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曼那扭傷的腰隔了一天,硬是被自己強撐著下了地,說什么不能和鄰居們約好的去城隍廟燒香的日子,一天里她更是細微的做了幾下運動,身后的小徒弟們更是擔心的一個接著一個在后面跟著她做運動。
生怕許曼再閃著腰,又疼得昏倒逼著請大夫。不過她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倪\動了一天,便是給宅子里的人看的,他許曼身體好的很,去外面活動也沒事。于是得了她沈燁靈幾個的放心,第二天就跟著黃大娘組成的燒香團隊,一清早的就往城隍廟趕。
沈燁靈也由著許曼,她能多走動是好事,對她的病情也有好處。接著自己也灑然一身的去了戲園,看看走親訪友拜年的李經(jīng)理回來了沒有。順便在年關將至的日子里,幫忙打點是一點。
他來到戲園,讓身旁的徐汝良去開門,結果沒碰上李經(jīng)理,反倒瞧見了前幾天在草臺演‘白娘子’的‘瘋子’。只見他卸了面目全非的戲裝,留出一張白凈的臉來。這臉是真好看比他化上妝像模像樣多了。頭上的發(fā)髻也一同卸去,留下一頭干凈清爽的短發(fā),兩鬢只見剃得泛出一塊青皮。
他身上被一塊厚厚的斗篷遮著,像是在防人窺探他里面的一副一樣。由于他見到沈燁靈,即刻將斗篷敞開,露出一身雪白精致的戲服,正是沈燁靈送給他的那一件。
他專程跑來,專程穿著到沈燁靈面前,顯示給他看足以證明他對沈燁靈送的這份禮物表示喜愛,他忽然由心的喜歡這位同行。再被自家戲班拋棄后,他已經(jīng)心灰意冷,裝瘋賣傻的在戲臺唱瘋戲,受了多少人的白眼和毆打,唯一能給他伸出援手的也就只有沈燁靈。
沈燁靈懂他還給他送戲服,無疑是讓他心頭一暖。他心思單純只想唱戲,遇到對自己好的人,對自己付出一層,他便會拿十層的好對那人。
只是他現(xiàn)在窮困落魄,是拿不出好的,索性登門拜謝,不會讓別人認為他是吃肉不吐骨頭的白眼狼。
沈燁靈詢問這他的名字和他的年歲,只聽那‘瘋子’叫段長青,二十有五自小模樣長得好就被送到戲班來,戲班的班主平生不負責任只給他一本戲本讓他背,背完在學,所以他這一生只演過西湖斷橋上的白素貞,也只以為自己就是白素貞。
他師傅拿著他的戲路開著玩笑說他要是能將這個角色演活了,那以后是吃香喝辣,要是演不活,那只能是吃糠咽菜。所以他為了生活便硬逼著自己成為白素貞,到頭來人和角色分不清,更是不知道他是白素貞,還是白素貞是他。
也隨著戲班日漸沒落,知道解散,再也不能登臺演戲。他的這條白蛇硬是被深深的鎮(zhèn)到雷峰塔底出不來了。
段長青講完自己的故事,端端正正的坐著,身子忸忸怩怩的,顯著一身角色中的女兒態(tài),就連開口說話也卷著一嘴的細嗓子。
段長青竟然是來答謝,那沈燁靈便當起了東道主,端來茶和點心讓他坐在后院的廳堂里,并叫徐汝良端來燒得正旺的炭火給他暖暖身子,段長青一輩子還真沒見過有幾個人對他如此妥帖的,于是一激動,眼眶里泛起兩行熱淚。
沈燁靈更是被他的舉動嚇壞了,連忙會問著是不是在外面受了什么欺負,沈燁靈對誰都是這樣,起初恭恭敬敬帶著誰都能接近的和善。
段長青被他照顧的更是身心和這屋里被炭火熏得一樣暖,垂下眼簾,羞答答的問道:“沈老板,上次您說要教戲臺上的白娘子,這話可是作數(shù)”。
沈燁靈云淡風輕的笑了一下,露出一派春風拂面的自然:“那是當然,你要是想學,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段長青被他說得眼里閃著光,直勾勾的盯了沈燁靈半晌,他之前打聽過沈燁靈的名勝,再加上他能說出幫自己*的話,功底應該是有的,心頭激動,一口干脆:“現(xiàn)在,現(xiàn)在有時間嗎”。
沈燁靈還真被他嚇了一跳,但看著段長青一派天真像極了十年前的洛筠笙。帶著哄小孩的口氣回答道:“當然有時間,現(xiàn)在就可以”。
沈燁靈傾了一下身子,起身將段長青上下打量了一遍,最后將目光釘在他白嫩的臉上:“你上臺時我就注意到了,你的妝容有問題,來隨我過來,我教你怎么畫張精致的妝”。
段長青像個沒有靈魂的傀儡肉身一樣,任由沈燁靈將他擺布到哪里去,只見沈燁靈讓他坐著他沒喊著,給他在鏡前教他化妝,他也配合的完全沒動。
等著沈燁靈細密的在自己臉上涂脂抹粉,徐汝良原本好好放在廳堂上的火盆,還沒暖熱一間屋子,是又要勞心傷神的轉移征地。便將火盆在他師傅的化妝間一擺,溜身出門之留著他們。
一股藥香隨著他臉上飛揚的*一同入了他的鼻,他呆呆的看了沈燁靈許久,覺得此人不但溫良恭候,樣子好,就連周身的味道都帶著讓人舒心的清香。
他照樣睜著大眼睛,給沈燁靈拋來一句:“沈老板,既然和我一樣,唱得是旦角,生活坐態(tài)也沒被角色影響,還真是難得啊”。
沈燁靈變給他拍著粉,邊淡淡一笑:“其實這也沒什么,之前我也時常顯露著戲里該有的女兒態(tài),只是有一個小姑娘告訴我她不想看我這樣,我也順勢被她改變,也變成了如今這樣”。
段長青看著沈燁靈著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一臉陶醉的樣子,好奇道:“那女孩對沈老板很重要嘛”。
“是呀,很重要”。
“怎么個重要法,就是程度是什么”。
“心尖上的肉吧,只希望她越來越好,她開心我變開心”。
段長青忽然一臉泯然:“哦,原來那女孩是沈老板女兒般的存在呀”,段長青開著玩笑。
沈燁靈也順勢笑了兩下,然后點著頭:“是,是當女兒”,承認完又笑了兩下。
沈燁靈繼續(xù)給他畫著眉,只見眉筆順勢化成一條線,線條流暢沈燁靈的手也沒抖,線也沒斷過。幾個回合下來還真畫出長長的一條,沈燁靈又挑著他上臺時所唱的毛病說道:“咱們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在哪個點該唱什么,該做什么動作,可都要做全面,容不得一點偷工減料,也不能趁機加幾段動作。切記還不能改”。
沈燁靈又瞄著另一邊的眉,等著他記下又說道:“這戲院臉上貼著片,就是警告著我們上臺唱戲必須要端著,容不得做太大表情,你上次流著淚就是不應該,要是哭化了妝就是對不起觀眾,對不起祖師爺”。
沈燁靈一面教導,段長青一面聽著然后好好的記下。等著將另一只眉毛畫完,粉撲完,油彩抹完,貼上片帶上發(fā)髻。
段長青對著鏡子照了半晌,忽然讓他覺得,他這封藏在雷峰塔下的白蛇有活了,小小的雷峰塔也壓不倒他,他還能在修煉個一千年,和許仙再次團聚。
正當段長青左看右看,夸著一通好時,張尚植一個飛身撲了進來,泛著兩聲哭腔急匆匆的對著沈燁靈:“師傅不好啦,不好啦”,身后的許汝良也緊跟了上來,一臉茫然。
只等張尚植緩過一口氣便開始說道:“師傅,師娘和黃阿姨幾個不是去城隍廟燒香拜佛了嘛,可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冒出一個什么簾雪閣的老板娘,自稱我?guī)熌锵惹笆撬麄兡抢锏念^牌,她趕著來相認來了。隨后又跳出幾個乞丐,和幾個衣裳打扮體面的富商,也紛紛說著十年前在簾雪閣見過我?guī)熌铩薄?br />
沈燁靈聽完心頭一慌,極力穩(wěn)定住自己的心神,但抓著張尚植的兩肩還是有些發(fā)抖:“那你師娘最后怎么樣了”。
“師娘她,她”張尚植斷斷續(xù)續(xù)的回答,有些揪心,誰知他還帶著哭腔,抹了兩行淚:“師娘她,她暈了過去,失去了一次證明自己清白的機會”。
沈燁靈緩了一口氣,覺得她暈過去,暈的倒是時候,其他也不顧了直接拋開,去找許曼。
及至到了許曼床前,她已然已經(jīng)醒了,露著一副大病初愈的樣子,等一見著沈燁靈,神色又暗淡了下來,意志消沉的喚了兩身:“二郎”。
沈燁靈身后也登時出現(xiàn)了和他從戲園隨行的那幾個,張尚植,徐汝良,就連段長青也在。
張尚植和徐汝良一見著師娘躺在病床上,黯然的神色,想著那時師娘一定是被嚇著了,也沒疑惑加追問的問著他師娘的身世,張尚植更是直接出門,到廚房門外斂著幾把劈柴用的斧頭,他野心十足拿最大的開始扛,扛在肩上,他瘦弱的肩膀壓不住。于是又拿起小的,小的在他手里雖說有點沉,但提一段路也不嫌累。
于是選定好,就大步流星的出門,撞上了前來看他的許汝良,徐汝良一心急連忙阻止他道:“你這是做什么呀”。
張尚植拍了一把胸脯,并亮了亮手中的斧頭,氣勢洶洶的說道:“沒看見嗎,我要去砍人”,簾雪閣的老板娘,那群乞丐,那群富商,睜著眼睛說瞎話毀他師娘清譽的,他通通都要砍。
徐汝良倒是有辦法,抓著張尚植的后腦勺,在他背后搡了一把,又提著長輩的口氣教訓道:“你沖動什么,看出人命是你賠還是師娘替你陪。師娘作為當事人,她都不激動,你激動什么”。
“我,我,你”張尚植沒話好說,剛才囂張的氣焰頓時被徐汝良連推帶教育的發(fā)不出話來,支支吾吾了半天,被徐汝良一把奪過斧頭,領到兩人的房間好好反省。
屋內(nèi),沈燁靈一步一步的走到許曼的床前,連她的床邊也不敢坐,隔著一段距離,自己抄著吧椅子坐好,關切的對許曼慰問著:“他們有沒有對你做過什么”。
許曼搖搖頭,沈燁靈將她上下打量了個遍:“那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許曼開著泛白的嘴唇,費力地說道:“大夫剛才來瞧過了,說我只是扭傷了腰沒好就跑外面去,扭傷得更嚴重的回來,傷筋動骨一百天,看來我要在床上躺到春天才能外出呢”。
沈燁靈牽強的對著她笑了笑,也知道她不想被怎么安慰,于是也順著她的話:“那挺好的,你等到可以出門已經(jīng)是滿園春色了,正是個踏青的好時間”。
然后又讓許曼躺下,幫她掩了掩被角:“先睡一會吧,對你的身體有好處,其余的事我?guī)湍懔侠怼薄?br />
說完轉身正準備出門,許曼用平和的眼神望著他,只見她躺在床上不動,一派自然的說道:“二郎,我當年被贖身出來,老板娘就對我說人活著該是什么命就是什么命,我若是個妓女命,那我也只能認命,大小姐是我求不來的,我已經(jīng)盡力了”。
許曼望著他,眼神平和得就像書房外的寒潭,既深邃還波瀾不興,幾乎能將他望穿,沈燁靈打了一個寒顫,合上門出去了。
段長青由于不好意思再里屋常呆著,便在屋外守候沈燁靈什么時候出來。
只見沈燁靈看著他,一面拱了拱手朝他走了過來:“實在對不住,本來是想教段老板其他的,卻被家事耽擱了,要不改天段老板來我家好了,我再教段老板”。
段長青點了點頭,也和著沈燁靈拱了拱手,謙虛道:“沈老板客氣了,你比我虛長幾歲,叫我長青就可以了。還有我以后會常來沈老板家里拜訪的”。
說著兩人又一拱手,段長青這才離開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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