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府在通善坊,距離曲江芙蓉園不遠,御史府旁邊就是相府——吏部尚書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溫崢的府邸,這并不是巧合,而是因為阮致自幼父母雙亡,由舅父溫崢撫養長大,因此置宅后兩家特意選在了一起。
昨日游氏就打發人過來投過帖,馬車才到階下,早有認識車夫的小廝飛跑進去回報了,不多久,就見一個素衣簡釵的‘婦’人,由一名華服簡冠的少年陪伴,帶著一群‘侍’者迎了上來,游氏忙為卓昭節介紹:“這是你大姑姑。”
卓芳華只比卓孝理小一歲,如今論起來也有四十多了,望之卻只如才及三旬,她長的非常像敏平侯,所以不甚美貌,但自有一種威嚴氣度,雖然此刻神‘色’中帶著親近,但盡力放柔和的語氣里還是難掩凌厲之勢,稍一打量卓昭節,便點頭贊道:“活脫脫一個小美人兒。”
游氏對這個大姑子格外客氣,含笑道:“昨兒個本就該過來給大姐看看的,偏這孩子前一日困得緊,一下子睡過了頭。”
卓昭節聞言面上不禁微紅,卓芳華倒不在乎,道:“秣陵到長安千里迢迢呢,我在這兒又飛不走,何必催著她這樣出‘門’,仔細累著了。”細一端詳卓昭節,眼圈兒就是一紅,那股凌厲就消散了許多,失神道,“真像母親。”
這話卓昭節早就聽得多了,思忖著這位姑母的喜好,就靦腆一笑,垂下頭去。
“大哥和夫君也說像。”游氏知道卓昭節生得極似婆婆,在大房和卓芳華跟前那是極占便宜的,微微一笑,道,“我倒覺得她究竟欠了幾分母親當年的風流氣韻。”
卓芳華眼神飄渺了一下,苦澀一笑,道:“咱們去里頭說話罷。”又親自攜了卓昭節的手,道,“好孩子,近些來給姑母看看。”
游氏對卓昭節使個眼‘色’,示意她跟好了卓芳華,兩人邊說邊走,到了正堂分主賓坐下,卓芳華才想起來介紹身邊那華服少年,道:“這是你阮表哥。”
那華服少年阮云舒陪著養母進進出出半晌才被想起,面上卻無不耐煩之‘色’,微笑著起身與卓昭節見了禮,又靜靜的作陪。
卓芳華雖然侄‘女’不少,但對大房和四房的晚輩總歸不一樣點,何況卓昭節極像梁氏——卓芳華可是為了梁氏抱屈到了多年不和娘家來往的地步的,對這個侄‘女’不免格外的憐愛,卓昭節又比照著游氏‘交’代的她的喜好,處處逢迎,卓芳華對她喜歡得緊,留母‘女’兩個用過午飯,想了想,就道:“云舒你帶七娘去咱們家園子里看看,暖房里那株火煉金丹約莫下個月就要開了,若七娘喜歡,分一株讓她帶回去。”
看這樣子她是有話要和游氏說,阮云舒忙起身相請,卓昭節也暗松了口氣——卓芳華雖然喜歡她,但這位大姑姑那通身的氣度實在使人有些戰戰兢兢,她打小受寵,見敏平侯時因為受班氏影響帶了三分怨懟,也不覺得害怕緊張,在這大姑姑跟前倒是有種不得不乖巧的感覺,也難怪敏平侯那么強勢的人,在家中積威如斯,竟然也壓制不住這個嫡長‘女’。
表兄妹兩個出了‘門’,阮云舒就道:“表妹要直接去看那火煉金丹,還是先看看園子?”
卓昭節道:“表哥做主就好。”
阮云舒是個守禮謙和的少年,阮家客人向來就不多,他少有招待‘女’客的經驗,尤其卓昭節容光懾人,在這‘春’山漸醒的時節望之越發迫人,他微微側了側頭,避開些那灼灼容光才能微笑如常道:“咱們沿著園子慢慢逛到暖房那邊去吧。”
沿途阮云舒少不得要為她介紹些景點、草木,卓昭節和他說著話,忽然想起來從前秣陵呂老夫人壽辰時,那叫白子謙的少年也是這樣陪著自己去見老夫人們,后來……
她微微失神,心想當初寧搖碧和自己告辭時說長安見,如今自己雖然到了長安,但深宅大院的,哪里能說見就見呢?何況兩家還不和睦——這么想著,不禁有些惆悵,對四周景致也沒了心思細看。
阮云舒察覺到她的走神,只當她對園子興趣不大,就擇了條近路,直接到了暖房,阮家這個暖房占地倒不小,單是搭起暖房的琉璃就不是個小數字,阮云舒介紹道:“這暖房是母親一手為之的,里頭好些‘花’木,包括那株火煉金丹都是母親親手打理。”
卓昭節打量幾眼那株號稱最‘艷’麗的牡丹,如今還沒開放,只從苞上偶爾‘露’出的一點殷紅,的確是極‘艷’的顏‘色’。
兄妹兩個就著牡丹的話題說了開去,阮云舒道:“洛陽那邊每年都有牡丹‘花’會,咱們長安這兩年也有,表妹若是喜歡,屆時可以去看看。”
“咦,是什么時候呢?”小娘子們很少有不喜歡‘花’的,何況牡丹號稱國‘色’天香,卓昭節忙問。
阮云舒道:“往年都是三月里就開始的,今年估計也差不多。”那就是下個月——那也沒幾天了。
正說著牡丹‘花’會的事情,暖房外忽然走進來一個穿芙蓉白鳳雨絲錦‘交’領上襦、系櫻桃紅留仙裙的小娘子,和卓昭節一樣梳著雙螺髻,簪著一對琉璃步搖,鬢邊飾了幾朵粉‘色’芙蓉‘花’,這小娘子面若滿月,遠山眉、杏子眼,鼻梁‘挺’直,櫻‘唇’如染,身后跟著兩個俏麗的使‘女’,她口角含笑的進了‘門’,正‘欲’和阮云舒招呼,瞥見卓昭節,不由一愣。
“溫表妹。”阮云舒見著她倒不驚訝,招呼了一聲,便給兩人引見,“這是隔壁溫相家的溫小六娘。”
又介紹卓昭節,“這是卓家表妹,小七娘,才從秣陵回來。”
那溫小六娘抿嘴一笑,友善的道:“你一定是敏平侯府四房的嫡幼‘女’!我聽表嬸提過許多次,說你及笄后才能回來,如今可算見著了。”她指了指自己,“我的排行阮表哥已經告訴你了,我叫壇榕,八月才及笄,如今還無字。”
卓昭節忙道:“我叫昭節,正月里加笄,字初歲。”
“初歲元祚?”溫壇榕笑著道,“昭節四季之首,初歲又為元祚,論季論月都占了先——怪道卓姐姐你生得這樣好看。”
對于自己容貌得到的稱贊卓昭節早就聽習慣了,大方的笑了笑道:“溫妹妹你可別只說我,你不也是個美人兒?”
這么寒暄了幾句,阮云舒在旁細聲慢語的說明,原來阮、溫兩家因為阮致和溫崢的舅甥關系,比鄰而居,加上關系和睦,索‘性’在院墻上開了一道側‘門’,方便來往,這溫壇榕是溫相的孫‘女’,算起來須叫阮致和卓芳華一聲表叔、表嬸,阮家因為子嗣不豐,無論阮致還是卓芳華都很喜歡溫家的晚輩過府玩耍,尤其兩人唯一的骨血阮云端去世后,溫家老夫人特別讓孫‘女’們不時到卓芳華跟前走動,以作慰藉。
而溫壇榕的氣質與阮云端很相似,都是溫婉淑賢的‘女’子,卓芳華尤其喜歡她,她又有耐心,肯陪卓芳華追憶愛‘女’,悉心安慰勸解,久而久之,幾乎每天都要過來一回,阮家下人都不稟告、熟悉得仿佛是在相府一樣了。
卓昭節聽說她從阮云端去世后差不多每天都要過來陪阮致、卓芳華一兩個時辰,風雨無阻,不禁肅然起敬,真心實意的道:“溫妹妹真是賢德淑良,比起來我實在是不孝。”
溫壇榕嫣然道:“卓姐姐這話說的,你才從江南回來,從前就是想盡孝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再說也不能全說我過府是陪表叔和表嬸,也是表叔、表嬸疼我呢,說起來我才是占便宜的那一個。”
這溫壇榕身為宰相孫‘女’,父親也是一州刺史,自己年少美貌,卻鮮見高‘門’貴‘女’的或刁鉆或驕橫之氣,反而顯得平易近人、溫婉謙和,她的溫婉謙和與卓昭姝的溫婉謙和又不同,卓昭姝是帶著書卷之氣的文靜,使人想起案頭亭亭‘玉’立的文竹,溫壇榕卻更趨向于如蘭的嫻雅貞靜,更有大家風范。
如此一位小娘子很難不讓人對她產生好感,片刻光景,卓昭節已經和她說得融洽,將原本作陪的阮云舒冷落到一旁,阮云舒好脾氣的笑了笑,也不在意——這樣溫壇榕與卓昭節約好了到時候一起去牡丹‘花’會,又唧唧喳喳的說了半晌小娘子們感興趣的話題,一直到卓芳華打發人來請他們回去,還是意猶未盡,相見恨晚。
到了正堂,卓芳華看見溫壇榕,面上‘露’出和煦之‘色’,道:“日日都辛苦你過府陪伴,也不知我與你們表叔哪輩子積下來的福,才有這樣的好處。”
溫壇榕笑顏如‘花’道:“我方才還在和卓姐姐說,這兩年我每天都過來叨擾,表叔和表嬸從不計較,才是有福氣遇見了這樣好的表叔、表嬸呢!”
游氏抿嘴一笑:“怪道大姐每常要贊溫小娘,再沒有比這話更寬慰更心甜的了。”
卓芳華本擬留卓昭節在阮府小住,但游氏沉‘吟’之后到底還是拒絕了,理由是與大夫人商議好了,過兩天要為卓昭節歸來設個宴,邀請各家小娘子到場,也是給卓昭節認一認人,卓芳華道:“這宴,在這兒不是一樣開嗎?我如今正閑得緊。”
雖然這么說了,但卓芳華轉念想到游氏雖然不只一個親生‘女’兒,可卓昭節是隔了這許多年才回來的,回來不到兩天就被留在阮家住,難怪游氏舍不得,所以游氏又尋了借口推脫,她心有遺憾也先答應了,只叮囑道:“過些日子,讓她過來陪我一陪。”
游氏自是答應下來,旁邊溫壇榕靜靜的聽著,微笑著道:“我也盼望卓姐姐在表嬸這兒住下來呢,這樣我倒多個玩伴……敏平侯府設的宴,帖子我可要厚顏要上一張。”
溫壇榕和卓府幾位小娘子也是認識的,就算沒有今日與卓昭節在暖房里的相識,這帖子也少不了她的,游氏含笑道:“哪里能忘記溫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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