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做到了嗎？”林森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韓文生的猜測，他只是接著韓文生的話，平靜的問道。</p>
韓文生微微一笑，并沒有回答。</p>
“為什么不回答？難道說你準備了這么久，在借助圖拉雅的情況下，不惜犧牲整個昏日城邦為代價所開創的這個新紀元仍舊只是場荒誕的夢？”林森的語氣加重了一些。</p>
過了許久，久到林森恨不得沖過去掰開他的嘴的時候，韓文生才開口道。</p>
“吾乃萬王之王是也，蓋世功業，敢叫天公折服……我喜歡這段，可這并不是這首詩真正要表達的意境。”</p>
林森聞言后沉默了。</p>
他懂了……</p>
詩的后續是。</p>
“……此外無一物，但見廢墟周圍，寂寞平沙空莽莽，伸向荒涼的四方。”林森說完暗暗握緊了拳頭，這寥寥數語幾乎用盡了他全部力氣般，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困難。</p>
“這也是為什么我更喜歡拜倫多一些的原因……”韓文生仍舊面帶微笑的站在那，臉上并沒有出現作為一個失敗者，或者說，作為一個已經看到自己注定失敗的悲慘者應有的凄惶。</p>
他很安然的珍惜著眼前的一切。</p>
此時的雪原已經完全的融化了，卻看不到水流。</p>
在五維的世界里，一切物的概念無法以三元的形式構建，這從一開始就是注定的。</p>
所以，那遠方的城市和山丘也在輝煌的瞬間之后歸于虛無。</p>
它們回到了它們最初的，也最為原始的元樣形態……</p>
“我失敗了。”韓文生語氣很輕松。</p>
林森從他的臉上看到的不是氣餒，而是……</p>
“你也解脫了……”</p>
韓文生點點頭，他帶著一絲絲慚愧，可更多的是滿足。</p>
“這是無數人的心血，我所愛的人，我所敬佩的人，我所傷害的人，他們的力量凝結在一起完成的一次偉大嘗試，一次勇敢且未知的嘗試。”韓文生抬起手，用浮現的砂礫在身旁塑造了許多林森從未見過的人像。</p>
其中有一個他熟悉的，那是闌姍。</p>
還有一個他雖然不認識，卻知道的。</p>
她站在韓文生面前，嬌俏的活靈活現。</p>
那是楊語蓉……</p>
“還記得人類第一次離開月球登上月亮時說的話嗎？”</p>
林森當然記得，這些屬于地球文明時期的輝煌歷史依然在傳承。</p>
“我感覺，我也可以這么說了，只是……代價太重了……太重了……”韓文生的平靜正在因為砂礫雕塑的碎裂而走向崩潰。</p>
“可……你就這么認輸了？”林森現在并不氣惱韓文生曾做過的一切，他之所以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已經不再是一個人的意志在主導了。</p>
“不，我沒有認輸，事實上，我成功了的扳回了一成。”韓文生的精神力重歸寧靜，他看著林森的表情充滿了欣慰，于是他繼續說道：“你就是我計劃中成功的那部分。”</p>
林森聞言后詫然了：“我？”</p>
“對，你不覺得奇怪嗎，作為一個行使了專斷主意來實現瘋狂計劃的我，怎么會有心思繼續和你搞迷宮一樣的捉迷藏游戲呢。”</p>
這句話，林森是真的沒聽懂。</p>
不是他太笨，而是韓文生對一切的把握和認知遠遠的超過了林森。</p>
“那你在做什么？”也許很多處心積慮去謀劃野心的人都有炫耀的通病，但林森在韓文生身上，在這個男人身上，他只看到了自信和謙和。</p>
“我在保護你。”韓文生語氣平靜，像是在說一件很尋常的事情。</p>
“保護我……為什么？你到底在做什么？你之前不是還想要從我這里……”林森越來越不懂了，可是說著說著，他好像意識到了什么，跟著不可思議的看著韓文生。</p>
“你……！！”</p>
韓文生看到這表情的時候笑意更濃了。</p>
“命運從出現奇點的瞬間就被譜寫完成了，林森，你要相信關于賽歐什的定義，它……真的代表著希望。”</p>
林森從沒猜想過類似的可能，這種時空悖論下的結果真的能夠實現嗎？</p>
“不要用狹隘的目光拘泥于一維的認知，把點從線上拿開，把它們放到二維的白紙上去，然后折疊，你就會發現，時空原來還可以這樣存在，那么再升華一次，將它們放到三維的正方形里去，你將會找到一面鏡子，鏡子中的你在哪？”韓文生的話語跳躍的太過迅速，以至于林森只來得及記住，完全沒有能夠理解其中的含義。</p>
“這些，算作是一點點小禮物，留給你以后慢慢去思考吧，現在……它們來了……”韓文生說著，周遭的世界不再存在邊際，也就因此失去了常態化認知中的上下之分。</p>
河流不再，一切的一切都在層疊的交錯中變得朦朧起來。</p>
韓文生的身體詭異的折疊的數次，起初是立體的三維，但很快被降級到照片一樣的二維，最后，當世界中的線條開始匯聚，他便被強行融入進去，化作了一維的線條，成為了這個五維世界中的“元物質”。</p>
但林森卻絲毫沒有被這一切所影響。</p>
他依然能夠清楚的感受到身體的存在，只是再也分不清時間和空間。</p>
忽明忽暗中，他只聽到韓文生留下的最后一句話。</p>
“活下去。”</p>
……</p>
……</p>
……</p>
呼……</p>
我可以拯救他嗎？</p>
林森捫心自問。</p>
不，你做不到。</p>
為什么？</p>
你只能選擇。</p>
選擇什么？</p>
選擇活下去，拯救其他人，活著就此消失，挽回他的失敗。</p>
怎么會……</p>
不要拘泥在一維的線上……把點從線上拿開，把它們放到二維的平面上去，就比如一張白紙。</p>
然后呢？</p>
折疊它！</p>
時空折疊嗎？</p>
嗯，這是你唯一活下去的可能……帶著這些真相，回到你最初的世界，告誡他們，在真正的超越之前，不要再試圖染指神靈的禁地。</p>
這是警告嗎？</p>
這是忠告。</p>
那……你是誰？</p>
我？</p>
對，你是誰？</p>
我是另一個你，只不過我失敗了，我在第七萬一千二百次的可行性嘗試中還是失敗了，我按照既定的方案回到了這里，告誡你，不要那么貪心，有些時候，要懂得放下。</p>
……</p>
……</p>
……</p>
“白，我們在哪？”意識開始逐漸清晰了，頭上像是被疊加了厚厚一層覆蓋的林森有宿醉一般的痛楚感。</p>
他抬手想要揉揉太陽穴，卻摸到了熟悉的兜帽……</p>
“契約者，我想，我們已經成功的回到了過去。”</p>
林森聞言后猛地睜開眼睛，鼻子里充盈著煙草和消毒水的氣息，隱約的還有女人留下的味道，那味道的余韻是血腥味。</p>
光暗在重新校準，意識在恢復之后，身體的再度開啟似乎比想象的要難很多。</p>
林森靠著墻，坐在角落里。</p>
這間屋子看上去很熟悉……</p>
熟悉到讓林森有些害怕的地步。</p>
“我們到底經歷了什么……”林森捏了捏眉心，這個動作習慣不知從何時開始跟在了林森身旁。</p>
“一億六千萬次的嘗試，三十七億年的時間跨度，一場已經失去概念的夢。”白的語境也變了，它的思維核心成長了許多許多。</p>
“什么？！”林森聽完楞了一下，繼而差點笑出聲。</p>
怎么可能……</p>
“契約者，我們從末日回來了，這一次，必須做出選擇。”</p>
“選擇什么？”林森朦朧的記憶力只勉強保存著那如同夢魘一樣的一段對話。</p>
“基于條例七，我無法向你直接告知。”</p>
“嗯？”林森更加不相信那些無稽之談了，就算是從白口中聽到的，也太扯了。</p>
“這是你與我之間的約定，每一次開始，都不會再帶著之前的負擔前行。”</p>
越來越玄乎了。</p>
暫且放下這些，林森在確定世界觀正常后，開始嘗試與霧歡和勒米帝亞取得聯系。</p>
可是……</p>
“契約者，在新紀元正式開啟前，你無法與她們重新締結心靈連接。”白的聲音似乎無處不在。</p>
這是林森逐漸恢復的意識才注意到這里并沒有白……</p>
這……</p>
這是！！</p>
林森猛地站起來，然后他發現了房間里的床上躺著一個無比熟悉的人。</p>
……</p>
林森的確回來了，在未知的高維度徘徊中，他最終還是選擇了與過去重疊。</p>
現在……</p>
在新紀元開啟之時，他站在辰光身后，旁邊是全副武裝的歐文。</p>
“走吧，再遲怕是要來不及了！”</p>
Ami,或者說，那個白口中經歷了一億六千萬次嘗試，跨越三十七億年歸來的林森終于摘下了他始終帶著的兜帽。</p>
辰光見到Ami真容的時候并沒有意外。</p>
相反，他那看似玩世不恭的眼神里還有多了一些驚喜。</p>
只有歐文對此十分的意外。</p>
他雖然大概知道Ami這個存在很特殊，卻沒想到他居然……</p>
歐文怎么理解，對于Ami或林森來說都不重要。</p>
現在林森要回去，試著放下一些東西，然后挽回他所期待的世界。</p>
……</p>
“吾乃萬王之王是也，蓋世功業，敢叫天公折服！！！”</p>
……</p>
“……此外無一物，但見廢墟周圍，寂寞平沙空莽莽，伸向荒涼的四方。”</p>
……</p>
真相聽上去要比接受起來容易的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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