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玥兒

    我提前半小時來到了車站，等待即將抵達C市的父親。臨出門前，陳然給我打來電話，大概問了問周末的安排，又囑咐我在外時注意安全，末了嘆道，“丫頭，我何時才能陪著你去見你父親呢？”不待我答話便自失一笑，“我就隨口一說，你別往心里去。我知道咱們現在還沒那條件。”完了又自言自語道，“唉，這條件還是要靠咱自己去創造啊”

    我咬咬嘴唇，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安慰彼此道，“沒關系，來日方長嘛，總會有機會的。”

    陳然嘆口氣，卻不置可否，“好了，時間快到了，不耽擱你出門了，去吧，路上小心”。

    答應著掛斷電話，收拾好東西走出小區。天氣晴好，湛藍的朗空澄澄如一汪碧玉，偶爾有飛機飛過，卷起陣陣轟鳴。日色若金，繡河沿岸遍植垂柳，有輕盈潔白的柳絮在空中飛舞，像是一點一點的小雪花，隨風輕揚飄落，軟緩掉在地上再尋不見。我想著陳然適才的話，也不覺微微氣餒。來日再如何方長，我與他，真能等到有機會的那一天么？或許彼此俱都明白，這不過是一個無解的命題罷了。從我們決定在一起開始，我們之間的模式便注定只能在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進行，碧海藍天的自由，終是我們一世都無法抵達的所在了吧。

    心下一陣凄惶，在決定走向我之前，陳然，他有考慮過這些問題嗎？有考慮過如這般不得見不得言說或不能見不能言說的情形嗎？每一次相處，每一次在一起的快樂時光，不知道會在接下去的何時、何地因為何種原因而被生生打斷，我們在喜悲之間不停切換，讓彼此的心靈都愈漸脆弱敏感，仿佛本是一床上好柔軟的錦被，卻被無端織入了綿綿細針，散布在不為人知的角落，一不留神便被扎得生疼，可又舍不得放棄這一寢溫暖，只好體無完膚強顏歡笑地痛并快樂著。可這樣的無奈，不只是他，我又何嘗考慮過？情之所起時，仿佛能開天辟地翻江倒海無所不能，我亦從不認為這些點滴會撼動我與他的如山深情一分一毫，可再澎湃的熱情也經不住反復的雪雨沖刷，日復一日中，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情也要求我們必須有所顧慮不得不忍耐時，我們還能像最初的時候那般心意堅定么？相愛容易相處難，我們是人不是神，會憂傷，會疲憊，會退縮，甚至會，放棄。

    放棄，這個詞語像一把鋼刀在我的心上劃過，刮得我一抽一抽地疼。才剛開始便想到放棄了么？我就對自己，對陳然這么沒信心？或許只是還未完全適應這樣的相處方式吧，在我24年的人生歲月里，讀過那么多纏綿悱惻的文字，看過那么多生死相依的愛情，卻沒有哪一個故事，主角是以這般角色去完成她的愛情。所以，我與陳然，我們都是在學習，學習一個全新的沒有教科書的課程，既然如此，我們都得原諒彼此的生疏與不慣，每一次遭遇難題，每一次身心疲累，不過是學習過程中再正常不過的反應，只要我們盡全力去正視它解決它，終有一天我們會學有所成。

    想到這里，我便不似剛才萎喪難過，年輕心性雖起浮不定，卻也能最快地自我療愈。眼看著火車時間已到，出站口漸漸人頭攢動，我也不再多想，只在如水人潮中搜尋著父親的身影。

    “玥兒！”父親卻先看到了我，在一大波風塵仆仆的面孔中向我招手。

    “爸！”我立馬跑過去從他手上接過行李，“你一個人上來還帶這么多東西，還不如我回家一趟自己拎呢！”

    “哈，你這話說得爸可不開心”父親覷著我笑道，“你這是變相不歡迎爸到C市來啊？”

    “爸！”我拉著他的手嗔道，“您老是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把女兒的好心當成驢肝肺！”

    父親哈哈大笑，愛憐地拍拍我的手背，“知道知道，我還不了解我女兒嗎？爸見著你高興，和你說笑兩句還不成？”

    “成，成，您是父親您最大，說什么都行！”我也開心地挽起父親的胳膊，“走吧，爸，咱們回家。”

    火車站離我租住的公寓并不遠，公交車五站便到。下了車，父親看看我住的小區，“爸還是第一次到你這兒來，還不錯，這地方看樣子還挺方便”

    “那是，而且離我們公司也很近，最關鍵啊”我對父親眨眨眼笑道，“房租便宜！”

    父親卻不置可否，略微點點頭，環顧四周，他指著遠處幾棟高樓問道，“那是個小區吧？也在河邊，環境看上去挺好”

    我順著他的手指抬頭一看，原來是陳然住的小區，心下一動，臉上卻不露聲色，“爸您可真有眼光，那可是咱們這一帶最好的小區呢，環境當然好了”

    “這邊離你們公司很近嗎？”父親轉過頭問道。

    “對啊，走路過去也就十幾分鐘就到了。當初就是看這里離公司近，生活也方便，才租下來的。”

    “嗯，”父親若有所思點點頭，過了半響，與我邊走邊說，“玥兒，你現在也工作了，一個女孩子，老這么在外租房子也不是個事兒。”想了想繼續道，“爸這手邊也存了點錢，我啄磨著要不給你買個房子？就剛河對面那小區，看著還不錯，又離你公司近。這人吶，得有個房子，有個自己的家，才沒有漂著的感覺，尤其是在C市這樣的大城市里”

    我低下頭，不是沒考慮過房子的事情，但眼下我一沒成家，剛上班兩年，手頭也沒存下多少錢，父親一人拉扯我長大本已辛苦，實在不愿再向他開口。我這做女兒的不能常伴左右，再向他伸手要錢，更是覺得過意不去。想到這里，我打斷他的話，“爸，不用！錢您留著自己花，您現在年齡也大了，我這平時都不在身邊，好歹您手邊得留點錢以備不時之需。房子的事兒您就別管，我現在也工作掙錢了，等再過兩年應該能攢個首付出來，現在按揭貸款，買房很方便的，哪需要把您的老本拿出來呢？”

    “嗐，傻丫頭，爸留什么錢！留的再多還不都是你的！”父親拍拍我的腦袋，“爸現在一個人，吃上花不了幾個錢，生病了有醫保，跟著共產黨好歹干了幾十年革命，這退休了基本的生活保障還是不用愁的。這房子的事兒啊，你就聽我的。過兩天去打聽打聽那小區的房價，有合適的咱們先挑一個，你安頓下來，我這當爸的才能放心。下一步，就只差給我找個女婿嘍！”說著望著我呵呵笑起來。

    “爸！”我被父親說得不好意思來，這“女婿”一句，又似觸動自己最隱秘的情腸，不由得臉一紅，只別過頭不再言語。

    父親卻哈哈大笑，渾然不覺我的百般心思，只當是我不好意思，“有啥害羞的，這女兒大了自然要嫁人，爸爸我可是很開明的。”說著拿眼看著我道，“怎么樣，咱閨女有啥動靜沒啊？給爸來報告報告？”

    我眉頭一蹙，望著父親帶著期盼與欣慰的眼神，我的心卻似冰窖里的冰棱一般一截涼過一截。我多想告訴父親，你不用著急，不用擔心，你的女兒已經找到了她的愛人，這個人很好，正直，善良，愛我，對我很好，我還想讓他和你見面，想得到你的認可和肯定，我有太多太多想告訴你的話，可我卻什么都不能說，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只因，我的愛人，他已經結婚了。

    有深深的哀傷涌上心頭，我的臉色也有些蒼白，卻還得強打起笑臉對父親道，“爸，沒有呢，等有了情況我會第一時間向您匯報的。”

    “還說沒有？騙我呢？瞧，男式拖鞋都備好了，告訴你，爸爸我可是火眼金睛！”父親指著門口鞋架上我昨天剛給陳然買的拖鞋，湊到我身邊笑道，“在爸爸面前有啥不好意思的！他是誰啊？同事還是朋友啊？什么時候帶來給爸瞧瞧？”

    心里不禁“咯噔”一聲，百密一疏，我竟忘了將陳然的拖鞋收好，被父親堵到嘴邊，只得急中生智道，“爸，這是給您買的拖鞋！”

    “哦？是嗎？”父親似有些詫異，將信將疑問道。

    我忙取下拖鞋，催他換上，“當然了，知道您要來，我昨天特意去超市給您買的鞋子。”

    “好吧，唉，白高興一場”，父親搖搖頭笑嘆道，“還以為這次來有驚喜呢，算了，算了，咱們不急，不急，啊？”說著拍拍我的背和顏悅色道，“我女兒慢慢挑，慢慢選，這終生大事啊，確實得看好了才行，急不得，急不得。”

    我趴在父親的膝上，聽著他溫和絮語，自己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束頭發的頭繩掉下來，我卻渾然不覺，任由披散的長發擋住我的臉，只不想讓他看見，我眼里的惆悵與哀傷。

    父親心情卻似未受影響，一邊叫我放下行李，一邊張羅著準備午飯。我拉住他，“爸，您就別忙活了。敢情到了女兒這里第一頓飯還讓您老下廚啊？那女兒也太不孝了，咱們中午出去吃！”

    “嗐！就咱兩個人，隨便吃點就好了，費那錢干啥？”父親推辭著邊往外揀著帶來的東西，“看，我帶了這么多家里的好吃的呢，隨便拾掇兩下就夠咱爺兒倆飽餐一頓了。”

    “爸！您就讓女兒表表孝心嘛，這一年到頭都和您吃不上幾頓飯。”我拽著他的胳膊，替他拿下手上的東西，“來日方長，這些東西咱們慢慢吃，今天我也想去外面解解饞蟲了，您就當陪陪我，行不行”

    父親放下手中的行李，慈愛地望著我，“行，行，行！”刮一下我的鼻子，“我的女兒說什么都行！”說完我們都笑起來。

    特意挑了一家離家不遠的東北菜館，因著母親是L省人，父親也格外鐘愛東北菜。此刻坐在人聲喧囂的飯店里，極具地域特色的裝潢勾起不少父親年輕時的回憶，他環顧四周，指著墻上掛著的幾串玉米梆子和紅辣椒，思緒仿佛飄到了遠方，“還記得我第一次去你母親家，你外婆也是這般在家里掛著好多串玉米……”

    “玥兒！嘿！太巧了！在這兒遇見你！”這聲音再熟悉不過，我立馬轉過身，果然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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