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條聞言一噎,這不是往他心上插刀嗎?若非礙著雷文珞的身份,他真想翻個白眼。頓了頓正色道:“雷世子不必多言,便是您今日不來,在下也沒打算大開殺戒。”
從他決定回折多山開始,便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什么。與鄧家清算舊賬還是其次,等麒麟衛(wèi)和神行軍聯(lián)手將鄧楊鄭三家這個隱患解決之后,凌家必然一支獨大,他首先要做的,是穩(wěn)住折多山的形勢并與肅南王府打好關(guān)系。
這點無需雷文珞親自提醒,他也會盡全力踐行。一則因為他與白貝的性命是雷文珞救下的,而雷文瑾是雷文珞的兄長。二則因為他如今是蔚藍(lán)的人,蔚藍(lán)同樣要稱雷文珞一聲表哥。
雷文珞今日來的目的同樣有二,一則試探他的深淺,二則為了鄧家。
于神行軍而言,鄧家是尹尚的人,而尹尚又對稻壩草原有所圖謀。雷文珞大抵是怕他因為私仇,直接將鄧家上下全都宰了,這才會拐著彎的提點。
可雷文珞卻忘了,鄧家與尹尚扯上關(guān)系,對他而言,早就不僅僅是私仇那么簡單了他跟著蔚藍(lán)的時間雖算不得長,卻知道尹尚一開始盯上蔚藍(lán),是在蔚藍(lán)尚未離京之前。
這其中到底有什么隱情他并不知曉,但蔚藍(lán)能助他回到折多山報仇雪恨,對他而言同樣是大恩。但凡有絲毫機(jī)會,他都會盡其所能的幫助蔚藍(lán),尤其蔚藍(lán)身后站著被整個大夏皇朝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蔚家軍。于公于私,他都責(zé)無旁貸。
而鄧友昌,就是個很好的突破口。
雷文珞沒在白條面上看到絲毫勉強(qiáng)之色,也不知道是欣賞更多還是遺憾更多,拍了拍白條的肩膀輕嘆道:“也罷,既然你早有成算,便先委屈你了。”
這是嫌一刀不夠還要多補(bǔ)一刀?白條臉色發(fā)黑,暗忖再多的委屈,也比不得你逮住人使勁往人傷口上撒鹽呀!旋即抱了抱拳,只恨不得馬上就將這尊瘟神打包送走。
好在雷文珞是真的有事,叮囑白條幾句很快便帶人離開。等白條斂下情緒出了帳子,雷文珞一行早就沒了人影。
鄧家人兩刻鐘前就被全都押過來了,除了鄧友昌,全都堵住嘴綁的結(jié)結(jié)實實。因著先前經(jīng)過一番纏斗,男丁身上大多有傷,女眷們釵環(huán)散亂,總之看起來狼狽不堪。許是這陣仗太過駭人,女眷中不時有低泣聲傳出。
白條肅著臉環(huán)視了一圈,大刀金馬的在太師椅上坐了,最終將視線落在為首的鄧家家主鄧友昌身上,扯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來,“鄧家主,好久不見。”
鄧友昌早就察覺事情有異,凌家的宅院他閉著眼睛都能走完,只今日的變故本就超乎尋常,先前又一直沒有主事的人出現(xiàn)。而他本人還沒從尹尚拍拍屁股走人、鄧家上下不僅全都被舍棄,還被神行軍殺上門的驚懼中回神,是以并未深思。
忽聽上首有聲音傳來,心下不由一顫,下意識抬頭道:“你是誰,有何權(quán)力扣押我鄧家上下?”話音未落,一張年輕俊朗的面孔出現(xiàn)在他面前。
這是一張十分熟悉的臉,鄧友昌看清楚后瞳孔猛地一縮,他無比確定,這人他是第一次見。可記憶中,他曾見過無數(shù)次,與面前的這張臉至少有七分相似。
鄧家行伍出身,在榮昌滅國前就已經(jīng)沒落,遷到折多山后,境況更是大不如前。他的祖父和父親為了改變鄧家門楣想盡了辦法,這其中,就包括送鄧家子弟到凌家私塾。
說是私塾,其實不過是凌家族學(xué),凌家祖祖輩輩都是讀書人,即便困死在折多山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骨子里仍不改清高傲氣。
這是鄧家與鄭楊兩家不能比的。
他從五歲起進(jìn)凌家私塾,一呆就是十年。因岷獨峰與凌云門相距甚遠(yuǎn),他與族中子弟吃住皆在凌家,與凌家的上任家主朝夕相處,凌家人長得什么模樣,他又如何能忘?
可他親眼看著那人咽氣,連同凌家數(shù)百年的清高傲氣和文人風(fēng)骨全都化成灰燼,早就不知被折多山的大風(fēng)刮到哪兒去了,又如何會在此時出現(xiàn)?當(dāng)年的事情是他一手督辦,事后清算,整個凌家也只二房一個幼女逃出生天,難不成是他搞錯了?
鄧友昌心思急轉(zhuǎn),到了此時方猜到些神行軍為什么將他們?nèi)剂b押到此、又交給了另外一伙人,對方的主事人非要過了戌時才堪堪出現(xiàn)的原因。
這不是剛好與凌家滅門的時間重合嗎?
不由暗自琢磨著到底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紕漏,見白條面色陰沉,不禁越想越是心驚,越想越是懼怕。幾個呼吸間,他面色變了幾變,縛在背后的雙手不自覺緊握成拳,一顆心就跟被攫住了似的,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白條并沒錯過鄧友昌的反應(yīng),聞言啟唇道:“你覺得呢?”他視線一一在鄧家人身上掃過,聲音輕飄飄的沒什么起伏,也不在意他們眼中的忌憚和憤恨之色,眼神卻銳利的像刀子,似乎帶著刻骨的恨意,要將人千刀萬剮。
鄧友昌的感覺尤為強(qiáng)烈,事實上,在白條甫一出聲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了。此時此刻,他后背上已經(jīng)濡濕一片,若非礙著妻兒老母在場,他跪在地上的雙腿幾乎要支撐不住。
但該來的遲早要來,沉默和懼怕并不能解決問題,他一家老小的性命皆在對方手中,他這個當(dāng)家主的若不作為,其他的人要怎么辦?更何況,對方指名道姓的叫住他,擺明了來者不善。
思及此,鄧友昌腦海中不由得浮現(xiàn)出凌家滅門的那個夜晚,又將事情的前前后后捋了一遍,他不確定對方到底是不是凌家人,也不知對方到底清楚多少,眼前的這出是必然還是偶然。若是必然,只怕很難脫身,但若是偶然……
強(qiáng)烈的求生**讓鄧友昌快速冷靜下來,轉(zhuǎn)瞬間已經(jīng)換了副笑臉,“這,在下也不知曉啊,難不成閣下是肅南王府的人?”他方才可是親眼瞧著神行軍的人已經(jīng)離開。
這么一想,鄧友昌立時計上心來,“說句不自量力的話,在下有幸見過神行軍的幾位將軍,倒是有幾分香火情在,卻從沒見過您。”說到這裝模作樣的打量了白條一眼,遲疑道:“閣下相貌堂堂,若之前見過在下一定會記得,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白條都快被他這反應(yīng)逗笑了。來前雷文珞就說了還要與對方虛以委蛇,可在他看來,眼下這出與虛與委蛇根本就不搭邊。也不知鄧友昌是不是自信過頭,還是打量他當(dāng)初年紀(jì)小記不住事。這是拿準(zhǔn)了他沒有證據(jù),將他當(dāng)做三歲小兒來糊弄呢!
所以,他這哪里是來報仇雪恨的,簡直就是來看戲的呀!仇人近在眼前,白條的心情原還有些沉郁暴戾,這會兒卻徒生幾分荒誕無稽之感他凌家世代書香,家風(fēng)清正與世無爭,榮昌滅國前,說句桃李滿天下也不為過。
沒成想?yún)s栽到鄧友昌這種見風(fēng)使舵的奸猾小人手中,可笑,可悲、可嘆,說出去簡直滑天下之大稽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竟是殺他凌家滿門的劊子手,竟是他記恨了多年矢志要翻越并踏平的大山……
這種感覺就像你拼勁全力想要與傳說中的某人決一死戰(zhàn),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對方只是一頭掉毛的鬣狗,就算你現(xiàn)在立馬就打死了他,也找不到復(fù)仇的快感!
白條憋足了一口氣猶如打在棉花上,頓覺復(fù)仇之路艱難,想了想干脆往身后的椅子上一靠,出聲冷嘲道:“死到臨頭還不忘到處攀咬,鄧家主,你是不是覺得全天下只有你是聰明人?若你鄧家真與神行軍有交情,尹尚又算什么?”
不就是想試探他與神行軍的關(guān)系,想挑起神行軍的內(nèi)部矛盾、想確定他的身份嗎,他還偏不如他愿。說著深呼吸吐出一口濁氣,斜睨著他似笑非笑道:“至于我姓甚名誰,鄧家主,相信我,你一定不會想要知道。”
這話既沒承認(rèn)也不否認(rèn),但言語間卻頗具誘導(dǎo)性,再加上相似的容貌……鄧友昌一時間心亂如麻,不由得皺了皺眉,一顆心直往下墜。可無論對方是什么身份、是凌家直系血脈還是凌氏流落在外的旁支,眼前的局面都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總不能自亂陣腳。
想清楚后,鄧友昌穩(wěn)住身形再次開口,“閣下這話就言重了,正所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在下不過實話實說。今日之事事發(fā)突然,如若在下真如閣下所說般與神行軍沒有半分交情,我鄧家上下幾百口人豈能安然無恙?”
他面上煞有介事,白條勾了勾唇,抬手在幾個頭破血流的鄧家人身上虛點了下,“都這樣了還叫安然無恙?鄧家主,你是不是對安然無恙幾個字有什么誤解啊?還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你怎么不說貓有貓道鼠有鼠道呢,八仙要是知道你如此折辱他們,估計會氣得直接下凡。”
鄧友昌的臉被打得啪啪響,卻不能翻臉,忙道:“誤會,都是誤會,年輕人經(jīng)常摔打摔打才能長進(jìn)不是?”
這份自圓其說的本事,白條也是服氣。聞言朝鄧友昌豎了個大拇指,不容分說點了幾個侍衛(wèi),吩咐道:“鄧家培養(yǎng)后輩的方法別具一格,機(jī)會難得,你們幾個去幫鄧家主一把,讓鄧家的好苗子們繼續(xù)長進(jìn)長進(jìn)。”
臥龍山莊的漢子們嫉惡如仇,聞言爽快應(yīng)是,摩拳擦掌的大步上前,直接將為首的幾個鄧家少年全都拎了出來。少年們惶惶如淋雨的小雞崽一般,其他的鄧家人又驚又怒。
鄧友昌更是直接傻眼,這不是引他犯眾怒嗎?反應(yīng)過來忙阻攔道:“不可,這是我鄧家的事,怎好勞煩閣下?”
白條哪里會聽他的,他早就不耐煩看鄧友昌打嘴炮,又不能直接把人殺了,既然是主動送上門的,權(quán)當(dāng)收取些利息。
空地上很快就有拳拳到肉的聲音響起。鄧友昌眼睜睜看著族中小輩被人打的口吐鮮血蜷縮在地,卻苦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一時間臉色憋得通紅。
白條卻猶覺不夠,關(guān)切道:“鄧家主覺著這樣摔打可行?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要不讓我手下的人幫鄧家兒郎全都長進(jìn)長進(jìn)?”
這無疑是**裸的挑釁,鄧友昌便是有再好的涵養(yǎng)也忍不住,更何況他還本來就是個睚眥必報的,當(dāng)下唇角抿成一條直線,“夠了!閣下到底意欲為何?我與閣下素未謀面,自認(rèn)不曾得罪閣下,閣下既不愿意透露名諱,又一味折辱我鄧家算怎么回事!”
“鄧家主這是嫌棄我?guī)煶鰺o名?”白條笑著擺了擺手,凝視他道:“沒什么,只是想問問你,神行軍為什么沒將你鄧家人全都宰了而是交給我,你心里當(dāng)真就沒點數(shù)?”說罷
斂了笑,半瞇著眼微微傾身道:“鄧家主,你說呢?”
鄧友昌心里當(dāng)然有數(shù),可他沒想到這人年紀(jì)輕輕就如此難纏,以至于他好不容易想出的對策非但沒能湊效,反倒累得族中子弟被毒打了一頓。但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他從一開始就決定打死不認(rèn),自然不會輕易改口。
這會兒他也算想清楚了,不管是滅門之仇也好,投靠了神行軍也罷,總歸他之前是尹尚的人。眼下尹尚雖放棄了他,可面前的人與神行軍未必知道呀!
再想得光棍點,他與尹尚合作的時間足夠長,就算對方知道了又能如何?知道了就能放棄從他口中探知尹尚的秘密?這根本就不可能嘛!但凡對方稍微有點常識,都曉得留下他比殺了更好。
就更不用說他才剛利用神行軍做了引子面前這人信不信無所謂,只要隱在暗處的神行軍相信就好。最好這人的后臺真的是神行軍,到時候胳膊擰不過大腿,只要他不落在這人手上,就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想著不由下意識往四周掃視了一眼,沉聲道:“閣下是不是對我鄧某人有什么誤會?”
“誤會啊,鄧家主不說我倒忘了。”白條早在這等著他呢,聞言一拍額頭,“不過卻不是我與鄧家主之間有什么誤會,而是凌家與鄧家之間的誤會。”
他話落好整以暇的看向鄧家人,只見眾人面色各異有的驚疑不定,有的垂頭喪氣、有的如喪考妣,余下還有些滿臉好奇。
將這些人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白條這才勾唇好整以暇道:“鄧家與凌家之間最大的誤會,便是凌家上下都以為鄧家家主是人,可實際上,鄧家主卻豬狗不如。”
他聲音算不上大,卻灌注了內(nèi)力,讓整個院子里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凌家滅門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十年,當(dāng)年到底有多少人參與了此事白條并不清楚。但可以確定的是,鄧家年輕一輩里,知道此事的寥寥無幾。
鄧友昌在鄧家家主這個位置上已經(jīng)近二十年了,這些年鄧家發(fā)展的越來越好,不僅在生意場上遍地開花欣欣向榮,軍中也有人嶄露頭角,就好比鄧友昌的兒子鄧松蔚家軍篩選新兵一向嚴(yán)格,鄧松卻能輕輕松松混進(jìn)去,到最后竟擔(dān)任了兵器守備一職,可見其本事了得。
在鄧友昌反復(fù)暗示他在神行軍中有人之前,白條還沒認(rèn)真想過。但這會卻不得不想,也細(xì)思極恐,鄧友昌的野心不小,又在多年前就勾搭上尹尚,試想下,對方就連蔚家軍都能想盡辦法塞人,那神行軍和北征軍、乃至于東南水師和騰龍軍并禁衛(wèi)軍之類的呢?
其它的勢力還罷,唯獨神行軍和蔚家軍中,是他萬萬不能容忍的。鄧友昌不是風(fēng)光無限讓所有鄧家人都唯他馬首是瞻么,瞧他這副人模狗樣,估計知道他真面目的還真不多。當(dāng)然了,知情者同樣大有人在。
鄧友昌有生以來還沒被人這么指著鼻子罵過,聞言幾欲嘔血,更重要的是,他已經(jīng)放低身段做足了姿態(tài),對方卻在他小心求證其身份時始終避而不答、等他已經(jīng)決定要放棄了又自己叫破。這滑不溜秋的滾刀肉手段,這不是戲耍他嗎?
先給了他希望看著他掙扎,等到了關(guān)鍵時候再給他重重一擊!在察覺到鄧家人的視線全部集中過來后,鄧友昌更是變得面色鐵青。但他若就此認(rèn)輸,他也就不是鄧友昌了。
又將被帶到凌家之后的事情快速思忖了一遍,鄧友昌估摸著,對方背后的人恐怕早對凌家與鄧家的恩怨一清二楚,沒準(zhǔn)還是幫手也不一定。
要不神行軍怎么會干脆對鄧家人放手?事涉兩國機(jī)密,他倒還有機(jī)會爭取一番,但若是私人恩怨,那就多半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了。可對方要是有證據(jù),又何需與他廢話?
有了這個認(rèn)知,鄧友昌當(dāng)即冷笑了聲,“這么說,你終于承認(rèn)自己是凌家人了?若你是凌家小輩,便應(yīng)當(dāng)知道我與你祖父有師徒之誼,我與你父親雖不是兄弟卻勝似兄弟,你如此折辱于我,豈不是說你祖父和父親有眼無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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