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手將矮桌上的烏瓷杯子拿起,倒了些茶水遞來,“感覺怎么樣,可是還有哪里不適?”
這人面色很是陌生,但我卻覺得眉眼似是有些熟悉,當即將杯子接來,大口喝盡。
微熱的液體滑過喉嚨,順進胃里,我剛覺力氣似乎回來一些了,起身靠在馬車蓬壁上,想了想,我終是問道,“請問,閣下是……”
“別告訴她,就讓她猜去。”話音剛落,門口便傳來一道哼聲。
緊接著,馬車的烏蓬簾子一打,一個身穿白色素棉長衫,發不攏冠的男子彎身上了馬車。
這人闊面寬額,嶺眉鷹目,雖也算相貌俊郎,但我在腦海里飛快的過了一遍,確定沒有見過這人。以為是帶了面具,我特意用力量凝神穿視,卻并未發現異常。
“哼……”白衫男子坐在側凳上,自顧的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見我正看他,哼了一聲道,“一點也不讓人省心,要不是我聽到了消息,及時趕過來,你就徹底完蛋了知道么?你這次,又欠我一個人情。”
這聲音……佘冥?
我眼睛一亮,“是你?”
看看旁側冠著發的男子微微一笑,將一個軟墊塞進我背后。
我仔細的盯了他一會兒,那個是佘冥,這人……難道是喬瑾?
佘冥搖頭一嘆,“當然是我們了,這世上除了我,誰又有起色回聲的本事。”
“她一直昏著,與她說這些,她又不會知道。”
喬瑾笑了一下,將我手中杯子拿去,又是倒了一杯水,“你睡的時間太久,暫時還不能吃東西,這是藥茶,里面有十多種溫神潤氣的藥料,多喝一點吧。”
原來是藥茶,怪不得,喝完后氣息私有暢快之意。
我點點頭,接過藥茶放至唇邊,許是喝的極了,忍不住嗆咳起來。
“慢點,小心些啊。”喬瑾趕緊取了帕子,替我抹去唇邊的水漬。
我有些不好意思,將帕子接過抹了兩下。
馬車突然載了一下,簾子一抖,正是子夜,一輪圓月高懸,華光灑滿夜空,甚是朗目。
圓月?
我微一皺眉,“今日,初幾?”
喬瑾順著我的目光撇了一眼車外,道,“今日,是十六。”
我服下丹藥那天,是二十七,今日十六,那我昏過去……
佘冥點點頭,“嗯,今天,剛好是第十九天。”
竟然這么久……
我服下藥后,究竟發生什么了……
似是知我心中所想一般,佘冥笑了一下,“自然是發生大事了,蘇傾沐啊蘇傾沐,你這桃花當真是連成片的開,身邊男子,一個個都為你死心塌地,當真是羨煞旁人呢。”
“此話怎講?”我有些不解。
佘冥來了壞心思,竟是故意伸手拿了桌上小果,慢條斯理的品著。
喬瑾一笑,“佘大哥,你就別逗她了,你看,她急的茶都不喝了呢。”
佘冥這便道,“知道你死了的消息,你們那個原本御駕親征的西祁皇,竟然掉轉了方向回了圣京,硬是將你快要下葬的棺槨拉了出來,說你沒死,遍尋天下名醫要將你醫活。”
將我棺槨給拉出來了……
那可真是挺糟糕的,三日下葬,我和軒轅宸本是計劃來個李代桃僵,等到七祭之后,偷偷以一具女尸將我換出,離城后轉幾次路線,然后在回往中陸。
赫連云沼離京已是多日,一來一反的,在快也得五天。
他又遍尋天下找人醫我,這一耽擱……
我隱隱有些后怕,這次多虧佘冥和喬瑾來了,要不然,這一顆丹藥下去,假死就成了真死了……
佘冥搖頭嘆了一聲,道,“不得不說,你還真是命大啊。
本來,那顆藥,只有七天之期,那西祁皇回去圣京后,便日夜看著你的假尸體,除了診脈的御醫,認誰都不準靠近。
我和瑾兒聽到消息的時候,七天之期早過了,我二人易容去皇宮,怎么看你都已經是回天無力了,不過,也該死你造化好,竟然有人快馬加鞭,為你送來了這個。”
他從闊袖袍子里一抹,稀罕的拿出一個玄鐵盒子來。
輕輕打開,那盒中是半團白乎乎的肉團,仔細一看,竟然還有胳膊有腿的,像個人一樣。
“這是什么?”
看樣子,有點像太歲。
佘冥道,“這個,是參娃太歲。我習得雌黃多年,從來也只在古籍中看到過這個東西。太多,已經極其難以尋得,這參娃太歲,據說是太歲正好生長在了人參旁側,久而久之,二者合為一體,百年后便就結成如此模樣。
此物稀奇,有人參的補效,更有太歲起死回生之效。含上半片,可解百毒,服上一只,便能有起死回生的效果。我給你的丹藥,是藥也是毒,給你服了半只,又以內力疏通,你便也吊了半條命回來。”
原來如此,還真是多虧這東西了……
我點點頭,隨即又覺得不對,“有人快馬加鞭送來這東西,是誰?”
那會兒,宸哥定是在圣京的,算時間,季云常等人也是回來了,會是誰送東西?
拓拔卿?難道是顧茯苓的人?
佘冥搖頭一笑,“要不說你桃花連成片的開呢。
你那宸哥聽你救不活了,瘋了一樣的散人滿天下找我,那西祁皇不吃不喝守著尸體,而那遠在天邊的東穆皇,竟然就那么快馬加鞭,千里迢迢的親自趕過來,將這東西送了給你。
蘇傾沐,你這一死,可當真是碎了一地芳心啊。”
怎么會是百里天祁……
我腦子一時有點轉不過來。
兩國正在打仗,我二人之間早就撕破臉,兩國此時正在征戰,他怎么會不顧一切的來了西祁……
他那么薄涼的一個人,怎么會做這么沒理智的事……
我喝了一口藥茶,緩緩咽下,不知為何,眼前竟是回演起,百里天祁為我蕩火槳的場景。
危險來的那一刻,人是不會對有思量的,也許,后來他與我說的那番話,并不完全是苦肉計吧……
佘冥笑了一聲,“你就不好奇,我給你服了參娃太歲的事么?”
我還真是挺好奇的,既然這東西能起死回生,而赫連云沼又一直守在旁邊,但凡我有了氣息,他便不會讓我離開,佘冥和秋瑾,做了什么……
“咳……”佘冥故意咳了一聲,往近湊了湊,故意皺眉道,“你說這天,怎就這么熱呢?哎,熱!”
他一邊說,還一邊用眼角撇著旁側的折扇,擺明了就是讓我給他扇風。
喬瑾噗嗤一笑,“佘大哥,你就不要逗她了,她剛醒,身子粗虛的很,你若是熱,瑾兒替你扇風好了。”
說罷,她素手一挑,將那折扇拿來,展開后湊近與他扇搖幾下。
那佘冥,本來是逗我的,但是有美人親自搖扇,他自然是樂意,當即展起笑顏,執起一顆小果送到她唇邊,“瑾兒,搖扇辛苦,來,吃個果子,解解暑意。”
喬瑾猶豫一下,終究是張口將其吞下。
“甜么?”佘冥問。
“嗯。”
佘冥又拿了一顆,湊過去道,“那就在吃一顆吧,你看這顆又大又紅,定會比剛才那顆還要甜。來,快張口。”
盛情實在難卻,喬瑾終究又吃了一顆。
眼看佘冥又要拿第三顆了,我趕緊咳了一聲。
開玩笑,我可是還在呢,就這么把我晾這兒了?
喬瑾臉一紅,趕緊退后了一些。
佘冥卻是不以為意,把那顆果子放進自己口中,嚼了兩下道,“其實,事情也還算簡單,給你服了參娃太歲后,我便偷偷的,又給你服了一顆假死藥。
又是等了幾天,我便將一些浸了藥的蟲尸藏在你褥下,看起來,就像尸體變腐了一樣,后來,他們就將你入土為安了。接下來的事,我便不用再說了吧。”
原來如此。
服了那起死回生的東西,我依舊還是沒有氣息,這樣,他們也就死心了……
我揚脖,將剩下的半杯藥茶喝了。
佘冥又是一笑,“真沒想到,那西祁皇竟然是個情種。就在我將蟲尸放你褥下后,他竟然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
我以為佘冥又要賣關子,他卻直接說道,“他在尸身旁又坐了一天,第二天晨起,便下了皇詔,昭告天下立你為后,并賜名號為帝。”
立我為后……
可他明明知道我已經……
我心里也不知是個什么滋味,立故人為后,如此荒唐的事,別說是西祁,就算是天啟陸,幾百年里,也是絕無僅有的。
而他,竟然就冒了天下之大不韙。
““本皇子想了想,你與那些庸脂俗粉,還是有些差別的,所以,便立你為側妃好了。”
“本王,會娶你為妃。”
“這諾大的皇宮,竟然分外孤單,孤單,是心里的人不在身邊,你就是我心里的人……”
“一宮之人,只念一人。”
“小傾沐,你得陪著我。”
“此生,我只愿意與你一起看這盛世繁華……”
“只要你不離開圣京,去哪里都隨你……”
無數的只言片語,無數的經意或是不經意,一張張赫連云沼的臉在眼前晃動,我的心一點點的變的鈍通。
我究竟做了什么……
一次次欺騙,一個謊言連一個謊言。
就連死,我也依舊在騙他……
赫連云沼啊……
我心里憋悶的很,將面前藥茶緩緩飲下,茶湯清涼,我卻覺得異常苦澀。
四年相伴,季云常無言守候,本是以為欠他的情意,此生難負。如今看在……
我欠赫連云沼的,又豈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點。
這份愧疚,怕是下輩子,都還不清了……
喬瑾也是嘆了一聲,執了我手過去,輕輕的拍了兩下。
我亦是嘆了一聲,故意轉移話題道,“這里,是什么地方。”
她挑起車簾看了一眼,道,“昨日進了離疆,這會兒,已經到了離疆腹心了。”
嗯,這是我和軒轅宸之前計劃好的路線。
我們計劃著從圣京出來后,一直往北,穿過北離后,繞一圈才回中陸。現在,正是按原計劃而辦的。
該問的,也都問了,我便又問,“那……宸哥呢?”
佘冥噗嗤一下笑了,“你還真是憋的住,這么半天,才想起來問他。”
我有點不好意思,還是又問了一句,“他人呢?沒和咱們一起離京么?”
喬瑾嘆了一聲,“這功夫,把你弄出來簡單,他若是離開,就有點困難了。”
“可是發生什么事了?”我問。
喬瑾點點頭,“之前不是說,東穆皇親為給你送藥,來了西祁么?西祁皇先時,為了恩謝他,可謂是禮上之禮,但就在下詔立你為后的當天晚上……
西祁皇……便將東穆皇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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