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道通用十分糟糕的普通話頗為拘謹地說明了來意后,那軍官字正腔圓地說:“你們來收這個稅?這個事不太妥當吧,這個這個,啊,他們給我們的價格是很優惠的,他們也特別說明了,這是因為我們可以用收據結賬,不用交稅,否則他們的價格就得往上調,這道理很清楚嘛,這個,你們收了稅,他們這椅子的成本就上去了嘛。我們現在辦公經費也卡得緊,上面要求我們花最少的錢辦最多的事,這個這個,明白說,我們也不是生產單位,每年靠財政撥款,其實我們用的就是你們收的稅嘛,我們經費上省一點,實際上就是給國家省下了稅錢嘛,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你們一收稅,我們費用就增加,財政又得多撥款,這不就形成個惡性循環嘛,這個,這又何必這樣呢。兩位小同志,你們說對不對?”
“道理當然是這樣……”金道通只能笑著表示贊同。
“既然我們意見達成了一致,那就是這樣了吧,你們也不必收這個稅,我們也給國家省了財政上的撥款,這多省事啊,是吧!我還有個會議要開,就失陪了!”
他站起身來,竟是要送客的樣子,這時電話響了,他便俯身去接電話。
這里四只眼睛只能無奈而無聊地對望。
好容易等他接完電話,金道通使個眼色,兩人站起身來,“那么,我們先告辭了。”金道通盡量做出不卑不亢的樣子,平靜地微笑著,那軍官剛一揮手,電話又響了,他一邊揮手示意再見,一邊通他的電話。
兩人只能無精打彩地走出辦公樓,默默走在大院里。
袁雨瀟先打破沉寂,故作輕松地一笑,“今天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了。”
“嗯嗯。”金道通心不在焉。
“我們在辦公室坐的時間,比在傳達室等待的時間都短。”袁雨瀟有些自嘲地說。
金道通依然沒說話,袁雨瀟只道他還在郁悶中,轉頭看看他,卻發現他剛出來時那種沉重表情已經沒有了,反而顯出一種輕松來。
“你是不是……有什么好辦法了?”袁雨瀟猛然有感,知道金道通總能有些讓人柳暗花明的招數。
“沒有!”金道通很痛快地說,“我認栽,這里沒辦法了。反正,這又不是我們管的市場,要天天去跑,認栽也沒什么,解放軍嘛,我們惹不起!”他笑一笑。
袁雨瀟有些狐疑地望著他,心想他終于也有開悟的時候,我們不是萬能的,即使代表國家。
“這是不是說明我們在慢慢成熟啊?”袁雨瀟開始把事情往人生的意義上聯系,這時他感覺自己開始有些像父親了。
“也許吧!”金道通使勁點點頭,“哎,雨瀟啊,有個成語怎么說的,什么失馬了,知不知福那句?”
“你是想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是的!今天很有收獲,我們下一步的方向有了!”金道通笑得非常燦爛。
“是嗎……”袁雨瀟一點也不奇怪,金道通就是這么能耐。
“現在先回家吃飯,下午見!”金道通緊走幾步把單車推過門衛,飛身上車,頭也不回地自顧自走了。
下午,袁雨瀟一進分局大門,迎面碰上正往外走的凌嘉民。
“雨瀟,你昨天闖禍了啊?”
“闖什么禍?”
“你騎車撞到人了?”
袁雨瀟略略想了一想,才把昨天撞到一個女人的事情回想起來——他幾乎都快忘記這件事了。
這就奇了怪了,他也沒和任何人講的,連自己都幾乎忘記了的事情,凌嘉民怎么知道了?這人真不愧是“包打聽”啊!
“你是說的一個女人嗎——你怎么知道的?”
“嘿,你撞的什么人自己難道都不清楚?有個女人現在正在二樓辦公室等你,要你賠她醫藥費哪!”
袁雨瀟一驚不小,昨天分開后那女人自己都能回家了,所以自己一直以為事情完了。難道后來傷情又加重了?
他是一個喜歡把事情往壞處想的性格,不由有些緊張,拉住凌嘉民的胳膊問:“怎么樣,那女人什么樣子,自己走來的還是有人扶她來的……”
為了圖點吉利口彩,把那句“是不是被人抬著來的”給活活咽了下去。
袁雨瀟知道,有些內傷是外表看不出的。他以前聽說過,人有傷,有時候寧可外表出些血,有些看不見的內出血更麻煩。
凌嘉民看他緊張成這樣,便又轉身跟著他往回走,一邊安慰他說:“那女人是一個人來的,我看她不像有什么大問題的樣子,臉色很好,說話也蠻有中氣的嘛。”
袁雨瀟卻沒因這話而輕松,安慰人總是把重大事情往平常平淡上去說,他有些失神地望二樓走,一邊想像著那女人會是一個什么嚇人的樣子。
當袁雨瀟看到那個女人時,才發現事實倒確像凌嘉民所說的那樣,那女人完全不是自己想像的那種樣子,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氣。
“小袁來啦!”她看到袁雨瀟時,笑得很和藹,“我等你好久了!這位小金同志陪著我說話。”她向旁邊的金道通一指。
她臉色和精神狀態看起來很不錯。
“有什么問題嗎?”
“我昨天回去腰很痛,所以今天又去買了十二塊錢的藥,這是發票。”她拿出發票時,捂著腰,皺皺眉,輕輕“哎喲”一聲。
袁雨瀟看她又浮現出痛苦的樣子,暗生煩惱,卻又無可奈何,只得掏錢,接了發票。
“謝謝。”女人說,“你忙吧,我走了。”一邊呻吟著著,捂著腰走了。
“你昨天撞了她?”金道通待她下樓后,問。
袁雨瀟嘆了口氣,“當時想趕時間,我們這個車的剎車質量……你是曉得的!”
“你怎么讓她知道我們單位了?”金道通的眉頭比袁雨瀟鎖得還緊。
“昨天去林校收錢,不想用那袖章,肯定得帶著工作證啊。”袁雨瀟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帶著工作證不見得要給她看啊!她又不是納稅人,你真是蠢!”金道通眼都瞪起來了,那表情,仿佛面前不是袁雨瀟,而是是抗稅不交的“茅廁板子”。
“看了又怎么樣?”袁雨瀟心里知道金道通的意思了,口里還硬挺著。
“怎么樣?你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啊?這回你可脫不了身了,她會敲詐你一輩子的!”
“沒那么嚴重吧,她傷確實有傷,買藥也是正常的。”袁雨瀟居然強擠出一絲笑來,這話其實是用來麻醉自己了。
“你都不問她買了什么藥就給錢,你可真是大方啊!不過,說實在的,問也是白問,她就是買的人參燕窩也得說是狗皮膏藥了!”
袁雨瀟再也裝不出輕松了,沉默起來。
“唉!怎么這么不吉利,我第一次用檢查證,出那個背時事!你第一次——這應該是第一次吧——用工作證,又出這個鬼!媽的!”金道通說。
“大概是劉備的那個的盧馬,第一次得妨主。”袁雨瀟故作輕松,脊背卻是一陣陣涼。
“這時候了,你倒還有心扯這些酸文假醋!”金道通頗為不滿。
“那怎么辦?”袁雨瀟脫口便問。
金道通踱了幾步,然后下了決心似地說,“依我看,這種事不能私下了結,你干脆自己去交警隊報案,拚著讓他們判賠多少就認賠多少,哪怕再多交些罰款也在明處,比這樣長期被敲詐要好,這叫做長痛不如短痛!不然是沒完沒了的!”
袁雨瀟心中一亮,這倒也有道理,不由連連點頭,“那……什么時候去報案合適?”
“你也不必自己主動去,等她再來找你的時候,一起去,三頭對六面說清楚!”
“對,萬一她不來了,也好省點事。”袁雨瀟還是心存僥幸。
“你啊,不用再抱什么希望,她肯定會來的,我看那女的啊,就是一副笑里藏刀的樣子!”
袁雨瀟覺得這話有些太重了,事情還沒到揭曉答案的時候呢。不過,想到他也是真心替自己著想,還是有些感動。
“既然這樣,索性不去想了,勞神!等她來了再說。”袁雨瀟一揮手,仿佛這樣能揮去心中的煩惱。
“是的,我們現在去工作,忘記這些不痛快!”金道通說,一說到工作他臉都開始放光。
袁雨瀟是真的服了他,而對自己來說,工作卻實在是沒有足以使自己忘記煩惱的魅力。
“今天我們去哪?”他有點沒精打彩地問。
“去個招待所。”
“招待所……”袁雨瀟本想問為什么,又懶得問了,直接去開車鎖。
兩人騎車出大門。袁雨瀟知道,不管他問或者不問,金道通照例又要在路上面授機宜。
到目前為止,屬于他倆的“會議”,至少有百分之七八十,都是騎車在路上開的。
“我們雖然在軍區鎩羽而歸,但是,失敗是成功之母,我們啃不動軍區,難道還肯不動其他的單位?”
“你說的是一二科管的那些單位嗎?”袁雨瀟這個問題暗藏了機鋒,因為那根本不在他們的職責范圍。
“是的!我這一向讀了會計夜校,想去學學查賬。”金道通的關子也賣得順理成章不露痕跡。
“那好,我跟著你在實踐中慢慢學。”袁雨瀟打蛇隨棍上。心想,你若真能通過查賬,從一二科那里割點收入來,我也真能學藝了。
“不敢,我也是學。”金道通難得謙遜一回。
“不管怎么樣,你都是我的老師——即使你不承認,至少也是師兄!”袁雨瀟真誠地說。
“你就是謙虛得好!”金道通居然有點窘,臉微微泛了紅,接著也很坦誠地侃侃而談,“其實,我們今天去查這個賬,也不算有什么太多的技術含量,我們不可能去查一二科該收的東西,即使查到了什么,也不能算作是我們的收入,我想你剛才的話是含了暗示的,對吧?”
“對啊……”
“但是我們可以通過那些單位,去抓屬于我們的!比如說,上回那些做藤椅的,他不可能只給軍區做吧,他們給軍區的那個業務,稅走了就走了,我們是拿他們沒辦法,但是他們給其他單位做的,我們就有辦法。他們既然能通過給軍區開收據來漏稅,也就能給其他單位開收據來漏稅啊!”
“對啊!”袁雨瀟騎著車都忍不住揮手狠狠拍了一下大腿。
“當然,我們遠遠不會止于這些做藤椅的,所有做這種生意的,我們都可以到單位的賬上查得到!”
“嗯嗯嗯……你說有新方向了,果然不錯!”袁雨瀟不停地點頭。
“尤其那些機關單位事業單位,經常要置桌椅板凳辦公用品,他們為了節約經費,也可能會接受收據什么的,而且這些單位的會計,不像大工廠大企業那樣的正規,漏洞必然很多。”
“難怪你今天要去招待所……”袁雨瀟衷心佩服誰,是不吝贊美的,“大方向,小細節你都劃算得好啊!”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