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銀色的毛茸茸的圍巾斜搭在趙世錫的肩上，將他本就有些女性化的面龐襯托的越發(fā)陰柔。
軍中正五品以上的將領(lǐng)全部聚集在帳中，不過卻沒有一個人講話，甚至沒一個人抬頭正視趙世錫。
軍帳中彌漫著一股腐臭的怪味，即使燒著從南洋而來的名貴伽南香，也不能將腐臭味掩蓋。
趙世錫側(cè)過頭，戀愛的用手摸了摸那條銀色的圍巾，營火將他的臉龐照的明明滅滅。
那其實不是圍巾，而是一只銀色的狐貍，像是睡著了一般靜靜趴在趙世錫肩上，它通體呈罕見的銀色，即使在大清也是極少見的異獸。
只是這樣一只美麗的神獸身上，竟有著五六個觸目驚醒的巨大傷口，傷口的血污早已被清洗干凈，只是露出的內(nèi)臟和血肉都已有些腐爛，軍帳之中那令人作嘔的腐臭，正是來源于這只死掉的狐貍。
趙世錫身著華服，坐在大帳中，神色柔和，仿佛自己撫摸的是女子的玉手。
眾將看著這詭異的一幕，或是驚訝或是恐懼或是默然，無一人開口。
帳外傳來一串腳步聲，遠遠的就聽到巡邏衛(wèi)兵喊道：“參見大將軍！”
那腳步聲由遠及近，大帳門口的衛(wèi)兵也行禮道：“參見大將軍，趙將軍正在議事。”
“嗯。”那聲音威嚴(yán)道，然后快步走了進來，帳篷中的眾將領(lǐng)紛紛側(cè)身行禮：“參見大將軍。”
李柟年紀(jì)五十上下，須發(fā)半黑半白，國字臉，相貌極威嚴(yán)，他為李朝戎馬半生，官至內(nèi)從二品三廳大將，卻在張玉貞封后之后，一直受捕盜廳大將張希載的壓制，五年賦閑在家，直至李朝大亂，才被王上重新啟用。
“趙世錫！你鬧夠了沒有？”李柟直視著趙世錫，怒道。
趙世錫看向他，拱手行禮，淡然道：“參見大將軍！”只是卻并未起身。
李柟道：“傳令下去，前軍主將趙世錫身體抱恙，暫免……”
“大將軍！臨陣換將不智啊。”趙世錫突然打斷道。
李柟瞇起眼睛，寒聲道：“你要抗命嗎？”
趙世錫慘然笑道：“豈敢。”
李柟輕哼道：“既如此……”
“可，美人死在了他們手里，此仇不報，我趙世錫誓不為人！”趙世錫秀美的面龐扭曲，咬牙切齒的說出這么一段，轉(zhuǎn)而又歸于平淡。
李柟指著趙世錫道：“用你的銀狐去平壤裝神弄鬼是你自己的主意，現(xiàn)在計謀為人所迫，又怪得了誰？”
趙世錫淡淡笑道：“殺我美人的，是六皇子福晉，待平壤城破之日，我定會讓她生不如死，以報亡妻之仇！”
“荒唐！以狐為妻，我看你是瘋了！”李柟破口大罵，“老夫此番來就是收繳前軍軍權(quán)的。與清軍交戰(zhàn)在即，老夫絕不能讓前軍在一個瘋子的治下！”
趙世錫道：“看來大將軍是打定主意，不讓在下為亡妻報仇了。可惜啊，大將軍來晚一步。”
李柟詫異道：“什么意思？”
“在下已派了兩千人馬夜襲清軍大營，前軍營也隨后調(diào)動，日出之前就會有結(jié)果了。”
李柟怒道：“混賬！沒有老夫軍令，你怎敢私自調(diào)兵？六阿哥此番攜帶的都是八旗精銳，他能破平壤地道，可見心思縝密，你派兩千人驟然襲營，和派人送死有什么區(qū)別？”
“大將軍，清軍已不是丙子胡亂時的蠻子了，而我們也不是當(dāng)年積弱的李朝，用兵用奇，說不定在下可以出奇制勝呢。”趙世錫冷笑著道。
“馬上派人傳令，在外兵馬馬上歸營！”李柟沉聲道。
“是！”親兵得令上馬。
還沒有離開大營，遠處一騎馳來，口中大喊：“報！我軍夜襲兵馬接敵！”
李柟看了看天色，約莫是寅時初刻，現(xiàn)在襲營，未免太早了一些，只是既已接敵，就無法將人馬撤回了，只能等待戰(zhàn)局。
過了半個時辰，又有探馬從大營外奔來：“報！清軍營帳處處起火，我軍已攻入營帳！”
聞言，所有將領(lǐng)全都舒了一口氣，臉上都有了些喜色。
李柟瞪了趙世錫一眼，然后命令道：“前軍拔營，行軍十五里，以等戰(zhàn)機！”
“遵命！”所有將領(lǐng)齊聲喊道，趙世錫一手輕撫狐尸，嘴角勾起淡淡笑容。
前軍將士們在睡夢中醒來，整頓軍陣，營帳輜重都未拿，便在黑暗中匆匆急行軍，同時李柟傳令中軍，命中軍連夜行軍，并收拾前軍輜重。
一路行軍，探馬將前線消息接連傳來。
“報，清軍前營已化作一片焦土，營墻焚毀小半，營門大開。”
“報！清軍中陣被破，糧草焚毀！”
“報，清軍死傷慘重，集結(jié)殘部抵抗，與我軍鏖戰(zhàn)。”
……
南軍軍陣中，將士們竊竊私語，看向趙世錫的目光，既敬又怕。
李柟咬著牙，他沒想到當(dāng)年縱橫李朝的八旗兵，已如此的不堪一擊，竟被一個完全不成章法的夜襲擊潰。
“傳令，內(nèi)三廳中軍樸敏成領(lǐng)三千輕騎馳援！”李柟下令，士兵打馬傳令，片刻軍陣中，一片紅色的潮水涌出。
李柟憤恨的看著趙世錫，幾個月來，趙世錫逢戰(zhàn)必勝，以至于全靠他的前軍便打到了平壤城下，而自己的中軍則毫無作為，這讓眾將對趙世錫敬畏萬分，甚至有些威脅到了李柟的威信。
恰好，趙世錫派去平壤裝神弄鬼的銀狐被射殺，神智有些失常，李柟才驟然發(fā)難，準(zhǔn)備奪去他前軍統(tǒng)帥之位。
沒想到夜襲竟如此順利，以至于他現(xiàn)在處境極為尷尬。
派去襲營的騎兵雖有成效，但終究寡不敵眾，如無援軍則必敗無疑，但兩軍相距足有二十里，就算他現(xiàn)在行軍，趕到戰(zhàn)場也要在午時前后了，必定貽誤戰(zhàn)機。
眾將雖然嘴上不說，心里肯定會想，趙世錫神機妙算，襲營大獲全勝，而李柟奪了他的兵權(quán)，致使放過了給與清軍致命一擊的機會。
李柟想到這里，不禁深深的望了趙世錫一眼，暗想：“莫非他算到了我會來奪他的兵權(quán)，所以故意下了個套？”
想到這里李柟不禁后背發(fā)寒，真能有人有如此縝密的心思嗎？
將狐尸放在肩頭的趙世錫坐在車上與他并行，似是感受了李柟的注視，回頭與他目光相接，說道：“大將軍，末將有個不情之請。”
“講！”李柟冷著臉道。
“如果兩軍對峙，末將想要出陣，與六阿哥說幾句話。”趙世錫平淡的說道，肩頭狐尸的眼皮已經(jīng)腐爛殆盡，只留下兩個黑色的孔洞，茫然的盯著李柟。
李柟思量片刻道：“本將準(zhǔ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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