)達(dá)到的境界的人。貪圖達(dá)到別人所達(dá)到而不安于自己所應(yīng)達(dá)到的境界,無論盜跖與勃夷,都同樣是滯亂邪惡的。我有愧于宇宙萬物本體的認(rèn)識和事物變化規(guī)律的理解,所以就上一層說我不能奉行仁義的節(jié)操,就下一層說我不愿從事滯亂邪惡的行徑。
本篇表現(xiàn)了莊子反對束縛和羈絆,提倡一切返歸自然的政治主張。
全文可分成三個部分。第一部分至“此亦治天下者之過也”,以“伯樂善治馬”和“陶、匠善治埴、木”為例,寄喻一切從政者治理天下的規(guī)矩和辦法,都直接殘害了事物的自然和本性。第二部分至“圣人之過也”,對比上古時代一切都具有共同的本性,一切都生成于自然,譴責(zé)后代推行所謂仁、義、禮、樂,摧殘了人的本性和事物的真情,并直接指出這就是“圣人之過”。余下為第三部分,繼續(xù)以馬為喻,進(jìn)一步說明一切羈絆都是對自然本性的摧殘,圣人推行的所謂仁義,只能是鼓勵人們“爭歸于利”。
在莊子的眼里,當(dāng)世社會的紛爭動亂都源于所謂圣人的“治”,因而他主張摒棄仁義和禮樂,取消一切束縛和羈絆,讓社會和事物都回到它的自然和本性上去。文章對于仁義、禮樂的虛偽性、蒙蔽性揭露是深刻的,但追慕上古社會的原始狀態(tài)則極不可取,“無為自化”的政治主張也是消極的,回避現(xiàn)實(shí)的。馬,蹄可以用來踐踏霜雪,毛可以用來抵御風(fēng)寒,餓了吃草,渴了喝水,性起時揚(yáng)起蹄腳奮力跳躍,這就是馬的天性。即使有高臺正殿,對馬來說沒有什么用處。等到世上出了伯樂,說:“我善于管理馬。”于是用燒紅的鐵器灼炙馬毛,用剪刀修剔馬鬃,鑿削馬蹄甲,烙制馬印記,用絡(luò)頭和絆繩來拴連它們,用馬槽和馬床來編排它們,這樣一來馬便死掉十分之二三了。餓了不給吃,渴了不給喝,讓它們快速驅(qū)馳,讓它們急驟奔跑,讓它們步伐整齊,讓它們行動劃一,前有馬口橫木和馬絡(luò)裝飾的限制,后有皮鞭和竹條的威逼,這樣一來馬就死過半數(shù)了。制陶工匠說:“我最善于整治粘土,我用粘土制成的器皿,圓的合乎圓規(guī),方的應(yīng)于角尺。”木匠說:“我最善于整治木材,我用木材制成的器皿,能使彎曲的合于鉤弧的要求,筆直的跟墨線吻合。”粘土和木材的本性難道就是希望去迎合圓規(guī)、角尺、鉤弧、墨線嗎?然而還世世代代地稱贊他們說,“伯樂善于管理馬”而“陶匠、木匠善于整治粘土和木材”,這也就是治理天下的人的過錯啊我認(rèn)為善于治理天下的人就不是這樣。黎民百姓有他們固有不變的本能和天性,織布而后穿衣,耕種而后吃飯,這就是人類共有的德行和本能。人們的思想和行為渾然一體沒有一點(diǎn)兒偏私,這就叫做任其自然。所以上古人類天性保留最完善的時代,人們的行動總是那么持重自然,人們的目光又是那么專一而無所顧盼。正是在這個年代里,山野里沒有路徑和隧道,水面上沒有船只和橋梁,各種物類共同生活,人類的居所相通相連而沒有什么鄉(xiāng)、縣差別,禽獸成群結(jié)隊(duì),草木遂心地生長。因此禽獸可以用繩子牽引著游玩,鳥鵲的巢窠可以攀登上去探望。在那人類天性保留最完善的年代,人類跟禽獸同樣居住,跟各種物類相互聚合并存,哪里知道什么君子、小人呢!人人都蠢笨而無智慧,人類的本能和天性也就不會喪失人人都愚昧而無私欲,這就叫做“素”和“樸”。能夠像生絹和原木那樣保持其自然的本色,人類的本能和天性就會完整地留傳下來。
等到世上出了圣人,勉為其難地去倡導(dǎo)所謂仁,竭心盡力地去追求所謂義,于是天下開始出現(xiàn)迷惑與猜疑。放縱無度地追求逸樂的曲章,繁雜瑣碎地制定禮儀和法度,于是天下開始分離了。所以說,原本沒被分割,誰還能用它雕刻為酒器!一塊白玉沒被破裂,誰還能用它雕刻出玉器!人類原始的自然本性不被廢棄,哪里用得著仁義!人類固有的天性和真情不被背離,哪里用得著禮樂!五色不被錯亂,誰能夠調(diào)出文彩!五聲不被搭配,誰能夠應(yīng)和六律!分解原木做成各種器皿,這是木工的罪過,毀棄人的自然本性以推行所謂仁義,這就是圣人的罪過!
再說馬,生活在陸地上,吃草飲水,高興時頸交頸相互摩擦,生氣時背對背相互踢撞,馬的智巧就只是這樣了。等到后來把車衡和頸軛加在它身上,把配著月牙形佩飾的轡頭戴在它頭上,那么馬就會側(cè)目怒視,僵著脖子抗拒軛木,暴戾不馴,或詭譎地吐出嘴里的勒口,或偷偷地脫掉頭上的馬轡。所以,馬的智巧竟能做出與人對抗的態(tài)度,這完全是伯樂的罪過。上古赫胥氏的時代,黎民百姓居處不知道做些什么,走動也知道去哪里,口里含著食物嬉戲,鼓著吃飽的肚子游玩,人們所能做的就只是這樣了。等到圣人出現(xiàn),矯造禮樂來匡正天下百姓的形象,標(biāo)榜不可企及的仁義來慰藉天下百姓的心,于是人們便開始千方百計(jì)地去尋求智巧,爭先恐后地去競逐私利,而不能終止。這也是圣人的罪過啊!
“胠篋”的意思是打開箱子。本篇的主旨跟馬蹄篇相同,但比馬蹄更深刻,言辭也直接,一方面竭力抨擊所謂圣人的“仁義”,一方面倡導(dǎo)拋棄一切文化和智慧,使社會回到原始狀態(tài)中去。宣揚(yáng)“絕圣棄知”的思想和返歸原始的政治主張,就是本篇的中心。
全篇大體分成三個部分。第一部分至“而天下始治矣”,從討論各種防盜的手段最終都會被盜賊所利用入手,指出當(dāng)時治天下的主張和辦法,都是統(tǒng)治者、陰謀家的工具,著力批判了“仁義”和“禮法”。第二部分至“法之所無用也”,進(jìn)一步提出摒棄一切社會文化的觀點(diǎn),使“絕圣”的主張和“棄知”的思想聯(lián)系在一起。余下為第三部分,通過對比“至德之世”與“三代以下”的治亂,表達(dá)緬懷原始社會的政治主張。
本篇深刻揭露了仁義的虛偽和社會的黑暗,一針見血地指出“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但看不到社會的出路,于是提出“絕圣棄知”的主張,要摒棄社會文明與進(jìn)步,倒退到人類的原始狀態(tài)。這是莊子社會觀和政治觀的消極面。
為了對付撬箱子、掏口袋、開柜子的小偷而做防范準(zhǔn)備,必定要收緊繩結(jié)、加固插閂和鎖鑰,這就是一般人所說的聰明作法。可是一旦大強(qiáng)盜來了,就背著柜子、扛著箱子、挑著口袋快步跑了,唯恐繩結(jié)、插閂與鎖鑰不夠牢固哩。既然是這樣,那么先前所謂的聰明作法,不就是給大盜作好了積聚和儲備嗎?所以我曾試圖討論這種情況,世俗所謂的聰明人,有不替大盜積聚財(cái)物的嗎?所謂的圣人,有不替不盜守衛(wèi)財(cái)物的嗎?
怎么知道是這樣的呢?當(dāng)年的齊國,鄰近的村邑遙遙相望,雞狗之聲相互聽聞,魚網(wǎng)所撒布的水面,犁鋤所耕作的土地,方圓兩千多里。整個國境之內(nèi),所有用來設(shè)立宗廟、社稷的地方,所有用來建置邑、屋、州、閭、鄉(xiāng)、里各級行政機(jī)構(gòu)的地方,何嘗不是在效法古代圣人的作法!然而田成子一下子殺了齊國的國君也就竊據(jù)了整個齊國。他所盜竊奪取的難道又僅僅只是那樣一個齊國嗎?連同那里各種圣明的法規(guī)與制度也一塊兒劫奪去了。而田成子雖然有盜賊的名聲,卻仍處于堯舜那樣安穩(wěn)的地位,小的國家不敢非議他,大的國家不敢討伐他,世世代代竊據(jù)齊國。那么,這不就是盜竊了齊國并連同那里圣明的法規(guī)和制度,從而用來守衛(wèi)他盜賊之身嗎?所以我曾試圖討論這種情況,世俗的所謂聰明人,有不替大盜積聚財(cái)物的嗎?所謂的圣人,有不替大盜防守財(cái)物的嗎?
怎么知道是這樣的呢?從前龍逢被斬首,比干被剖胸,萇弘被掏肚,子胥被拋尸江中任其腐爛。即使象上面四個人那樣的賢能之士,仍不能免于遭到殺戮。因而盜跖的門徒向盜跖問道:“做強(qiáng)盜也有規(guī)矩和準(zhǔn)繩嗎?”盜跖回答說:“到什么地方會沒有規(guī)矩和準(zhǔn)繩呢?憑空推測屋里儲藏著什么財(cái)物,這就是圣明率先進(jìn)到屋里,這就是勇敢最后退出屋子,這就是義氣能知道可否采取行動,這就是智慧事后分配公平,這就是仁愛。以上五樣不能具備,卻能成為大盜的人,天下是沒有的。”從這一點(diǎn)來看,善人不能通曉圣人之道便不能立業(yè),盜跖不能通曉圣人之道便不能行竊天下的善人少,而不善的人多,那么圣人給天下帶來好處也就少,而給天下帶來禍患也就多。所以說:嘴唇向外翻開牙齒就會外露受寒,魯侯奉獻(xiàn)的酒味道淡薄致使趙國都城邯鄲遭到圍困,圣人出現(xiàn)了因而大盜也就興起了。抨擊圣人,釋放盜賊,天下方才能太平無事。
溪水干涸山谷顯得格外空曠,山丘夷平深潭顯得格外充實(shí)。圣人死了,那么大盜也就不會再興起,天下就太平而沒有變故了。圣人不死,大盜也就不會中止。即使讓整個社會都重用圣人治理天下,那么這也是讓盜跖獲得最大的好處。給天下人制定斗、斛來計(jì)量物品的多少,那么就連同斗斛一道盜竊走了給天下人制定秤錘、秤桿來計(jì)量物品的輕重,那么就連同秤錘、秤桿一道盜竊走了給天下人制定符、璽來取信于人,那么就連同符、璽一道盜竊走了給天下人制定仁義來規(guī)范人們的道德和行為,那么就連同仁義一道盜竊走了。怎么知道是這樣的呢?那些偷竊腰帶環(huán)鉤之類小東西的人受到刑戮和殺害,而竊奪了整個國家的人卻成為諸侯諸侯之門方才存在仁義。這不就是盜竊了仁義和圣智嗎?所以,那些追隨大盜、高居諸侯之位、竊奪了仁義以及斗斛、秤具、符璽之利的人,即使有高官厚祿的賞賜不可能勸勉,即使有行刑殺戮的威嚴(yán)不可能禁止。這些大大有利于盜跖而不能使他們禁止的情況,都是圣人的過錯。因此說,魚兒不能脫離深潭,治國的利器不能隨便拿給人看。那些所謂的圣人,就是治理天下的利器,是不可以用來明示天下的。
所以,斷絕圣人摒棄智慧,大盜就能中止棄擲玉器毀壞珠寶,小的盜賊就會消失焚燒符記破毀璽印,百姓就會樸實(shí)渾厚打破斗斛折斷秤桿,百姓就會沒有爭斗盡毀天下的圣人之法,百姓方才可以談?wù)撌欠呛颓薄噥y六律,毀折各種樂器,并且堵住師曠的耳朵,天下人方能保全他們原本的聽覺消除紋飾,離散五彩,粘住離朱的眼睛,天下人方才能保全他們原本的視覺毀壞鉤弧和墨線,拋棄圓規(guī)和角尺,弄斷工倕的手指,天下人方才能保有他們原本的智巧。因此說:“最大的智巧就好像是笨拙一樣。”削除曾參、史的忠孝,鉗住楊朱、墨翟善辯的嘴巴,摒棄仁義,天下人的德行方才能混同而齊一。人人都保有原本的視覺,那么天下就不會出現(xiàn)毀壞人人都保有原本的聽覺,那么天下就不會出現(xiàn)憂患人人都保有原本的智巧,那么天下就不會出現(xiàn)迷惑人人都保有原本的秉性,那么天下就不會出現(xiàn)邪惡。那曾參、史、楊朱、墨翟、師曠、工倕和離朱,都外露并炫耀自己的德行,而且用來迷亂天下之人,這就是圣治之法沒有用處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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