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威忍著一股滔天的怒意，默默的跟在楊泰身后，心中久久緩不過神來。

    還沒進入地下城，他就已經能想象得到，柴尼斯豚人的生活到底有多悲慘了。星露的眼神冰冷，她就是從這地下城當中出生的孩子，在成年之前，她曾經以卵擊石，率領花旗海盜團的海盜們突襲過其中一座礦井交換艙，救走了一小部分奴隸。

    她早就領教過自己的族人過得有多慘，因此相比之下，比福威的驚怒要稍微少一些，所擁有的更多是某種持續發酵著的冰寒怒意。

    幾人臨近了城市警備部隊把守的一處礦井交換艙，舊城區的契約工們推著軌道車，進入左邊的交換艙，將整車的朽爛垃圾停在交換艙之內。

    然后，移步至右邊的交換艙，將升上來的一車車價值不菲的礦石推走。

    荷槍實彈的警備部隊駐守于此處，嚴防任何一個柴尼斯豚奴隸從交換艙逃出來，順便維持這骯臟的秩序。

    楊泰走向了其中一位全副武裝的警備部隊隊員，那些人似乎對這位賞金獵人的柴尼斯豚血統見怪不怪，看來，楊泰應該是這里的常客。

    不一會兒，從旁邊的駐守艙當中，一位警備軍拎著三大包面包和肉脯出來，遞給了楊泰，然后指了指尚未關閉的垃圾軌道車交換艙，示意楊泰可以從這里下去。

    楊泰交代完了一切，拎著三大包東西回到了福威和星露的身邊，把手里的三大包新鮮食物，分給了福威和星露一人一包。

    “等一下會有很多孩子圍上你們的。”楊泰事先警告著：“當你們兩手空空的盯著那些孩子渴求的眼神時，一定會很尷尬。”

    整座交換艙當中，彌漫著熏天臭氣，在幽暗發黃的燈光下，福威和星露身體晃動，不得不伸手抓住軌道車臟兮兮的邊緣才能站穩腳跟。

    整部交換艙正在以相對安全的速度向下滑落，顛簸感十足，一些爛菜和腐臭的垃圾在慣性作用下四下飛濺，飛出車外，若不是這部交換艙當中有尊貴的客人乘坐，它的速度會更快，等它抵達目的地時，整部交換艙內將被腐爛的垃圾糊滿。

    即便是那樣，這些所謂“食物”也會被搜刮一空，那些不能入口的腐爛食物，會被當做養料混入為數不多的土壤當中，成為柴尼斯人所種植的小作物的養料。

    從地表到地下，用掉了相當漫長的時間，比從伊芙利特星門港抵達新華夏星L點所用的時間還要漫長些。

    20分鐘后，交換艙開始減速，刺耳的金屬摩擦音令其中的三位乘客心情更加煩躁。

    交換艙門緩緩開啟，一早就等在艙門前的一大群臟兮兮的孩子哄然沖了進來，每個孩子都生著暗灰色的皮膚，黑色的毛發和黑色的瞳孔，大一些的孩子穿著破爛不堪的衣衫，小一些的孩子衣不蔽體。

    饑餓的孩子們剛沖進交換艙當中，便開始翻找可以入口的食物，福威扭頭看去，看不到面部表情變化的星露的肩膀都在瑟瑟發抖，福威伸出寬大的手掌，握住了那顫抖的肩膀，星露看了福威一眼，深紫色的眼眸傳達出深邃的不甘心。

    艙門外，停著很多獨輪小車，孩子們在翻找完可以入口的食物并填飽肚子之后，還要負責把有價值的垃圾，運送會聚居區。

    這都是些正在發育長身體的孩子啊！

    很快，四處翻找垃圾的孩子們發現了福威三人，他們滿臉恐懼，迅速撤出交換艙，大一些的孩子將那些不足五歲的，還在腐爛當中翻找食物的小孩子一把抱走，似乎見到了什么極度可怕的事情一般。

    福威挪動腳步走了出去，只見交換艙之外的巖石地面，更臟，更亂，更差，這拓麻簡直就是個垃圾傾瀉口！這灰暗的地下世界，稀疏的燈光幽暗，空氣混濁，滿眼銹蝕與泥濘，遠處一片漆黑，空曠得一眼望不到頭。

    真是個絕望的地界！

    孩子們遠遠的看著福威，能看得出，他們對金頭發藍眼睛的人感到很害怕。

    “咳——！孩子們，來！”福威清了清發緊的喉嚨，指了指手中的袋子，對孩子們說道：“快來吃東西！”

    可孩子們反而又后退了一步，他們根本不敢上前。

    身后的楊泰搖了搖頭，走上前來，從福威的袋子里拿出一塊面包，舉過頭頂揚了揚。那些孩子們看到了面包，雙眼放光，但仍然不敢靠近福威一步。

    “你把袋子放在這兒，然后離遠些吧，我沒有半點惡意，但這些孩子明顯非常害怕你的外表。”楊泰嘆了口氣，對福威說道。

    福威只好沉默而小心的放下了手中的大袋子，慢慢向后退去，那些孩子果然在慢慢靠近，很快就圍住了福威放在地上的袋子，很快，楊泰和星露也被孩子們包圍了，所有的孩子們，開始爭奪僅有的美味食物。

    星露摘下了皮手套，露出了擁有暗灰色皮膚的顫抖的手，挨個撫摸著身邊這些孩子臟兮兮的頭和枯瘦如柴的胳膊，眼中盡是心疼。

    福威親眼目睹這百十個孩子在爭搶著面包，肉脯，甚至那些因為爭搶而裂落一地的面包屑，他終于親眼見到了柴尼斯豚人的悲慘生活。

    “怎么能這樣…”福威根本就想象不到，身為星空奴隸的柴尼斯豚人，他們的孩子們，竟然是這樣的活法。

    三大包食物很快就被哄搶一空，半大孩子搶了就跑，年紀小的孩子們，眼神中帶著一絲渴望，望向了站在一旁的福威。

    “我…我這沒有了…”福威的喉嚨有些發澀，幾個三歲的孩子，臉上竟然現出了那種稍帶一絲絕望的失望神情，那只是三歲的孩子！

    沒有搶到美味食物的幾乎光著身子的孩子匆匆跑過福威的身邊，進入交換艙中的垃圾堆里，用小手繼續翻找著可以入口的食物。

    一個長發小女孩兒，在垃圾堆里找到了一只密封包裝的大紙袋，她漆黑的眼球里，寫滿了驚喜。

    她用小手利落的撕開了紙袋，里面有更小的紙袋包裝的小餡兒餅，眼睛黑漆漆的小姑娘望了福威一眼，然后立即席地而坐，打開了包裝袋，用手撫了撫額前的黑色長發，拿起餡兒餅塞進嘴里，大口嗚咽。

    她吃得很香，吃著吃著，再次抬眼看了一眼怔怔看著自己的那個金發藍眼的大哥哥。

    小女孩兒瞪著大眼睛看著福威，福威瞪著湛藍的雙眼也看著小女孩兒，一個邊吃邊看，一個只看不吃。

    突然，那小女孩兒咧嘴一笑，用另一只手拿起另一塊餡兒餅，伸向了福威。

    在那一瞬間，福威如遭雷擊，他感覺有些呼吸困難，深深的吁了口氣，腿有些發軟，有些站立不住，雙眼亦有些霧蒙蒙，他摸索著身后，靠著臟兮兮的軌道車，將身體滑落在地，遠遠的坐在了小女孩兒的對面。

    然后，麻木的搖了搖頭。

    福威根本就不知道，他該拿捏出什么樣的表情，才能面對這個可憐的孩子。

    拳頭捏得緊緊的，指甲深深陷入掌肉當中，福威在心中暗暗發誓，他一定要抹除華夏遺民的奴隸身份，將其名稱當中的‘豚’這個單詞，一筆一劃的拆除干凈！

    艙門之外，一個看上去還不到10歲的柴尼斯豚族小姑娘，扯了扯星露的夾克衫。

    星露低下頭，用手撫摸著這個雙眼通紅的小姑娘的臉，用歉疚的語氣說道：“小妹妹，我沒有了…”

    沒想到那小姑娘搖了搖頭，說道：

    “人生總是如此艱辛嗎？還是只在小時候如此？”

    小姑娘仰著頭，眼圈兒泛紅的問著，星露的面具之下，面部肌肉都在抽搐，她轉過了頭，深吸一口氣，眨了眨眼睛，然后轉回頭來，低頭盯著小姑娘漆黑的眼睛，良久，才回答道：“總是如此。”

    這一切，都被福威看在眼中。

    楊泰不知何時站在了福威的身后，語氣平靜的說道：“柴尼斯人，已經被奴隸制度奴役得麻木不堪，想喚醒他們心靈深處的血性，可不是那么容易。”

    “血性？”

    楊泰捏緊了拳頭說道：“沒錯。先祖們為了避免亡族滅種，不得不低頭接受奴隸身份，但百年時間過去了，柴尼斯人的人口數量卻越來越少，如今，已經不足五十萬人，忍氣吞聲已經無法繼續保證這個種族的延續。”

    “否則，就算把他們從這礦坑深井當中全部挪走，我的這些族人們，該是奴隸，還是奴隸。”

    福威默不作聲。

    柴尼斯人的后代，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連生存都成問題，他們已經無法再被奴役一百年，也許再過二三十年，柴尼斯人就會徹底消失在茫茫星空當中。

    半大孩子們吃完了他們爭搶到的食物后，默默的走了回來，他們的任務還沒完成，這部運送垃圾的交換艙當中，還有很多他們需要翻找出來的，可用的任何東西。

    找出這些東西之后，半大孩子們要推著小推車，領著衣不蔽體的幼兒，回到聚居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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