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家居然有個小娘一直放在秣陵養?”
秣陵城外的官道上,柳蔭已濃,綠煙深處不時傳來黃鸝脆鳴,數十名錦衣繡服的豪奴、十數名懸弓帶刀的‘侍’衛簇擁著一駕奢華的馬車踟躇而行,奴驕馬‘肥’,弓良箭銳,路上行人都紛紛望之而避,此車遠比尋常馬車寬敞,因此連博雅苑前的巷子都難進入,垂著入水不濕的鮫綃為簾,熏了百洗難褪的荼蕪香,行過之處,半日之內都有脈脈留香。
車內,冰綃鋪地,錦氈堆榻,因著四角都放了冰盆,盆里湃著時果,浸了美酒,另有胡姬持扇,昆侖奴鼓風,雖然外頭烈日炎炎,寧搖碧卻甚覺涼爽,他微閉著眼,靠在涼‘玉’枕上,懶洋洋的問蘇伯,“連時五都不曉得?”
蘇伯依舊攏著袖子,笑道:“卓家子孫興旺,這一代連嫡帶庶的小娘怕有七八個,因著那卓昭粹幾次在時相跟前告過時五郎的狀,時五郎向來不喜歡與卓家人接近……再說小娘家家的,若非要說親,也不會特別說與時五聽。”
“卓昭粹那廝生的平平無奇,不想他這胞妹倒是個十足的美人兒,放在長安小娘里頭也是拔尖的了。”寧搖碧回想方才博雅齋里的一幕,有些失笑,“不過看起來也有些呆頭呆腦的……嗯,放著本世子這么才貌雙全的俏郎君,難得沒什么人在的機會,她居然也沒有特別多搭幾句話……偏偏本世子之前端足了架子,要不是帶了一壺郁金酒進去,今日等得也太無趣了!”
他搖著頭,“很沒眼光啊,這小娘!”
“這小娘既然是在游家寄養長大的,小主人想一想游老翰林的木訥,當知道這小娘估計也就是個恪守規矩的典型書香‘門’第出來的‘女’郎了。”蘇伯道,“何況依某家看,她很有些懾于小主人的威嚴!”
寧搖碧張眼笑道:“書香‘門’第,游家是算得上的,但要說恪守規矩那就未必了……先前在青草湖那一次,她見著飲淵在附近知道不可觸怒了進食之際的猛禽,不就是從書上看來的嗎?雖然看書不到家,就看了一半,但料想提到獵隼習‘性’的書不會是游老翰林會提倡小娘去讀的……本世子還道似她這個年紀的小娘除了無趣的詩書典籍外,只會偷偷藏些才子佳人的話本呢!”
蘇伯知道他末了一句說的是誰,也笑了:“那寧四娘看著一副普天下數她最端莊貞潔的模樣,哪里曉得‘私’下里最愛看的就是才子佳人后‘花’園里‘私’訂終身瞞著長輩家人雙宿雙飛的話本……某家到現在想起來飲淵從她房里掀出那些話本后,歐氏在長公主跟前無地自容的模樣都覺得可笑!”
“嘿!”寧搖碧面上掠過一絲厭惡,折扇輕敲掌心,懶洋洋的道,“大房沒有一個好東西,不必提了敗興了……今日那面琵琶居然沒了……不過遇見這卓小娘倒也有點意思?本世子看她模樣仿佛還不知道飲淵是本世子養的?”
蘇伯提醒道:“前日游老翰林親自登‘門’,說過他們畏懼長輩懲罰,所以瞞下了此事,自然也不會告訴卓昭粹了。”
寧搖碧道:“也是……琵琶沒了,卻要另尋些好玩趣致的東西哄祖母開心,也好讓祖母在父親跟前說一說情,如此方可設法讓本世子早點回去,不然當真在這江南長住下來,本世子怎么受得了?”說著,很是感慨的唏噓起來,“小地方就是小地方,東西也少,這幾日看下來,竟沒有一樣是能夠入得了祖母眼的……實在不行,恐怕須得南下到泉州,看看可有海外販來的奇珍了。”
“小主人所言極是,秣陵雖然是府城,但與長安一比,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小地方了,小主人金尊‘玉’貴,哪里受得了這里的簡陋?去買面琵琶,休說鋪子所在的地方馬車都過不去了,就連下人都進去不了幾個——這種小地方,實在是委屈小主人了!不過長公主雖然喜歡琵琶,但公主府里已經藏了十幾面上好的,內中不乏宮里所賜的珍品。”蘇伯沉‘吟’道,“其實今兒那面琵琶即使還在,不親眼看見并試了音,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可以送去長安!畢竟常人眼里的珍品,不可與入長公主眼的相比,再有一個,南方氣候‘潮’濕,此地制的琵琶若無特別處理,到了北方卻是容易開裂變音……”
寧搖碧嗯了一聲:“今兒也不過出來碰碰運氣。”
又笑了起來,“那卓小娘今兒看見本世子還感‘激’得很!你說要是卓昭粹知道了,臉‘色’會多好看?”說著哈哈大笑!
蘇伯笑瞇瞇的道:“小主人要看見也不難,前日游老翰林登‘門’致謝,不是提過六月初三是他生辰,邀了小主人赴宴嗎?縱然那卓昭粹如今躲在了懷杏書院里,但外祖父過壽他不可能不回去的,屆時小主人也去,有游二郎的事情在前,如今即使游家知道了飲淵……壽辰上,游家還能不對小主人恭恭敬敬、感‘激’零涕嗎?到時候,那卓昭粹怕也得上前來向小主人敬酒致謝啊!”
“那就隨便備份禮,本世子到時候去‘露’個面吧。”寧搖碧聞言,就吩咐道,“游若珩生辰前提醒本世子一下,免得本世子忘了!”
蘇伯笑著道:“小主人放心,某家定然記好了。”
卓昭節回到游家,不及回繽蔚院更衣,先到端頤苑里見班氏,游若珩也在,一起問謝盈脈的技藝如何,可會得教導旁人,卓昭節雖然對謝盈脈的技藝水準不清楚,但覺得今兒所學也沒有什么不懂的,加上她對謝盈脈印象不錯,都揀好聽的說了,明合、明吉也說那謝家娘子看著是麻利能干的一個人,只看手上繭子也是長年練習的,不似招搖撞騙的那一類。
班氏又聽說博雅齋如今暫且關了‘門’,只這謝娘子一個人忙里忙外,難得她這樣辛苦支持‘門’戶,見著卓昭節也沒有阿諛討好,是個極有骨氣的娘子,對謝盈脈拒絕到游家坐館的反感倒是淡了點,點頭道:“聽著是個勤快能干的小娘子,難為她有這份自立‘門’戶的心,不過小娘家家又在異鄉想立足是十分不容易的,若是她教得好,就叫人拿帖子到衙‘門’招呼一聲,照料著點兒。”
卓昭節現在正熱心著要為長安的長輩爭口氣,‘交’代了這么幾句,就迫不及待的道:“外祖母,謝阿姐說要我回來多練一練,從今兒起,飯就擺在繽蔚院罷?免得來回耽擱辰光。”
“你就熱心的連陪咱們吃個飯的功夫都沒有?”班氏笑罵了一句,卻還是吩咐,“今兒起飯都分開擺吧。”
如此離了端頤苑,回到繽蔚院后,卓昭節隨便吃了點東西,浣手過了,就到杏樹下的帳子里,讓明合拿過琵琶,按著謝盈脈今日的教導,認認真真、反反復復的練了起來。
連著十幾日,卓昭節清早出去,晌午前歸來,匆忙用過飯,就開始不厭其煩的苦練,就連晚飯用過后,也要繼續練上一個多時辰才肯歇手,除了出‘門’前照例到端頤苑里說一聲,其他辰光根本不與任何人照面,這樣的刻苦,連原本柔嫩的手指被弦磨得滿是血泡也不肯停手,儼然將從前那些嬌生慣養都丟下了……這些消息傳到班氏耳中,暗暗點頭之余,也有些心疼,但又怕一個憐惜,卓昭節舊態復萌,就狠下心來不勸說,反而讓人去外頭配了‘藥’來送過去,讓她敷了‘藥’繼續。
卓昭節向來自詡天賦好,雖然在樂理上不見得卓絕,但聰明伶俐的確是稱得上的,何況這個年紀的小娘只要收了心,憑著記‘性’學東西也不會慢,從前她被慣著不肯用心,如今這么一番發奮,到了游若珩壽辰前夕,居然能夠生生澀澀的彈支中曲了,雖然頭次彈一首完整的曲子難免錯上幾個音,也遠遠談不上流暢,但到底見著了這些日子刻苦的成果,卓昭節不覺的大喜過望,臉上也‘露’出了雀躍之‘色’。
謝盈脈覷得分明,笑著道:“其實若只是學著彈曲子,你早就能彈了,不過為著基礎牢固,才讓你多練了些日子的手勢,如今你將這支曲子練到流暢,等閑小曲都能夠應付了。”
“謝阿姐,我卻有個想法。”卓昭節抱著琵琶,沉‘吟’了片刻,讓明合呈上一份請柬,道,“五日后,是我外祖父壽辰,我想學支賀壽的曲子,等人散了彈與他聽,可否先不練這支,先練賀壽曲?”
“游老翰林壽辰?”謝盈脈有些意外的接了請柬,遲疑了下才道,“多謝卓娘子了。”游若珩在整個秣陵都是大名鼎鼎,他過壽,即使不大辦,秣陵上上下下的官吏也少不得要親自登‘門’祝賀,連懷杏書院的山長崔南風也要到場的,這么張請柬對卓昭節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對秣陵左近許多人來說那日能夠進府喝杯水酒,已經值得夸耀,謝盈脈如今卻能夠大大方方的進‘門’赴宴……往后開張,方方面面自然心領神會,可以省去不知道凡幾的麻煩。
她一個獨身小娘,雖然在這兒也有親眷,奈何親眷也是尋常人,確實需要這樣的幫助,謝盈脈遂不矯情,謝了她的好意,答允到時一定過去。
又和卓昭節說起賀壽曲,“以你如今所會的指法,倒有幾首可以挑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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