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緩緩敲響，丑時已到。
宮城一片寂靜。修緩緩撐起上半身，靠在一截斷木上，費力抬起頭向天空望去。那個魔神一般的男人仍在那里，他振動著黑色魔翼，似乎不可戰勝。看著那熟悉的身影，修滿是血跡的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一絲微笑。修期待著他能夠看自己一眼，哪怕只是隨意地一瞟。但是沒有，曦只是靜靜地直視前方。
修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心跳猛然一頓。血劍奴披著暗褐色的血袍，身背重劍，就這樣懸浮在曦的面前。
曦雙拳緊握，全身上下的每一塊肌肉都繃得像花崗巖一樣，背后的黑色魔翼逐漸膨脹。而血劍奴全身都籠罩在臃腫的血袍，看不出有任何反應。地面上禁衛軍的旗幟無風自動，一股可怕的氣勢以曦為源頭向外擴散，涌向血劍奴。而沉默的血劍奴仿佛已經與背后的重劍化為一體，氣勢剛涌到他的面前便被剖開，血袍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據說，猛獸能夠憑借直覺，認出比自己更加危險的猛獸。雖然曦從未見過血劍奴出手，但他卻能隱約感知到血劍奴的強大。在他見過的所有人中，只有四個人······不對，只有四個生物能夠與血劍奴相提并論，一個是窮英，一個是單承崆，還有當年應府的那頭翼釗，和眢。不過，現在冥卻生的藥力還在，面對血劍奴他并非沒有一戰之力。
就在曦全神貫注之際，血劍奴卻先開口了。
“在一切推倒重來以前，終于有了點意義。”血袍之下的聲音沙啞又陰沉，還伴隨著一種窒息般的咳喘聲，“我變成這副鬼樣子，就是為了等那個會傷害到殛的人出現，然后將他撕碎。只是，我沒想到那個人是你。”
“推倒重來？”曦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什么意思？”
“這不是你該管的。”
“秘卷，到底是什么東西？”曦突然意識到了問題。
“你是第二個對這個問題感興趣的人，但你們沒資格知道真相。”
“第一個是末兵對吧。”曦想起了一個消失許久的人，“你們對他做了什么？”
“沒什么，幫他們團聚而已。”
“團聚？”
“······你的問題太多了。”血劍奴沉默了一會，從血袍中探出右臂，握在背后重劍的劍柄，“好奇心重的人，最先死。”
“可我本就是將死之人。”
兩人說話間，曦背后的魔翼已經蓋住了半個天空。對比之下，曦就像一只趴在樹葉表面的螞蟻。連城市間的騷亂都為此平息了一些，無論是市民、傭兵還是軍隊，無不向城中央那輪比夜色還深邃的黑洞投去驚恐的目光。
曦身形一閃，消失在原地。魔翼可怕地蜷曲起來，猶如怪獸從深淵探出的魔爪，將血劍奴握入掌中。黑色紋路在表面流動，弋桑城上空似乎懸起了一顆黑色的星球。
寒光一閃。
一道光滑的切口浮現在星球表面，原本圓潤的黑色星球瞬間變形，順著那道切口裂開，然后破碎，像無數片禿鷲的羽毛一樣飄在空中。血劍奴凌空虛浮，重劍已經握在手中，劍尖微垂。
曦沒有現身。破碎的黑影以血劍奴為中心飛速旋轉起來，一道又一道，攜著破風之聲掠向血劍奴。劍尖抬起，寬大的劍面擋在臉前。第一道襲來的黑影撞在重劍上，轟然碎裂，徹底消散在空中。爆炸的氣浪將血袍的一角掀起，微弱的夜色滲入斗篷。透過劍面的反光，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龐出現在血劍奴的眼中。
又這副鬼樣子······一抹戾氣涌上心頭，血劍奴以腰為軸，調動肩臂，揮起重劍向身后斬去。無形的劍氣將前方飛掠而來的黑影全部湮滅。血袍飄舞，劍鋒飛揚。不斷襲來的黑影如飛蛾撲火，還未靠近便被劍氣毀滅。
重劍掄起，勢如龍昂。一道格外強大的劍氣將最后一小片黑影撕碎后，直奔長空而去，掀起下方屋頂的瓦片，剖開天頂的烏云與濃煙。血劍奴仰天喘息，重劍低垂，慘白的月光透過天空的裂痕，灑在他猙獰的臉上。片刻之后，血劍奴再次低下頭來，將臉隱藏在血袍之下。
就在血劍奴低下頭來的片刻，曦突然出在他背后上空，宛如捕食的蝙蝠，無聲而致命。黑焰在右眼處燃燒，在四肢上蔓延。右臂高擎，無魔爪閃爍著金屬的光澤。
重拳揮出。血劍奴迅速回身，倒提重劍擋在身前，寬大的劍格將無魔爪架住。血劍奴側身倚撞，重劍貼在臂膀上，劍刃刮向曦。曦右臂發力，整個人像螳螂一樣躍上重劍。血劍奴順勢飛速旋轉起來，想要將曦甩開。只要曦一松手，近在咫尺的劍刃就會立刻將他重傷。但無魔爪死死扣住劍格，曦趴在重劍上紋絲不動，其四肢關節仿佛生來就被鑄成了這個樣子。
趴在重劍上被甩了兩圈后，曦騰出左臂，一拳揮向血劍奴的腦袋。血劍奴同樣抬起左臂擋在面前。拳頭砸在手肘上。血劍奴反手扣住曦的手臂，曦也將血劍奴的手臂扣住。兩人的左臂鎖在一起，曦以雙手為支點，縱身躍起，右腳踢在血劍奴的太陽穴上。血劍奴頭顱揚起，脆弱的咽喉暴露出來。曦的右腿迅速收回，猶如毒蝎的尾針，腳后跟狠狠地磕在血劍奴的喉結上。
劇痛讓血劍奴不自覺松開了曦的左臂，旋轉也停了下來。曦趁機擺脫，一腳踹在血劍奴的胸口上。血劍奴倒飛出數丈后才堪堪穩住身形。沒有絲毫喘息，曦再次沖至血劍奴面前，一拳轟向其胸口，一道凝實的黑影破體而出。血劍奴雙手持劍，寬大的劍身像盾牌一樣將曦的拳頭擋下。影子一閃即逝，重拳擊中其肋部。
血劍奴殺意大盛，一掌轟在劍身上，將曦震開，隨后揮劍怒斬。曦抬起無魔爪抵擋。刃甲相切，火花四射。手臂傳來的劇痛像錐子一樣扎入曦的腦海。曦毫不懷疑，如果不是沒有無魔爪，這份力道會直接擊碎自己的骨頭。
重劍連斬，曦接連躲閃，實在躲不開了，便以無魔爪硬接。幾個回合下來，一份虛弱感漸漸涌上曦的四肢。曦明白，冥卻生的藥力已經開始退散，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一時分心，血劍奴抓住破綻，重劍劈向曦的頭頂。曦躲閃不及，抬起無魔爪擋在面前，而重劍直接抵著疲軟的右臂砍在曦的臉上。堅韌的馗木最后一次救下了曦的命。鬼面具破碎，丑陋的臉龐又添一道刀傷。
右臂有些發麻，似乎有什么液體在小臂上流淌，原本冰涼的手指感覺到一陣濕熱。曦意識到，剛才那的一劍將無魔爪劈裂了。強打起精神，他告訴自己現在還不是死的時候。他還要為怡兒爭取時間，和眢的交易也還沒完成。
血劍奴挺起重劍刺向曦的胸膛。曦右手一把握住劍尖，左手探出，掐住血劍奴的咽喉。
“你是將死之人嗎？”曦的右臂被抵在胸前，重劍一點一點地推進，“我已經死過一次了！”
劍鋒緩緩刺入表皮，血流如注。曦死死攥著劍尖，竭力阻止著。劍刃切割著掌心的鎧甲，傳出可怕的摩擦聲，仿佛是無魔爪在哀嚎。
對不起了，老朋友。十三年來，無魔爪陪自己一路生存到今日。眼見它逐步走向毀滅，一股悲哀在曦的心底油然而生，掐住血劍奴脖子的左掌愈發用力。
激烈的空中戰場突然陷入一陣詭異的寂靜，之前被劍氣撕開的天空仍在吞吐著月光。月光落在曦丑陋的臉上，灑在淋漓的鮮血上，映在冷厲的劍鋒上。
劍鋒的反光將一絲微弱的光明送入血袍之下。近在咫尺，曦終于看見了血劍奴的相貌。血劍奴約莫四十多歲，長發披散，面如刀削。像每一個中年人一樣，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淺淺的刻痕，依稀可見年輕時的俊朗。唯一與普通人不同的是，他右半邊臉上覆滿了灰白色的骨質。
看著血劍奴的臉，曦恍惚間覺得分外眼熟。思索了片刻，另一張臉龐緩緩浮現在腦海，竟然與眼前的血劍奴完美重合。突然，曦意識到自己發現了這一切背后的真相。
血劍奴注意到曦眼神的變化，目光一冷。右手松開劍柄，一拳砸在曦的左臂手肘上。清脆的斷裂聲響起，曦的左臂可怕地扭曲過來。劇痛之下，曦松開了左手，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劍尖從自己的胸前推開。
曦轉身向宮城深處逃去。血劍奴輕松將其追上，重劍劈下，曦再次舉起無魔爪抵擋。碎甲崩裂，血花綻放。曦像一顆流星一樣從空中墜落，砸破屋頂，掉入宮城內的一棟建筑中。
與此同時，一個面色灰藍的男人漫步到了宮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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