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
十月中旬,大理寺
四阿哥下了馬車,迎面一個中年男子緩步而來,沖四阿哥一拱手道,“微臣大理寺卿慶城給王爺請安。”
“起來吧,”四阿哥微一點頭,舉步邁進(jìn)府門。
“臣等愧對圣上的信任,韋良一案一直沒有進(jìn)展,”慶城將四阿哥一路引進(jìn)大理寺案牘閣,將長桌上的單冊一一呈上,“這是此案的所有卷宗,大理寺著手較晚,相關(guān)人等盡皆斃命,實在無處著手,還請王爺多多見諒。”
四阿哥隨手翻了翻韋良的口供,清冷的目光在慶城的臉上淡淡掃過,“本王今天來不是要聽這些推脫之詞的,韋良、小遠(yuǎn)子雖然都已身死,但其家人、朋友總有在世的,若真用到了心思,怎會無處著手?”
“王爺明鑒,”慶城又躬了躬身子,滿目誠懇,“那韋良的妻兒都尚在陜西,臣等已派人前往調(diào)查,只是來回尚需時日。而且,韋良做下如此大案,依臣推測,恐不會對家里言明。另外,太監(jiān)小遠(yuǎn)子在宮里當(dāng)差時十分低調(diào),敬事房也給不出什么有用的證據(jù)——”
“行啦,”四阿哥語氣漠然,打斷慶城的再三解釋,轉(zhuǎn)身走到一個置物的木架前,“你們的為難之處,本王也理解。只不過——”
四阿哥的目光被角落一個白色圓頭胖乎乎的瓷娃娃吸引了過去,語氣頓了頓才道,“本王此次差點丟了性命,總不能白白地任由兇手逍遙法外。你們大理寺和都察院一句無從著手,就想讓本王把這一口悶氣生生地咽下去嗎?”
“王爺,”慶城抿了抿唇,目光微動,躊躇了片刻才開口道,“王爺,此案大理寺一定一查到底,絕不草草交差。這中間,若王爺有什么吩咐,微臣定當(dāng)盡心竭力。”
四阿哥的手在瓷娃娃的腦袋上輕輕一頓,轉(zhuǎn)頭看了慶城一眼道,“既然大人如此有誠心,本王就暫且等一等,還望大理寺卿不要讓本王失望。”
“請王爺放心,”慶城抿緊了嘴角,長揖到地。
四阿哥微微點了點頭,仰首舉步而去。慶城慢慢直起身子,長長地嘆了口氣。“
“啊,對了!”
慶城動作一僵,轉(zhuǎn)頭看向中途折回的雍親王,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四阿哥彎了彎唇角,指著木架子上的瓷娃娃道,“本王看那個瓷偶好生可愛,不知大人可否割愛?”
慶城呆了片刻,慌忙回身捧起瓷偶,遞到四阿哥身前,“能得王爺喜歡,是這瓷偶的福氣,希望王爺不嫌鄙陋。”
“大人客氣,”四阿哥接過瓷娃娃,扶起半僵硬的大理寺卿,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轉(zhuǎn)身走了。
雍親王府
蘇偉從府外歸來時已近傍晚,一進(jìn)東小院內(nèi)廳,就看到了軟榻上某人十分不滿的神色。
張起麟張公公沖蘇偉一笑,很沒義氣地向自家主子打了個千兒后,快速退到門外。
“過來,”四阿哥陰沉沉地開口道,手中握著的古卷被很隨意地扔到一旁。
蘇偉撓了撓大蓋帽下的后腦勺,一步一蹭地挪到軟榻邊,“我出門是辦正事去了,一時沒注意才拖到這么晚的。”
“一時沒注意?”四阿哥一字一頓地重復(fù)了一遍,雙眼瞇成一條縫。
蘇公公打了個激靈,迅速蹬掉靴子,撲到四阿哥身前擺出個單手支頭,雙腿微彎的美人魚姿勢,討好地笑道,“我不是故意的,以后一定看著時間。再說,你今天不是去大理寺了嗎,我沒想到你會這么快回來。”
四阿哥伸手拍了拍某人翹起的臀部,又不甘心地向后捏了捏,“大理寺、都察院根本查不出幕后主使,爺一早就知道。其實,就算他們查出來了,也未必肯說。爺今兒個去這一趟,只是想告訴朝臣,我雍親王府不是任人隨意踐踏的。想在本王面前欺上瞞下,總得付出些代價才行。”
“王爺威武!”蘇公公豎起大拇指,順便贈送個大大的微笑。
四阿哥面色一沉,沖蘇偉低聲吼道,“別以為今天的事兒就這么糊弄過去了!以后再敢這么晚回府,爺就把你栓在東小院,哪兒都別想去!”
蘇偉癟了嘴,瞪了四阿哥半晌,氣哄哄地拽個墊子枕在腦袋下,翻過身子,給四阿哥留個后腦勺。
“還敢跟爺耍脾氣了,爺看你是欠教訓(xùn)了……”
映在窗欞上的燭火一陣顫抖,內(nèi)廳里嬉笑呼喊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末了,只剩了衣衫相纏的悉悉索索和一些撩動人心弦的暗暗低語。
夜色沉靜,雍親王府內(nèi)的燈火一盞一盞地滅了下去,東小院內(nèi)水影與月影交融,祛除了不少秋末的寒意。
軟榻上,兩人蓋著一張薄薄的毛毯,蘇公公還貪涼地露出一截小腿。
“這是你從大理寺拿回來的?”蘇偉捧著個白色的瓷娃娃,有些不可思議地仰頭看向四阿哥。
四阿哥揉了揉蘇偉的腦袋,略略地勾起唇角道,“爺?shù)谝谎劬拖嘀兴耍惴干禃r的樣子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好在那個慶城是個知情識趣的,不僅立馬向我表了忠心,這個瓷偶也干干脆脆地送給我了。”
蘇偉愣愣地看了看自鳴得意的四阿哥,又低頭看了看懷里胖乎乎、傻呆呆的瓷娃娃,突然異常嫌棄地掙開四阿哥的懷抱,往軟榻外邊滾了兩圈。
不知道臉皮變厚是不是疫病的后遺癥,萬一也會傳染就遭了。
十月末,
四阿哥給兩位小阿哥辦了百日宴,宴請了不少權(quán)臣親貴,宮中也接連賞下很多好東西。原本一樁堪稱劫后余生、柳暗花明的大喜事,卻因幾個愛嚼舌頭的深宅婦人,帶了些許不快與尷尬。
福晉院里,鈕祜祿氏皺著秀眉道,“那個御史夫人也著實討厭,提什么不好,偏提那個錢氏。我們雍親王府怎么待她是我們的事兒,跟她有什么關(guān)系?”
“這些人肯定是聽到什么風(fēng)聲了,”李氏靠著椅背道,“不然,不會無緣無故地提起那么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
“事已至此,錢氏的問題是不能再拖了,”年氏放下手中的茶碗道,“別的不管,只怕因為她一個別有用心的婦人,污了王爺?shù)拿暋!?br />
“這個錢氏可不是個省油的燈,”李氏拿下帕子,掩了掩唇角,轉(zhuǎn)頭沖福晉道,“咱們得想個萬全之策,既能讓她閉上嘴,又不會給王爺落下什么忘恩負(fù)義的名頭。”
“這人活著,就難免有些不該有的念頭,”福晉輕輕刮著茶末,“想讓她徹底閉上嘴,法子只有一個——”
“福晉,”正說話間,詩瑤匆匆而入,在福晉耳旁低語了幾聲。
茶蓋落到茶碗上,發(fā)出一聲脆響。幾位小主對視了兩眼,莫名地看向福晉。
“這事兒不用咱們操心了,你們也都回吧,”福晉扶著詩瑤的手臂站了起來,緩步向室內(nèi)走去。
年氏、李氏等人都面面相覷,略一猶疑后,連忙行禮道,“妾身告退。”
走出福晉的院落,鈕祜祿氏扶住詩玥的手臂,壓低聲音道,“剛才是怎么回事兒啊?我見王妃好像不太高興。”
“我也不清楚,”詩玥秀眉微蹙,“是不是那個錢氏鬧出什么麻煩了?”
“不是的,小主,”絮兒突然開口道,“奴婢剛剛在外面聽說了,那個錢氏被蘇公公派人送出王府去了。說是去其包衣奴才的身份,送她進(jìn)永安禪寺靜修,以后受皇家供奉,積累世福德。”
“永安禪寺?那不就是出家了嗎?”鈕祜祿氏愣了愣,“不過這樣也好,在佛門圣地,她就算胡說八道也沒人會聽了。受皇家供奉,旁的人也不敢說咱們王府恩將仇報。不過,王妃為什么會生氣呢?”
詩玥抿了抿唇,低下頭沒有說話。
十一月,錢氏入了永安禪寺,丁芪則進(jìn)了太醫(yī)院。
“恭喜丁大夫啦,”蘇偉撿了個大早晨給剛換上官府的丁芪道賀來了。
“不敢,不敢,”丁芪沖蘇偉拱了拱手,“微臣能有今日,都虧王爺與蘇公公提拔。丁芪就算入了太醫(yī)院,也終生是雍親王府的人。”
“丁大夫太客氣了,”蘇偉扶起丁芪,“咱們王府的大夫能得圣上看重,王爺面上也有光。不過,這太醫(yī)院可不是個尋常地方,丁大夫邁進(jìn)去后,務(wù)必要萬事小心啊。”
“蘇公公是多慮了,”隨后而來的張保將賀禮遞給服侍丁芪的小廝,“丁太醫(yī)有咱們雍親王府作后盾,即便是那個周院判也不敢隨意為難。若是日后在太醫(yī)院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丁大夫盡可回來稟告,王爺一定會為你做主的。”
“微臣多謝王爺關(guān)懷,多謝兩位公公提醒,”丁芪又沖兩人彎了彎腰,“請二位公公放心,丁芪自知身份,絕不會做出背主忘恩之事。”
蘇偉勾起唇角,點了點頭,走到丁芪身側(cè)悄聲道,“丁大夫既入了太醫(yī)院,有些事兒做起來就更方便了。之前你幫我辦的事兒,丁大夫上任后也幫著打聽打聽,看看那藥到底有效果沒。”
“微臣明白,蘇公公放心,”丁芪彎了彎腰。
這一年,京城的冬天似乎來得格外早。十一月中旬,偶爾卷起的寒風(fēng)中已經(jīng)帶了雪花。
八爺府,八福晉由外而歸,面上憔悴得緊,將身上的斗篷交給侍女后,就獨自坐到了圓桌旁木木地發(fā)呆。
“福晉,”金環(huán)將手爐放進(jìn)八福晉的懷中,“您也別太傷神了,就算安郡王的身體沒法康復(fù),不是還有其他舅舅嗎?”
八福晉搖了搖頭,嗓音略帶沙啞地道,“我外祖受子孫連累,由親王降為郡王,想是皇上已不看好安親王一脈了。如今馬爾渾舅舅病重,也不知皇上會不會讓外祖家順利承爵,若是再有追究——”
“福晉,您得當(dāng)心自己的身子啊,”金環(huán)取來毛毯蓋在八福晉的腿上,“再說,您還有貝勒爺呢。您是八貝勒的福晉,任誰也不敢小瞧了您。”
八福晉抿了抿唇,低下頭沉默了片刻,突然開口道,“這些天,貝勒爺還總往張氏那兒去嗎?”
金環(huán)一愣,低下頭道,“是,奴婢想,可能貝勒爺也想盡快開枝散葉,省得別人說福晉的閑話吧。”
“是嗎……”八福晉轉(zhuǎn)頭看向窗外,略顯憔悴的面容漸漸化去了所有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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