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桑城外的群山中,巨大的羽翼沖破樹冠層的寧靜,梏亍載著眢與尸體一樣的曦落在地面上,掀起一大片碎葉與浮土。梏亍停穩后,眢毫不客氣地一腳將曦從梏亍背上踢下,自己也接著跳了下去。
曦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胸膛沒有任何起伏。眢將食指貼在他的鼻孔上,已經沒有了呼吸。他沉默了一會,翻開曦的衣衫。曦遍體鱗傷,衣衫被血浸透,與血肉緊緊粘在一起。眢一用力,“嘶”地一聲,將衣衫連著血肉撕開,從他身上取出一封沾滿鮮血的信函。這是曦與他交易的價碼,也是曦之前在帝國機密文庫中尋找的東西。
他需要驗證自己的猜測。
眢拆開信函,從中取出一張信紙,小心翼翼地將其展開。
信紙大部分被鮮血浸染,已經看不清內容,但眢仍能從僅剩的幾段文字上看出來,那是墨蒼的筆記。
這個老家伙果然和單懷殛有貓膩,眢在心頭冷笑著。
別以為離開括霜山隱居就一了百了了,我遲早把你挖出來。不是想要上古醫道嗎?那就用命來換吧。
眢轉身欲走,卻突然停住腳步,回頭望了一眼地上的曦。不知怎么,他又想起那一天,重傷的曦倒在自己的竹屋之前。那時,一切的陰謀都還藏在水面下,自己還是祁讓。
沉默良久,他將信函放在身上,轉身蹲在曦的身邊。閉目沉吟,外紫內青兩道光圈從他的背后亮起,緩緩浮出。青色光輪正時針旋轉,淡淡的生機源源不斷地從中散發出來;紫色光輪逆時針旋轉,陰冷的死氣在其上凝聚,不斷吞噬著對面青輪上散發的生機。這正是眢曾在毀滅韶陽城時祭出的生死輪,只是小了很多而已。
他的右手懸在曦的頭頂,緩緩抬高,五指虛抓。只見曦身邊的雜草突然開始生長,很快長到了一個成年男子的腰際高度,像高昂頭顱的眼鏡蛇一樣緩緩搖曳。接著,眢手腕一翻,點點熒光從草莖上飄出,匯聚到他的右手上。隨著眢的右手漸漸被熒光包裹,叢草也迅速枯萎并倒下。
當最后一點熒光匯聚到右手上后,眢猛地一掌拍向曦的腦袋。手掌仿佛擊中了一面無形的屏障,在曦的額頭上方一寸的高度陡然停住。手上的熒光如水銀泄地,向周圍散開,連昏暗的叢林都被這瞬間鋪散的熒光照亮了片刻。曦左手的大拇指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眢的右手五指緩緩握緊。隨著他的動作,曦身上的大小經脈漸漸黑化,猶如一張黑網蓋住全身,即便在血跡之下也無比清晰。眢掌心朝向自己,拳頭緩緩抬起。拳頭上青筋暴露,細密的汗水從眢的額頭滲出,就像是在費力地拔著什么東西一樣。與此同時,曦身上的黑色經脈也開始淡化,從四肢末端,再到身體,最后是額頭。眢的拳頭每拔高一分,曦身上的黑色經脈也就淡化一些。一根頭發粗細的黑線從他的額頭上生出,隨著眢的拳頭一起,緩慢而堅定地上升著。一滴紫黑的血珠,從黑線的根部滲出。
一炷香的時間過后,曦的黑色經脈才徹底淡化,眢的拳頭已經懸到了自己頭頂的高度,一根小拇指長的黑針懸在拳頭下方。拳頭瞬間松開,五指向下一攏,凝實的黑針化為黑氣聚于掌心。眢擦了擦頭頂的汗,隨手一拋,將這一小團黑氣拋入身旁的樹叢中。霎時間,一棵高大的樹木竟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死。轉眼間,枯葉漫天飄落。
上古四大毒蠱之一的“冥卻生”,以怪物的尸體煉成。所謂的怪物,其實就是妖獸。蠱蟲吞噬妖獸的血肉,無血可食之后會進入休眠。蟲身極小,上萬只休眠的蠱蟲簇擁在一起,聚成一顆類似藥丸的蟲巢。一旦蠱被服下,蠱蟲就會進入人的血脈中,妖獸之力從而復蘇。
服下“冥卻生”的人絕無活路,但前提是,他服下的是真正的冥卻生。
冥卻生以妖獸血肉煉成,而曦服下的這副蠱,卻是以窮英煉成的。窮英并非妖獸,而是秘密改造成怪物的人。當然,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而已。若要制造窮英,首先便要將妖獸血渡入人體。窮英誕生后,也以妖獸血為食。因此,以窮英尸體煉成的蠱,準確的說應該是冥卻生的半成品。它與冥卻生有類似功效,但藥效差不少,也不會像冥卻生一樣斷絕服用者的一切生機。
說到這里,眢也算是賣了一回假藥。如果曦服下的是真正的冥卻生,也不會在和血劍奴的交手中落得這么凄慘的結局。當然,如果是真正的冥卻生,即便是眢也不可能像剛才那樣,將曦體內蠱的毒性逼出。
眢挺了挺腰桿,喘了一口粗氣,看著重傷的曦,冷笑了一聲:“命真硬。”然后,他伏下身來,握住插在曦肋部的斷刀。刀刃劃破了眢的掌心,翠綠的血液順著斷刀滴在曦的傷口上。
眢毫不留情,一把將斷刀拔出,頓時傳來肋骨斷裂的聲音。不過,隨著血液浸入曦的傷口,曦的傷勢竟然開始緩慢的愈合。他的獨眼也緩緩睜開了一條縫隙。
“放心,這滴血沒毒。”眢用調侃的語氣說道。
掌心的傷口很快愈合,但手掌上的繃帶卻已斷開。眢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將斷刀丟掉,從藥囊中取出一小截繃帶,在手掌上纏好。
曦說不出話來,顫抖著抬起了左手。
“這附近就有村莊,如果好運遇上了人,你就有可能獲救。”眢一邊纏繃帶一邊道,“我指望不上,你自求多福吧。”
曦的左手仍倔強地抬在空中,手指不斷滑動著。
眢眉頭一皺,突然意識到曦是想告訴自己什么,于是再次蹲下身來,將曦的左手放到自己的手掌上。
“······奴?血?血什么奴?血劍奴嗎?”眢很努力地感受曦在自己掌心寫下的字,但曦畢竟不是左撇子,而且是重傷在身,寫下的的字實在太抽象,更何況還隔著一層紗布。曦來回寫了好幾遍,眢才勉強讀出血劍奴。
“單、單、單什么?山、空······山空是什么?”眢的耐心幾乎要被耗完了。
就在他考慮著要不要干脆徹底將曦救活時,他的藥囊突然傳出了一種波動。
曦的手指停下了。他也感受到了來自眢藥囊里的波動,而且他很清楚這代表著什么。
······
零離澗,夜色一如既往的祥和。這里沒有殺戮與鮮血,寧靜得讓某些人抓狂。
龍鳴槍槍身上縈繞著電弧,重擊在一塊裸露出水面的巖石上,雷鳴聲暗起,巖石瞬間崩碎。末兵怒吼著,借勢將龍鳴槍向身后掄去。槍尖剖開水面,鋒銳的刃氣一直深入水底,將激流斬斷,就像是地裂后形成的駭人巨口。被槍勢逼退的水流與后方涌來的水流相撞,掀起一人多高的浪濤。
抽刀斷水水更流。流水就像惱人的思緒,無論如何斬斷,總會再度襲來,回到它原本的地方,并在此縈繞不去。
冰冷的溪水源源不斷地涌來,沖破水墻,像雨點一樣淋在末兵的臉上,在他的身邊激蕩著,喧嘩著。勉強平靜一些的末兵似乎又被這水聲激怒,仰天怒嘯。左臂高擎在頭頂,電光奔涌,一拳轟在自己身前還未平靜的水面上。又是一陣一人多高的水花驚起,細小的雷蛇就像血管一樣流竄在水浪中。水珠裹挾著電弧落下,“噼里啪啦”地打在末兵身上,電弧帶來的疼痛似乎略微撫平了末兵的焦躁。
我不該在這里的。
原本,末兵并沒有打算長久留在零離澗,只是沒想到一回來就遇到了眢,受了重傷,后來又對靳凰的故事有所感觸,才會答應炎雨留下來。
待在這里的頭些日子還好一點,可留得越久,末兵心中的焦躁就越重。
當年,單承崆沒有說錯,他眷戀戰場。
而且,他還沒有搞清楚單懷殛秘密搜尋的東西——那種古老的殘卷——究竟是什么。
他有些后悔,但是如果再次不辭而別,他實在無法面對自己心中對炎雨的歉意。
零離澗的生活很平靜。可正是這份平靜,此刻卻成為他心頭的一根刺,無時無刻不在撥撩著他的殺性。他不想讓炎雨發現,所以一直壓抑著,可越是壓抑,自己就越發暴躁。他猛然間發覺,自己正在逐漸變成自己曾經最討厭的那種人,那種以暴力為信仰的人。那些人過去多半是他的敵人,但現在不再有敵人之后,他卻和自己的敵人變得越來越像。
或者說,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這些年來,我都是在和自己為敵嗎?
末兵使勁甩了甩腦袋,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如果沒有回到零離澗,就不會有這些麻煩。末兵提槍上岸,將上衣隨意地披在身上。
而如果不是因為那個突然出現的家伙,自己也不會回到零離澗。
自己還在夕陵帝國調查殘卷的秘密時,那個人毫無預兆地憑空出現在自己身邊,并且毫無理由地對自己出手。他自始至終都帶著一個斗篷,自己一直沒能看清他的面貌。他使一根用黑布包裹的棍狀武器,身手不凡,幾次交手,自己都沒能占到便宜。
那人老練而狠毒,自己幾乎所有的招式,他都了如指掌,而且他總是帶著一種說不上來的危險感,在面對他時,甚至連手中龍鳴槍都有著奇怪的悸動。末兵之所以回到零離澗,很大程度上是為了逃避那個人。
突然,一陣低沉的雷鳴聲若有若無地從遠處傳來。末兵奇怪地抬起頭來,望著萬里無云的夜空,心生疑惑。半晌之后,雷鳴聲再也沒有出現,末兵無奈地搖了搖頭,只當是自己聽錯了,轉身向滑索的方向走去。
自己聽錯了嗎?剛才的雷鳴聲為什么那么熟悉呢?
走了沒多遠,末兵的腳步猛然一怔。
沒聽錯。那不是簡單的雷鳴聲,而是龍鳴槍引雷時才會有的槍鳴聲。只有自己,才這種槍鳴聲。
可是,龍鳴槍此刻正在自己手里。難道世上還有另一桿龍鳴槍?還是有另一個自己?
不對!末兵一把將龍鳴槍跺在地上。雷弧暗涌,將槍桿下的地面灼成一地焦土。槍鳴聲再起,與之前遠方傳來的雷鳴悄然呼應。
······
水潭邊,炎雨趴伏在巖石上,昏昏欲睡間腦袋一沉,驚醒過來。她揉著眼睛望向瀑布頂端,勉強能看見末兵一動不動的身影,龍鳴槍的寒芒已經不見了。炎雨自嘲地笑了笑,伸了個懶腰,爬起身來準備回去。
她剛剛走進樹林,一個身影突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那人披著一件黑色的斗篷,看不清相貌,身背著一條被黑布包裹的不明棍狀物體。他的左手撐在樹干上,指尖雷弧跳動,周圍的樹皮一片焦黑。
“你是?”炎雨吞了一口吐沫,本能地后退了兩步。
那人摘下斗篷的帽子,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枯瘦的臉上滿是皺紋,兩道猙獰的疤痕格外顯眼。一道刀疤在額頭,驚險擦過眼睛,另一道足有半張手掌寬的傷疤在臉側,一直延伸至脖頸,最終消失在衣領中,不知是什么危險的東西留下的。
“天涯暗暗遍荒冢,風雨蕭蕭為誰愁?男兒只將血作酒,坐伴枯骨話英雄。”
老人笑了笑,答非所問地吟著奇怪的詩,一步步走向炎雨。
“小子,你還記得這首詩嗎?如果忘了,我幫你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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