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玉葵接著又道:“那大夫人怎么說?我猜她是不肯與二房同流合污,不過奈何二房早就去煽動了羅家那個老太太,所以,這么多的事情,都是她們母女兩搞出來的。”
芳菲點點頭,對殷玉葵的聰明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的確如此,大姐姐的婆家來找大舅母,不過大舅母也沒有當(dāng)場應(yīng)允。大姐姐的意思,卻是決不讓步。咱們大姐姐是個厲害聰明人啊,我覺得將來她嫁過去之后羅家老太太未必能拿捏得住她。但我恨的不是二舅母來算計我,而是恨她敢把手伸到外祖母身上。就這一條,我今兒個沒把她按到池子里,就算是客氣的。”
“那是——不過今天這場合不方便,眾目睽睽之下呢,咱們好歹也得給祖母留點面子。你放心,她逍遙不了多久了。我實話跟你說吧,這事是孫同翰起的頭。別問我怎么知道的,總之她們這回是目的,就是要先把你的嫁妝奪過來,然后再設(shè)法把你送回京城去。至于回去之后能干嘛?你那好繼母在等著你,你覺得她能安什么好心?”
芳菲聞言放下手里吃光的竹簽,恍然大悟的點點頭。沒想到自己前世真是這么傻,路夫人只派了蘇玲瓏一個過來,就把自己牽著鼻子乖乖的跟著她回了京城,反倒把養(yǎng)育自己長大的殷府仍在了腦后。
而今想來,蘇玲瓏說的真是不錯啊,自己就是被自己蠢死的!
“三姐姐,你說的有道理,我也覺得二舅母和瓊枝姐姐兩個根本就沒有這個腦子。要不是有人給她們出主意,她們想奪我的嫁妝不是早就應(yīng)該動手了嘛。不過我很好奇,孫同翰到底是怎么跟我那繼母搭上門路的?”
殷玉葵遂嘿嘿一笑,湊近前來,朝芳菲低聲說了兩句話,頓時把芳菲躁的面紅耳赤,猶不敢相信道:“不會吧?這孫同翰竟然在外頭這么風(fēng)流,瞧他還裝著很癡情專心的樣子。那回頭五姐姐知道了,還不得氣死?”
“該呀!誰讓她長著眼睛卻連禽獸都看不清?等著吧,且有她哭的日子在后頭呢!”
殷玉葵說完,又道:“我收到消息,似乎是過些日子京城就有人要過來洛城這邊,所以當(dāng)務(wù)之急,他們就想先從你這里下手,先把能撈的東西撈足了再說。但這事你既然自己也知道什么情況了,余下的話我就不啰嗦。來,鴨血粉絲湯碰一個,祝咱們這回旗開得勝!”
芳菲笑著與殷玉葵一道吃完了那碗鴨血粉絲湯,心里開始對蘇玲瓏的出現(xiàn)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期待。
天剛蒙蒙亮,路府后院的碧蓮池旁邊,就圍滿了看熱鬧的下人們。
很快,當(dāng)家主母鄔夫人便知道了,碧蓮池中淹死個繡娘,不但死了,而且還是懷著身孕死的。
春日里池中的睡蓮都長出了新葉,擠擠挨挨的一大片,那繡娘被發(fā)現(xiàn)時臉朝下,五官早就被泡得看不出長的什么樣,但是身上那件繡著迎春花的春衫和那條月白色的馬面裙,卻讓人一眼就認出了她的身份來。
“是秋容!”
此時那件美麗的春衫被池水一泡,顯出了下腹隆起的那一塊,看來似乎已經(jīng)有三四個月的樣子。
這下子,鄔夫人也臉色難看起來。因這秋容并不是賣身給府里的奴婢,而是住在府里按月領(lǐng)俸的繡娘,算是良家子。按大盛皇朝的律法,死個奴婢跟死個良家子,那罪責(zé)可是大大的不同。
如今不明不白的懷著身孕淹死在后院水池里,不但要面臨著她家人的追責(zé),傳出去那肯定說什么難聽的都有。
再則,她腹中懷的孩子是誰的種?倘若是跟小廝雜役們有染珠胎暗結(jié),那也還好一些,頂多找出了正主就能跟她家里和世人都有個交待。
但要是萬一,讓她懷孕的不是府里的下人,而是府里的郎君小郎。那這事傳出去,可就是事關(guān)路府的家風(fēng),和她治家的手腕了。
說不得,就以路家的身份,真要被家屬告到衙門里,那也要被責(zé)罰。
因而鄔夫人不敢大意,當(dāng)即就讓人先把尸體給抬到了一間荒廢的下人房里,又把素日跟這繡娘一起同吃同睡的幾個下人都叫到了自己跟前,嚴厲審問起來。
而這幾個丫鬟卻異口同聲,只說這淹死的繡娘秋容往日便與小郎君屋里的鐵生關(guān)系最好,且兩家的父母都已見了面,原本打算出了三月底就把親事定下來的,沒想到,這當(dāng)口卻忽然出了這等事情。
可鄔夫人聽這話又不禁生出疑惑來,追問道:“既是他們兩家父母都已同意這門親事,秋容又沒有賣身給咱們府里,那就算兩人私底下有些非禮之事,如今懷了孩子那便早點把親事辦了就好,也斷沒有尋死的道理呀?還死在咱們府里!”
再一看,又見這幾個丫鬟此時分明眼神閃爍,必定有所隱瞞,便斥道:“都什么時候了,你們還敢遮遮掩掩?再不從實說來,我就動家法了!”
“夫人明鑒!奴婢們的確見秋容總?cè)フ夷氰F生,可是據(jù)她自己跟我們說,她跟鐵生的親事只是家里人的意思,她自己并不愿意的。她……她喜歡咱們的大郎君!就是明公子!”
“是啊,她去找鐵生,也是為了有機會能見到明公子,并不是因為喜歡鐵生。”
聽這幾個丫鬟都是眾口一詞,鄔夫人當(dāng)即便怒而拍案:“放肆!你們一個個的,這話里話外的意思,莫非是指這秋容腹中的孩子乃是大郎君的血脈?簡直豈有此理!來人啊,把這幾個賤婢拖下去,每人賞二十
巴掌!”
說完,也根本不容這些丫鬟有何分辨,便只管讓人把她們拖出去行刑。片刻之后,便聽得院子里響起了次第起伏的“啪啪!”聲。
而后,沒等把這些丫鬟給打完,就見有人一陣風(fēng)似的沖進來,手里端著個托盤,送到鄔夫人跟前便道:“夫人!這是在秋容貼身小衣里搜到的!是……是明公子的玉佩!”
鄔夫人聞言一驚,伸手便想去抓那玉佩。臨到快要觸及時又縮回來,似乎很是猶豫了一會,過了片刻才偏過頭,吩咐道:“既是如此,那就去請大人回來公斷吧!畢竟,明公子非我所生,我這為人繼母的,總要避嫌。”
那人領(lǐng)命而去,不過一兩個時辰的功夫,住在青衣巷一帶的這數(shù)十戶官居四五品的人家,也都知道路府出了這等子煩心事。
而身為家主的工部侍郎路旭,卻在知情后便將案子轉(zhuǎn)到了京兆尹衙門公辦,自己從頭到尾也就只問了幾句話,一副看來對原配所生的嫡長子一如既往的漠不關(guān)心的神態(tài)。
滿京城的人都知道,路府長房的嫡長子乃是早逝的原配林夫人所生。林夫人的堂姐便是當(dāng)今天子的發(fā)妻林皇后,可惜姐妹兩都不長命。林夫人生下此子之后不到兩年便病逝,而她娘家林國公府,也隨著林皇后的薨逝而漸漸敗落了。
幸而如今林皇后所生的太子殿下在朝中根基還算穩(wěn)固,但又有周貴妃所生的秦王作為掣肘,兩派人馬也是明里暗里各種斗。
如今的鄔夫人作為繼室,進門之后便陸續(xù)替丈夫生下了兩子兩女,自是早把路府的中饋給牢牢的握在了自己手里。
再加上這位嫡長子明公子,雖然生得一表人才儀表堂堂,頗有林家那一脈芝蘭玉樹的皎潔氣質(zhì)。可惜,自打十四歲以來,先后由他父親,繼母鄔夫人牽線給定了三門親事,卻沒有哪個女郎能活到成親的。
如今算起來,這芝蘭玉樹已長成一棵老桑樹,更被人尊稱為:“天下克妻第一人”。
頂著這個名頭,老桑樹路昭明愈發(fā)活得孤高絕頂,自是更沒有人愿意把女兒許配給他了。
因在那繡娘身上搜到了屬于路昭明的玉佩,因而京兆府尹楊延明按章傳他到案。
不過做筆錄的卻是京兆府知事許知章,看著路昭明簽字畫了押,他衣袖一動,生生將整個印泥臺都飛到了路昭明身上。
“哎呀真是對不住!弄臟了明公子的衣衫,下官這就讓人給你擦拭干凈。”
路昭明看著對方心里憋著的那股壞勁,皮笑肉不笑的呵呵兩聲,也乖乖進了里屋。
誰知道關(guān)上門,許知章還真拿著帕子繼續(xù)往人身上臉上蹭。
路昭明也不反抗,只淡淡的提醒了一句:“騷,接著騷。別怪我沒提醒你,我今天身上可帶了大食薔薇水,回頭滴幾滴在你身上,包管你香夠一年,晚上回去跪斷腿。”
許知章這才倏然退開好幾步,繼而驚疑的問道:“你買大食薔薇水作甚?那玩意可是貴過黃金。”
路昭明冷颼颼的瞥了他一眼:“送人,相好的。爺有錢,任性——不行啊?”
“哈哈哈!你還能有相好的?拉倒吧,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你根本就是看見女人就退避三舍!哎呀子楚,你看你,催了你多少次就是不肯成親。現(xiàn)在好了,人家專挑這種屎盆子往你頭上扣。你要是內(nèi)宅有位夫人鎮(zhèn)著,又哪里會…….”
“那又怎么樣?我憑本身單的身,不然你也來試試看?”
說著,路昭明一雙眼睛從他的衣襟處劃過,旋即勾唇道:“看你這樣子,昨晚又被嫂夫人調(diào)教了?哎呦這抓痕跟上回還不一樣,顯見指甲是嫂夫人的要長很多,難道是你新收的那個姨娘?干得漂亮!”
“你!哼,跟你說了也不懂——單身狗!”
“好過你,天天回去就被女人欺,老婆奴。”
如此一番唇槍舌戰(zhàn),被稱呼小字子楚的路昭明仍一派安之若素。在跟對方交手時,甚至還好整以暇的就勢擦了擦腳上的云頭履。
“這繡娘是秦王派來的人,不過如今這尸身并不是她本人的。我把人弄走了,等時機成熟時便用這母子兩來換涂昌的向上人頭。這筆買賣不虧,所以別管外頭什么污名,我也一概全收了。”
聽他這么說,許知章才立即點頭,走出去門邊朝左右低語了幾句。
少卿之后再回來,順手閂了門,低聲道:“今天一早在金殿上,太子殿下跟秦王殿下因為九曲巷的事爭執(zhí)了起來。后來還是宋將軍出面作證,力保太子殿下當(dāng)時并沒有離開校場,這才平息了這場紛爭。”
路昭明聞言有些訝然:“宋將軍?就是才剛平定西夷之亂,獲勝班師回朝的威武大將軍宋夢麟?”
“是不是覺得很驚訝?其實我跟你一樣,一開始也不敢相信,沒想到,這位這些年里對于奪嫡之爭一直保持中立的宋大將軍,竟是咱們自己人!”
說著,許知章便忍不住微微激動起來,過了片刻才道:“因為此事,太子殿下特授意我,需安排一個可靠之人暗中保護宋將軍和他的家眷。而正好,我可是聽說,你家那位姓蘇的表妹,這幾日正準(zhǔn)備啟程前往洛城。”
“洛城?姓蘇的表妹,你說的,可是那蘇玲瓏?”
路昭明說完,禁不住有些嫌惡的皺起眉頭。
見他的表情如同看見一坨狗屎,許知章禁不住哈哈一笑,拍肩道:“哎呀子楚,要知道你那表妹可是京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人呀!你怎么——”
“儒林,她不是我的表妹,我母族五服之內(nèi),皆無人姓蘇。所以,她只是如今路府的表妹,與我半點也不相干。”
既是他特地出言矯正,許知章便知其對蘇玲瓏厭惡極深,遂正色肅了肅道:“對不住,子楚我…….”
“無妨,我知道你玩笑而已。太子殿下想讓我暗中跟著那姓蘇的去一趟洛城?莫非,是有人要對宋將軍的千金不利么?”
許知章道:“這一層尚未可知,但宋將軍的原配發(fā)妻殷氏,娘家就在洛城。而且,當(dāng)年宋將軍的幼子走失之后,這位小娘子便被傳為不祥之人,后被她舅父等人接走,至此長住洛城。這十余年間,你那姑母嫁進宋府做了當(dāng)家夫人,宋府跟殷府之間一向來往甚少,偏生在這個時候,你姑母派蘇玲瓏前去洛城。你覺得,她是忽然想起來要去走親戚?”
路昭明一聲冷笑,心里哪會不明白,宋將軍當(dāng)年之所以借口女兒克母克弟不詳,將其寄養(yǎng)在洛城妻舅家,只怕為的便是要讓她從朝中的這些爭斗中摘出去。
畢竟,當(dāng)年他為了擁戴當(dāng)今天子繼位,便折損了心愛的幼子與發(fā)妻。這唯一的女兒,必然是要想方設(shè)法來保全的。
而今,不過十余年的光景,這朝中的局勢又要生變了。太子與秦王之爭眼看無可避免,他尚未表明立場,便有人立即想到了這位宋小娘子,由此可見,宋將軍心目中,這個女兒仍有很重的分量,足可影響到他的決策。
再一想,當(dāng)年那位宋夫人殷氏,與自己母親離世的時間也很相近。
似冥冥之中的一個輪回一般,命運將他與宋小娘子,還有太子秦王等這些當(dāng)年劫后余生的后輩,再度推到了避無可避的刀山火海。
亂世傾軋,誰都想生,又有誰想死?
但前輩先人的血海深仇尚未得報,而今迫在眉睫的,卻又是另外一場生死之斗。
遂心中一聲暗嘆,點頭算是應(yīng)下了此事。
待他要走時,青袍男子又拉住他的衣袖道:“子楚,你實話與我說,你是不是真的愛慕我?若是的話,兄弟我絕無二話,回去這就遣散妻妾與你常相伴。若不是——我能不能拜托你,好歹想想太子殿下即將托付給你的靖安司,愛惜一下自己的羽翼成不成?當(dāng)年那三個與你定親的女子的死因你早已查明,為何不索性公開還自己一個清白?”
路昭明一轉(zhuǎn)頭,回懟如流:“我便要去靖安司,跟我名聲好不好有什么相干?難道一身美名就能讓惡人自動伏法,要是這樣我明天就去塑個金身做菩薩。”
說完,他一甩廣袖,自有隨從替他攏起簾子推開門。
“子楚,你為何總能這樣將人家的一番真心當(dāng)做耳邊風(fēng)?為什么,你就是喜歡往自己身上潑臟水?”
聽得身后這一句無比哀怨又纏綿悱惻的話,路昭明這才不得不回過頭,卻眼風(fēng)一轉(zhuǎn),白牙森然,流露出一絲邪魅不羈的風(fēng)流:“因為我是烏鴉,呱呱呱……”
“…….草!我去你大爺!”
“我爹是老大,我沒大爺,要不你將就一下,就他了?”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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