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廣宗城,城樓上。
一夜未合眼的又豈止云襄等人。
辛評一夜未歸,就暫住在門樓里,門樓平日里稍有人住,都是哨兵短暫歇腳的地方,里面除了幾張鋪墊整齊的草席外,竟無一物可以取暖。
辛評頭發凌亂蜷縮著身子,兩只眼睛半睜半閉地看著眼皮前的火堆,這是后來哨兵為他搭起的火堆,勉強能夠抵御深夜的寒冷。懷中躺著那卷被烘烤干的書簡,字跡被照得灼人眼球。
樓外嘈雜地雨聲逐漸壓低,腥泥土氣味撲進辛評的鼻腔,辛評鼻翼微動,稍微把目光投向遠門外,茄皮樣的天色,推擠著卵石塊狀的云朵,雨總算是停了。
辛評雙手撐墻吃力地從地上站起來,忍著根骨里往外冒的酸麻感,一步一挪,像個瘸腳的乞丐往門口艱難的移行。
辛評兩根手指緊緊地扣在門縫邊,伸舌抿了抿被烘烤干燥地嘴唇,抬眉間一滴雨點順著房檐頂悄悄滑落,正好落在眉心中央,他用眉毛擠延掉水珠,覺得眼前微微發黑,忙闔上眼調息了一下。
但愿云襄今天就能拿下廣宗城的又一隱患,這樣不論是對韓馥,或者是對潘鳳他都有所交代。千萬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冀州眼前的局勢越來越不容樂觀,先不說并州虎視眈眈的丁原,北平的公孫瓚,孫堅,都不是省油得燈,可韓馥倒好把他們全部招惹了一遍,日后究竟會是怎樣的局面,著實讓人心懷不安。
辛評揣緊左拳心,不敢再多做假想,搖搖欲墜的漢王朝,但凡是有點眼力勁的人都知道,離亂世到來的日子已經不遠。
辛評頭一低,微微輕搖,喟然自語道:“誰能阻止流血漂杵的時代到來!”
“格噠噠…”
辛評正自言自語時,忽然被城樓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所吸引,忙邁出門檻,走到城墻邊俯身察看,一人駕著黑馬已經抵達城樓口,須臾后,經過守將確認后城門大開,騎兵長驅直入一刻也沒逗留。
“難道是…”辛評快步走到城樓的另一邊,眉宇深鎖,凝望著騎兵遠遁的方向,那條暗無煙火街道的盡頭,乃是皇甫嵩的住處。
……
……
廣宗城外,張曼成大營。
此刻,大營已然被夷為平地,從轅門口到原來的后方營帳,相隔近十里的營地,轟然只剩下一片狼藉。
天色逐漸放明,滿目瘡痍的慘烈景象一一投入眼中,數不清的黃巾士兵像扎在黃泥土壤里的稻草,沐浴著久久不見的晨曦微光里。
一名滿臉皆是泥土的黃巾士兵,橫躺在桅桿邊,雙手死死地拽著桅桿,指縫里早已染滿土黃色的泥垢,咧著滿嘴泥土的猙獰表情,就這樣僵在那里,一動不動。
泥石流吞噬了整座大營,掙脫開韁繩束縛的馬匹,靠著強有力的四肢不停蹬揣,不停游擺,在泥洪過后,疲憊不堪地爬在淺灘上,僥幸撿了條命。營中的士兵們顯然沒有戰馬那么僥幸,幾名居于弓箭塔上的士兵原以為能幸運躲過滔滔黃莽血口,沒想到塔基頃刻就被撞斷,搖曳片刻的塔身轟然斜倒,他們也跟著栽進了不知深淺的泥流之中。
迎接他們的只有死亡!
泥石流沖垮轅門后,一直往地勢較低的地方流去,加上后來雨勢驟減,這場泥石流也就在云襄的預計下,片刻后卸了洪。
當管亥和裴元紹領著千名云軍來到這里時,背后不禁感到幾分涼意,像是幾柄鋼刀貼在肌膚上,令人不寒而栗。
轅門倒塌后被泥流帶到的原位置外的兩里地,透過交錯拼錯在一起的桅桿間隙可以看到一名黃巾士兵正跪在那,雙腿前堆著及腰的泥濘,整個身體向前匍匐著,雙腳被壓擠地血肉模糊,血還不停地被泥水沖刷著。
“這就是公子所說的泥石流…”管亥看著眼前的景象眼球瞪得又大又圓,他不知道用什么詞語來形容此刻心中的強顫的心跳,回想起之前還在懷疑云襄此法的自己,重唇緩緩合住沉默了。
“這是何等的破壞力!”裴元紹看著此景,也不由得驚愕道。
“救…救救我……”
突然,不遠處木樁旁傳來一陣低沉的求援聲。
那名黃巾士兵面帶絕望,眼睛里都是黃泥污垢,嘴巴哆嗦個不停,微微翹起的頭眨眼又拉聳下去。
“將軍,救嗎?”裴元紹身旁的一名云軍士兵,低聲問道。
“……”裴元紹恍惚回過神,毫不猶豫道:“救,公子的意思就是讓我們來救人的,快!大伙四處搜羅看看,但凡還有一息尚存的,先救走再說。”
“遵命!”
……
……
丘齊山,張角大營。
張曼成接到自己營中士兵傳來的消息,一夜難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沒雨之際,一個天大的噩耗卻傳入耳中。
他留守在丘齊山的大軍,全軍覆沒了!
一夜間,被不知哪里來的山洪吞沒,生還者尚且不知數。
張曼成收到消息后整個便昏死過去,他怎么也想不通山上怎么會有山洪,云襄莫非有移山倒海的本事不成?
“……”張曼成幾度昏迷后又驚醒,對于他而言,就是在噩夢中不斷輪回掙扎,翻身從床榻上摔倒地上,最后疲憊不堪地靠在塌板邊緣,雙唇有些因供血不足而微微發紫。
“橫弟,”張曼成緩緩抬起手,費力地動了動嘴皮,朝營外招呼道。
“大哥,”張橫應聲躥入帳內,見張曼成倒在地上,急忙上前將他扶到床榻上,安頓之后,方問道:“大哥,因何喚我?”
張曼成眸光悲涼,眉頭緊鎖,兩萬名士兵一夜之間付之東流,對于剛剛有望成為黃巾義軍首腦的他,無疑是沉重的打擊。他的目光飄飄移向帳門口徐徐招展掀動的帳簾,帳外監視他的張梁手下早在他回營后就撤走,剩下的除了幾名心腹士兵外,再無他人。
可他的眼神望地直切,似乎應該有人來,他也希望有人踏入。
“大勢已去,大勢已去!”張曼成測仰著頭,哀聲道。
張橫聞言眉間一跳,直覺告訴他張曼成此話背后的深意。
張曼成失去了丘齊山下留守的兩萬余眾,無異于丟了最有利的武器,此刻營中的張梁得此消息,還不乘機要了他們兄弟二人的性命?
“大哥,咱們逃吧!”轉念間,張橫低聲建議道。
“逃?”張曼成渾噩地回過頭看了看張橫,覺得此法甚是下下策,搖頭道:“你我二人帶上帳外的弟兄,逃出張角大營,又能逃到哪里?”
“這…”
“想不到我張曼成也有今天,”張曼成回想起昔日驕傲的連拿三城,直逼冀州心臟所在的信都,風光無限,戲耍漢臣與股掌之間,如今卻被不知哪里冒出來連面都沒見上的云襄小兒,接二連三的擊潰,心中怒火直燒。
張曼成越想越覺心中有股慌火難滅,身子晃了晃,幾乎又要昏過去,忽地他伸手擒住張橫的袖口,穩住傾斜的身形。想來從張橫的嘴里也吐不出些什么像樣的法子,又松開手靠在用麩皮麻袋扎成的厚枕上,雙手垂落在旁,一副等死的樣子。
“見過三將軍!”
張梁終于還是來了,在門外把守的士兵喊出這個名字時,張曼成知道他離又更近一步。
張梁掀開帳簾率先走近帳內,身后跟隨的是黃邵、劉辟以及孫夏三名頭領。
“張頭領身體可還好?”
張曼成眼眉一抖,他沒想到張梁第一句竟然是探病的慰問,而不是興師問罪。
“三將軍…”張曼成聲音有些哽咽,也不知是真情流露,還是在人前裝模作樣。
“事情我們都知道了,”張梁并未如張曼成所想的一樣,會對自己駐扎在丘齊山下的大軍全軍覆沒避而不談,“張頭領莫要太過悲傷,我們還等你病愈帶領大伙贏幾場漂亮的仗。”
“對呀,就像張頭領昔日連克冀州后方三城一樣。”孫夏在旁幫腔道,像是和張梁事先商量好的。
“三將軍!”張曼成眉頭緊鎖,表情也十分意外,猜不出張梁的心思,沉思了一會兒,緩緩舉拳作揖道:“謝三將軍厚愛,不計前嫌,張某日后定當誓死效忠。”
張梁不允回應,輕輕地在他拳上拍了拍,旋即吩咐眾人全部退出帳外,好讓張曼成好好養病。
帳簾闃然在最后名離開帳內的人身后落下,久久不再被掀開。
張曼成的目光留在帳簾不肯離開,思緒有些錯雜。
張梁突然間的投好,對于他而言應該算不上的好事,對于沒有重兵在手的他,已無多大的用處,可是…張梁沒有乘機要了自己的性命,反而跑過來安慰自己,到底算計著什么?
還有那個素未蒙面就讓他連著吃了兩次敗仗的云襄,想到他張曼成眼中的悲涼像是成堆的枯草上丟了一把火,火勢很快占據了頹廢的內心。
“云襄,我與你不共戴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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