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錢剛兌換結(jié)束,素葉居大張旗鼓給素葉縣主送了數(shù)十款新銅鏡和幾箱子折扇。銅鏡并非什么稀罕玩意,長安居民家中都有數(shù)塊精美的鏡子。可銅鏡有個致命的缺陷,那就是非常容易碎,一個不小心掉在地上,就會裂成五六瓣,再也不能用了。素葉居的銅鏡也不知做了什么改動,除了紋飾新穎、價格適中外,竟然能夠落地不碎。
折扇則是個新東西,見多識廣的長安百姓也從未見識過。大家素日用的扇子,名貴些的是繡了圖案絹絲團扇,差一點的是羽扇,再次之的就是蒲扇。素葉居的折扇卻與以往任何一款扇子都不同,它以竹為骨,以絹或紙為面,可開可合。開則涼風滿面、合能佩掛在身或藏于袖中。扇面上或繪有秀麗山水、瑰美花卉,或題寫前賢名言、今人警句,令人愛不釋手。
素葉縣主收到素葉居送來的銅鏡和折扇后,當即挑選其中最精致者送入宮中,供貴妃娘子賞鑒、把玩。不久,高力士就派出小黃門登臨素葉居,求.購銅鏡和折扇。
長安仕女聽聞素葉居的銅鏡和折扇深受貴妃娘子喜愛,立即蜂擁而來,險些擠爆了素葉居的店面。
長安民眾歡天喜地挑選銅鏡之時,他們并不知道,新式銅鏡其實就是由惡錢熔煉的銅液鑄成的。唐鏡易碎,是因含錫量太高,王霨借鑒宋代銅鏡技術,適當提高了鋅的含量,就將惡錢轉(zhuǎn)化成了滾滾財源。
如意居的王元寶得知素葉居風靡長安的銅鏡是由惡錢鑄造而成時,后悔不迭。當時王霨登門拜訪,找他商議兌換惡錢之事。王元寶雖不敢違逆李亨的命令,卻不甘心干賠錢的買賣,臉色有點難看。王霨見之,就主動提出,既然如意居沒有鑄爐作坊,素葉居愿按五兌一的比例購買如意居收來的惡錢。
王元寶不料王霨如此豪爽,心氣也順了許多。他索性做了個順水人情,決定將惡錢按照七兌一的比例半賣半送,一股腦全交給素葉居。
惡錢兌換完畢后,素葉居和如意居的惡錢買賣也交割完畢。王元寶本以為素葉居虧了不少,卻不料王霨化腐朽為神奇,另辟生財之道,讓他悔之晚矣。王霨聽說后,派人送了幾套玻璃制品的設計圖樣,算是彌補了王元寶的遺憾。
春深日暖、桃李爭艷。
四月二十一日,一個落英繽紛、紙鳶滿天的暮春下午,金城坊王霨宅院里歡聲笑語、其樂融融。不日后,新科進士杜佑將遠赴庭州,王霨特在家中花亭設宴,為好友踐行。
杜佑此行與杜環(huán)當年大不相同。杜環(huán)去庭州時,形單影只,一人、一馬、一仆而已。杜佑西去,一路與素葉居的商隊結(jié)伴而行,更有百余名鏢師護衛(wèi)。
王霨之所以對杜佑西行如此重視,不單是因為兩人在進士科大比前后結(jié)下的情誼,更因杜佑此行還肩負著護送杜環(huán)家眷的重任。
杜環(huán)當年無意中被韋堅案的余波牽連,失去了萬年縣的職位和預設好的仕途,不得已遠離長安,去磧西任職。那時他處境窘迫、前途渺茫,只能讓妻子韋氏留在長安照顧婆婆。后來杜環(huán)受王正見賞識,官職越升越高,幾次考慮過接高堂和妻小來庭州,可杜環(huán)的母親總擔心遠行顛簸,不愿離開長安,導致杜環(huán)夫婦不得不長期分居。
王霨來長安前,杜環(huán)除了讓他帶幾封家書外,還拜托王霨能否試著說服自家母親來庭州定居。
王霨甫一抵達長安,就和阿伊騰格娜帶著一馬車的庭州特產(chǎn)登門拜會韋氏。在王霨和阿伊騰格娜的連番勸說下,老夫人終于確信兒子已在北庭混出點出息了,否則怎么可能讓都護家的小郎君和一位朝廷敕封的郡主親自登門呢?
在王霨展示了四輪大馬車的舒適和鏢局武士的雄壯后,老夫人欣然決定,來年春暖花開時西行。
進士科放榜后,恰逢杜佑為《經(jīng)行記》中描繪的極西諸國所吸引,選擇去北庭任職,正好可以擔負護送之責。
杜環(huán)對王霨而言,亦師亦友。故而他調(diào)動了大批人手,務必保證杜環(huán)的家小安然抵達庭州。
臨行之前,王霨開午宴送友,杜環(huán)的老母親和妻小都受邀赴筵。阿伊騰格娜作為杜環(huán)的弟子,更是不惜以郡主之尊,侍奉在側(cè),令韋氏感動萬分。
王勇和蘇十三娘作為杜環(huán)的好友,自然出席。阿史那姐弟、高仙桂和張德嘉或多或少都受過杜環(huán)的教導,雖無師徒名分,卻也有幾分情誼,均依約前來,歡聚王霨宅中。
水陸俱備、絲竹悠悠。筵席之豐盛、歌舞之美妙,令人心曠神怡、渾然忘我。
老夫人、杜佑和韋氏等人離開后,興高采烈的阿史那姐弟和高、張二人則毫無離去的意思,嚷嚷著繼續(xù)開宴暢聊。
王霨招呼家仆續(xù)酒之時,忽然發(fā)現(xiàn),張德嘉的情緒略略有點低落。他有意上前探問了兩句,張德嘉則推說昨晚不曾睡好,故而有點疲憊。
王霨正欲再問,喝了幾杯果酒俏臉發(fā)紅的阿史那雯霞跑過來,拉著他的胳膊抱怨他厚此薄彼,送給姐姐的禮物又多又新奇,給自己的卻不過是幾把飛刀。
不等王霨解釋,阿史那霄云點著妹妹的額頭說道:“什么禮物,霨弟是用我?guī)退鰪V告呢!這筆賬我還沒來得及和他算呢,你又來胡攪蠻纏!”
“那霨弟為何不找我來做廣告?你不情愿,我甘心!”借著幾分酒意,阿史那雯霞直接反駁道。
“雯霞姐姐,強弓硬弩皆為朝廷所禁之物,我如何敢大張旗鼓、廣而告之?”王霨攤開雙手、苦笑道。
“誰說我只會打打殺殺了!你可以送別的呀!”阿史那雯霞不依不饒。
“送就送!”王霨拍了拍手,當即有家仆抬了幾個木箱子進來。
“金制牡丹步搖、紅寶石戒指和馬球桿是送霄云姐姐的;金制青鸞步搖、珍珠項鏈和麂皮手套是給雯霞姐姐的;狼首橫刀是昂弟的,馬廄里還有一匹年齒不大的黑色駿馬,也是給你準備的;金制朱雀步搖、各色金銀珠子是送給伊月的;給兩位兄長準備的則是硬弓和駿馬。”王霨打開木箱,逐一介紹。
“原來霨弟早給所有人都準備有禮物!麂皮手套最合我心。”阿史那雯霞開心的又蹦又跳。
“喝點酒就瘋成這樣!”蘇十三娘搖了搖頭,對徒弟又愛又恨。
“有其師必有其徒。”王勇冷不丁接道,氣得蘇十三娘拔劍要和夫君斗一斗。
“霨弟,為何我們?nèi)司胁綋u,卻單單姐姐有戒指?”阿史那雯霞的喜悅勁兒過后,忽然發(fā)現(xiàn)王霨準備的禮物有點玄機。
“雯霞姐姐,你經(jīng)常揮劍、張弩,手指上戴戒指很不方便。”王霨急忙搪塞道:“至于伊月……”
“雯霞小娘子,我從小不喜在手上戴飾物,小郎君是知道的。”阿伊騰格娜一邊替王霨圓謊,一邊暗自嘆道:“小郎君,你給我講《哈利?波特》時提過,男孩喜歡女孩,會送她戒指作為情定一生的信物……”
“這還差不多。”阿史那雯霞勉勉強強接受了王霨的解釋。
送過禮物后,一干出身北庭的青年才俊對著滿庭春光,或辯論朝堂政事、或閑談長安逸事,或投壺比試、或切磋武技,玩的不亦樂乎。
不覺日已夕矣,眾人卻仍無歸意。在阿史那雯霞的攛掇下,王霨又開了一桌火鍋晚宴款待大家,宅院里愈發(fā)熱鬧。
小一輩興致勃勃鬧騰之時,王勇和蘇十三娘卻始終未敢喝太多酒。王勇深知小郎君已陷入長安朝堂爭斗之中,隨時可能遭遇危險,決不能有絲毫松懈。王勇雖對小郎君的刀法進展甚是滿意,但他絕不希望讓小郎君獨自陷入險境。在王勇的精心部署下,王霨在金城坊的宅院護衛(wèi)森嚴、銅墻鐵壁。
宵禁的鼓聲即將響起時,阿史那姐弟和高、張二人才依依不舍地離開。王霨等人將之送到坊門外,方揮手告別。
從坊門回宅院的路上,王霨留意到坊內(nèi)道路上有不少素葉居生產(chǎn)的四輪大馬車高速奔馳,路旁也零零散散停有幾輛。他心中微微有些得意:“大唐,我這只小蝴蝶終于將你改變了一點點……”
回到宅院后,王霨和王勇還未穿過第一進院落,就見管家過來稟告,說有河東進奏院的官吏在外面求見王兵馬使。
王勇皺了皺眉頭,埋怨道:“河東不知為何盯上了猛油火,幾次三番找我商議,欲圖購買一大批,今日恐怕還是為了此事。”
“猛油火,果然遭人惦記。但無論如何,我們也不能讓安祿山得到此物。”王霨斬釘截鐵道。
“小郎君放心,某這便去回絕他。”王勇深知王霨的心意。
西征石國前,王霨為確保唐軍獲勝,拿出了希臘火的配方。怛羅斯大戰(zhàn)中,北庭軍手中的猛油火大放異彩,幫助唐軍扭轉(zhuǎn)了戰(zhàn)局。同時,為了盡量減少石堡之戰(zhàn)的損傷,王正見秘密向哥舒翰運送了一批猛油火。
戰(zhàn)后,猛油火的威名傳遍天下,各方軍鎮(zhèn)和藩屬部落紛紛通過不同途徑,向王正見索要。反倒是長安城中的禁軍對之毫無所動,從不曾派人關注猛油火。
王正見明白猛油火威力太大,對之掌控的十分嚴密。除了依約送了少量的猛油火給黠戛斯、沙陀部外,就以“此物稀少”為由,不再答應任何人的要求。
哥舒翰在石堡之戰(zhàn)中見識了猛油火的巨大傷害力后,特意派人攜重金去庭州購買,卻被王正見一口回絕。
南詔入侵劍南道后,楊國忠通過圣人向王正見施壓,死皮賴臉從北庭要走了十余車猛油火。不過,猛油火還未送到劍南前線,楊國忠就上表報捷,說劍南軍已經(jīng)收復了被南詔侵犯的三十二夷州。王正見試圖從楊國忠手中要回猛油火,卻被他無恥拒絕了。
最初,安祿山對北庭猛油火的傳聞不屑一顧。在他看來,幽州軍的曳落河弓馬犀利,乃天下最雄壯的兵馬,根本不需什么鬼扯的猛火。
天寶十載(751年)秋,安祿山嫉妒王正見和哥舒翰的戰(zhàn)功,發(fā)六萬大軍討伐契丹,其中幽州、平盧、河東三鎮(zhèn)精銳唐兵兩萬、附屬部落散騎三萬和奚人騎兵一萬。他欲圖畢其功于一役,徹底鏟平契丹牙帳,博得圣人許下的東平郡王之爵。
不料臨戰(zhàn)之時,忽逢大雨,弓駑筋膠松弛,曳落河的弓馬優(yōu)勢蕩然無存。又遇奚人反叛,唐軍在奚和契丹兩部的夾擊下,死傷殆盡,安祿山也險些戰(zhàn)死軍中。
敗于契丹后,安祿山才對傳聞中遇水亦燃的猛油火萌生了興趣,開始三番五次派人向北庭索要。王正見對安祿山的驕橫早有不滿,自然一口回絕。
王勇隨王霨入京掌管北庭進奏院后,河東進奏院也數(shù)次找他商議此事,令人不勝其煩。
王霨一邊思索著猛油火引發(fā)的波瀾,一邊暗暗想道:“安祿山,你還會反叛嗎?”
“小郎君,看來某得去一趟。”王勇疾步來到王霨身邊,低語道:“似乎安祿山也要上奏章索要猛油火,我得當面探探虛實。”
“王勇叔叔,你去吧,不必擔心家里。”王霨對安祿山的一舉一動都極其關注。
“十三娘,你也得陪我走一趟。”王勇轉(zhuǎn)身說道。
“我去干嘛?”
“那邊約了在平康坊一清凈雅居會面,他帶了夫人,我不帶不合適。”王勇有點扭捏。
“平康坊有干凈的地方嗎?”蘇十三娘秀眉長挑:“你放心,我不僅去,還會帶著長劍去。你若敢不老實,我一劍刺死你。”
“小郎君和伊月小娘子在呢,你別胡說!”王勇黑臉發(fā)燙。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伊月,咱們趕快走,讓他們繼續(xù)打情罵俏!”王霨哈哈一笑,拉著阿伊騰格娜向后院跑去。
夜色深深,更鼓聲聲。
渾身披掛的衛(wèi)伯玉警惕地張望著四周,驅(qū)馬奔馳在宵禁后空蕩蕩的京城橫街上。在他馬后,一輛華麗的四輪大馬車被數(shù)百名騎士遮蓋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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