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高強度的減肥訓(xùn)練之下,韓露始終都沒有開口抱怨過一句。
所有的訓(xùn)練照常進行,比起其他人來說只多不少,在明顯是搭檔的失誤致她摔倒的情況下,她也一樣一言不發(fā)。
許浩洋在極近的距離,親眼目睹著這些。
在感到驚訝和佩服的同時,也感到了慚愧。
這就是站在頂尖的選手的實力。
這就是站在頂尖的選手的自我要求。
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很努力了,但是,在真正擁有天賦和努力的人面前,他發(fā)現(xiàn)自己過去做出的努力,可能根本不足以去談天賦。
兩個星期,韓露的體重減下了四公斤,已經(jīng)達(dá)到了一個比較平均的數(shù)值。不過,為了防止反彈,飲食還仍舊要繼續(xù)控制。
四公斤,許浩洋的雙手感到的差別已經(jīng)很明顯。他想,他或者應(yīng)該對她說些什么,但似乎不應(yīng)是感謝的話,這會讓人覺得,她是為了他才去刻意減重的,他相信她從來沒有這么想,也不可能這么想。
他思考著,而不由得走了一下神,把原本的阿克塞爾三周半跳成了后內(nèi)結(jié)環(huán)三周。
他對自己的失誤嘖了一聲。
“集中。”
這時,他聽到韓露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
“……”
他覺得尷尬和窘迫,又驚嘆于她的敏銳。
他什么都沒有說,而是向前滑去,他打算直接接續(xù)上下一個動作。但是,當(dāng)他按照編排中的步伐滑行出一段距離,再重新折返回來的時候,卻看到韓露并沒有跟上來。她停在了原地,在試著向前滑出一步時,卻一下跌在了冰面上。
許浩洋愣在了原地。
這個時候,劉伯飛馬上沖進了場內(nèi),他蹲下去先是拍了拍韓露,在發(fā)現(xiàn)她沒有反應(yīng)后,立刻將她抱了起來。
是體力消耗過度了。
韓露被抱出場外,在劉伯飛想直接把她抱去醫(yī)務(wù)室前,就恢復(fù)了意識。她掙扎了一下,示意他把她放下。
劉伯飛將她放在場邊的座椅上,又為她打開了一瓶水。
“沒事吧?”他問。
“沒事。”韓露說,“中午沒吃東西,暈了一下。”
“沒吃東西?”劉伯飛重復(fù),“為什么?”
韓露看了他一眼。
“……我吃夠了。”
她十分勉強地說。
劉伯飛頓時失笑,馬上又板起臉來。
“這怎么行?”他說,“你去醫(yī)務(wù)室休息,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不用。”
“必須得吃。”劉伯飛斬釘截鐵地說。說罷,他向冰場里看了一眼,對許浩洋招了招手。
許浩洋聽話地過來,劉伯飛指了指韓露:“你陪她去。”
韓露原本不需要人陪,至少,她不想讓許浩洋陪。本來,在冰場上被人看著暈倒這件事就已經(jīng)夠丟人了,她根本不想再讓這個新搭檔來做什么照顧她的事。
她不需要人照顧。
然而,她知道自己是拗不過劉伯飛,在這種地方,劉伯飛的執(zhí)著堪比唐僧,要是拒絕,他保證能在耳邊念到她妥協(xié)為止。所以,有了過去無數(shù)次的經(jīng)驗,她差不多是放棄了抵抗。
她走在前面,許浩洋跟在后面一點的位置。
趙之心去外地開會了,所以醫(yī)務(wù)室里只有一個剛來不久的,才從學(xué)校畢業(yè)的小女孩。韓露對她點了點頭,便走到了里面的床上坐下。她是醫(yī)務(wù)室的常客了,坐在哪里,躺在哪里,冰袋在哪里,她都非常清楚。
坐下后,她感到自己的心跳還是很快,眩暈感也沒有完全消失。她閉上眼睛,黑暗一層一層地漫上來。
“躺一會兒吧。”許浩洋對她說。
韓露想說不用,但頭暈又實在難受,她只能聽了話,躺了下去。
“你走吧。”她說,“你在這待著影響我睡覺。”
“你睡你的,我待我的。”許浩洋說,“劉教練讓我陪著你,我回去了,他又得罵我。”
“……”韓露懶得跟他吵,“行。”她說,“那你隨便吧。”
她翻了個身,背對著許浩洋。許浩洋在床邊找了個塑料凳子,坐了上去。
在這個角度他看不到她的臉,只能看到她似是將頭埋進了肩里,像是在睡,也像是在發(fā)呆。
“喂。”他忍不住用手敲了一下床,“我覺得差不多了。”
“什么?”韓露的聲音傳出來。
“減重。”許浩洋說,“可以了。”
“……可以不可以,”韓露說,“我又不是為了你。”
這個時候,劉伯飛走了進來,他手里拿著讓食堂重新做的食物,以及韓露放著沒喝的那杯青汁。
許浩洋看見青汁,嘴角抽搐了一下。
“睡了?”劉伯飛問。
“沒有。”韓露自己回答。
“沒睡就起來吃了。”劉伯飛說,“吃完了再休息一會。”
“知道了。”韓露說,“你走吧。”
眼看這種一句話都不想多說的樣子,劉伯飛嘆了口氣,把餐盒放到桌邊,他看了一眼許浩洋,又指了指那個餐盒。
這意思是“盯著她吃了”。
許浩洋點了頭。
韓露聽到劉伯飛帶上門的聲音,又翻了個身。
丟人是丟人的,但是,肚子餓也是真的餓。比起丟人,餓更加重要一點。她經(jīng)過了這番權(quán)衡,老老實實爬起來開始吃東西。
許浩洋在旁邊看著她。
“其實,”他說,“你就算不減,我也沒什么問題。適應(yīng)一下就好了。”
“適應(yīng)不是得花時間嗎?”韓露說,“我們沒有那么多時間。”
這么說完,她把餐盒放在一邊,抬頭看著許浩洋。
“話說回來,”她說,“我反而更加不明白,為什么好像你也好,劉教練也好,一定要把這件事看得特別嚴(yán)重?”
“訓(xùn)練時暈倒,還不嚴(yán)重嗎?”
“我不覺得。”韓露說,“體力不夠暈倒,休息一下就好了。要是我自己感覺最近消耗得太嚴(yán)重,那回頭稍微控制一下就好了。就是這么簡單的事而已,沒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吧。”
她的表情很平靜,同時有一些不解和不耐煩。
“……那,”許浩洋問,“對你來說,什么事是不簡單的,是有所謂的?”
“比賽,勝利。”韓露不假思索地回答,“只要是為了贏,做什么都可以。”
“……”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韓露說,“你要是覺得這點事就很嚴(yán)重的話,我覺得你可能不太適合當(dāng)運動員。”
“……”許浩洋被懟得語塞,“我是覺得你現(xiàn)在整天體力不支,怕你影響我們的訓(xùn)練,好不好?”
“那真是特別對不起。”韓露說,“我們現(xiàn)在就回去。”
她說著準(zhǔn)備從床上下來,卻一眼看到床頭柜上還有一樣?xùn)|西。
就是那杯青汁。
她看了它一眼,猶豫了一下。
這個反應(yīng)被許浩洋看了個滿眼。
“還有這個呢。”許浩洋指了指那杯青汁,“喝完再走?”
“……”韓露伸手拿了起來,盯著它看了幾十秒,又放了回去。“算了吧。不喝了,走吧。”
“啊,韓露姐,這個好像不行。”這時,一直坐在外面的新來的女學(xué)生膽怯而堅定地開了口,“老師說了,您不喝這個的話,每天的營養(yǎng)就不均衡了,所以勞煩您……”
“……”
許浩洋難得親眼看到韓露臉上微妙的可稱為糾結(jié)的表情,他沒忍住,噗一下笑出來。
“你笑什么?”
“我嘗嘗?”許浩洋問。
韓露趕緊就把杯子遞了過去。
許浩洋接過杯子,湊近聞了一下,首先沖進鼻腔的是青椒帶著辣味的苦味,然后是帶皮檸檬的酸澀味。他屏著氣喝了一口,滿嘴沒過濾過的蔬菜渣子的質(zhì)感讓他一瞬間都有點懷疑人生。
怎么說呢,這個味道……
就好像是從飛機上被人扔下去,然后掉進雨后的莊稼地里,嘴里嘗到的味道。
“怎么樣?”韓露問。
“……還,還行。”
“那你喝了吧。”
“韓露姐,這個……”女學(xué)生有點猶豫,“老師說讓您……”
“他最近也胖了。”韓露張嘴就來,“劉教練說了,讓他也多攝入一點蔬菜纖維。”
“喂!”許浩洋不可思議地回頭,用口型說:“沒—聽—說—過—這—樣—的—”
“真的。”韓露說,“你今天三周跳錯了,你覺得是什么原因?”
“……我!”
“加油。”韓露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上吧。”
于是,事態(tài)在這一刻來了一個逆轉(zhuǎn)。原本是坐在一邊看病人可憐兮兮地吃著減重餐的許浩洋,搖身一變成了那個被注視的人。他在韓露誠摯地關(guān)注下,把那杯史萊克汁——那杯青汁干了杯。杯底還留有不少沒被完全打碎的芹菜碎粒。
“還行?”韓露帶著笑問他。
不知為何,在經(jīng)歷了這一出之后,她原本被轉(zhuǎn)項的壓力、難吃的減重餐、可怕的青汁壓得疲憊不堪的內(nèi)心突然輕松了起來,她甚至覺得心情很好。
“……”
許浩洋整個人說不出話來,只擺了擺手往外走。韓露幸災(zāi)樂禍地跟了上去。
在兩個人離冰場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許浩洋突然站住,從口袋里摸著什么。
“這個。”
他摸出來的是一小塊黑巧克力。
他將巧克力往韓露的方向一拋,韓露下意識地伸手接住。
“這是果汁錢。”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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