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的不行來硬的,鄧友昌也是沒辦法了。
對方完全按照自己的節奏在走,他幾次想要主導話題都沒能如愿,眼下對方明顯就沒了耐心,繼續下去只怕很難收場。當務之急,還是避其鋒芒才是上策。
孰料白條聞言非但不曾動怒,還十分中肯的點了點頭,“鄧家主過謙了,不是我祖父和父親有眼無珠,怪只怪他們生性秉直,行事磊落太過坦蕩,殊不知這世間魑魅橫行,奸詐無恥之徒更是大有人在,如鄧家主這樣的個中翹楚,看錯了眼也是有的。”
這四兩撥千斤的話直接讓鄧友昌頭頂充血,但他既然已經改變策略,自然不會客氣,“你到底想怎么樣,口口聲聲說我鄧家人卑鄙無恥之極,卻不知我鄧家如何開罪了你,你手中可有證據?”
“錯了。”白條笑看了他一眼,虛晃著食指道:“我只說你鄧有昌無恥,可沒說鄧家人無恥。”說著掃視了鄧家諸人一眼,無奈輕嘆道:“難不成鄧家主已經到了可以只手遮天代表整個鄧家的程度?”
“就算你能,我又豈是不辨是非之輩。”白條真心無辜,于他而言,鄧家固然是仇人,但當年對凌家出手的,總共也就那么些人。他雖不是什么良善之輩,卻還沒兇殘到要讓整個鄧家陪葬地步。三百多人啊,那樣他與鄧友昌又有什么區別?
只怕就是祖父和父親知道了,也不會贊同。他的目標是誅首惡毀了鄧家的富貴,將真相公諸于眾。要不以他和白貝的武力值,鄧家早就雞犬不寧。但死罪可饒活罪難免,就像朝廷量刑定罪一般,不也分個三六九等么。
比如流放,苦役、沖入教司坊、沒入軍妓營。到時候哪里合適他往哪里送,沒準還能多筆收入。想到這兒白條不由的笑了,之前還壓在頭頂得陰霾瞬間消失一空。
鄧友昌卻是面色大變,這話擺明了是挑撥離間,他要是還不知道對方的目的,那就是個棒槌了。但這話在情在理,在生死面前極具吸引力,想要扭轉千難萬難。
感知到鄧家人投射過來的視線,鄧友昌喉間直接涌上一股腥甜,“空口白牙就想辱我名聲,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證據呢?拿不出證據就休得胡言。”
“我說你卑鄙無恥不過是口頭長短,需要什么證據?”白條揚眉,樣子痞痞的,“還是說鄧家主心虛,下意識覺得我意有所指?”
鄧友昌白著臉目光閃躲,“無知小兒,簡直一派胡言,我不過是看在你凌家后輩的份上才寬讓幾分,你莫不是以為真怕了你?”
“不怕呀?不怕就好。”白條稍微坐直了身體,一字一頓道:“那鄧家主不妨與我參詳參詳,我凌家世代書香,自遷至折多山后便徹底淡出朝局,長輩們淡泊名利,家中既非豪富也從不與人結怨,到底是哪個狼心狗肺的會滅我凌家滿門?
又所圖為何?當時凌家與鄧家關系最為親厚,凌家出事后,鄧家又何以獨善其身蒸蒸日上,甚至比鄭楊兩家還要富貴?難不成是鄧家主驚材絕艷天賦異稟?”
這話白條在心里憋了整整十年。
四大家族遷至折多山后,凌家因著是讀書人,既不擅經商也不擅畜牧耕種,所以凌家最窮。而鄭楊兩家,一家世代行商,一家手中握著礦產,可說底子非常深厚了。
余下一個鄧家不上不下,雖比凌家要好,比之鄭楊兩家卻遠遠不及。可凌家才滅門多少年呀,鄧家就已經穩居三家之首,滿府的膏粱錦繡。要說其中沒有貓膩誰信?
鄧友昌自己也不信,不僅不信還十分難堪。
他自來就是個才學平庸的,可說是文不成武不就,唯二的長處,大約就是心思活絡臉皮夠厚,要不他爹也不會送他到凌家求學了。可在凌家求學的那段過往,卻是他最不愿意提及的。
想他好好的一將門之后,做學問比不過凌家人還罷,拼武力居然同樣拼不過。為著這個,他沒少挨他爹的訓斥,也沒少遭三家子弟恥笑。前塵往事再次被提起,還是以這樣的方式,鄧友昌恨極怒極,他似乎又聽到了那讓人羞憤欲死的嘲笑聲。
凌家人該死,所以他將他們全都殺了又有什么錯?只可惜這話他只能在心里想想。回過神來不由得面色稍緩,擰著眉輕嘆道:“原來是為著這樁,說來慚愧,凌家出事后,我第一時間帶人趕到,可凌家當時已經被大火燒毀什么證據都沒留下。這些年在下一刻也不曾松懈,卻因能力有限,始終沒查到線索。”
“能力有限?”見他又開始裝相,白條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毫不留情戳破道:“鄧家主莫不是忘了秦家,也忘了鄧松?”
鄧友昌聞言如遭雷擊,整個人瞬間就萎頓下去,喃喃道:“原來如此。”
他之前只想著對方跟神行軍有關系,亦或是神行軍的人,怎么就沒想過肅南王府與鎮國將軍府的關系?恰逢尹尚派兵攻打西海郡,結果兩萬將士有去無回,反倒騰沖部下與折多山被神行軍和蔚家軍前后夾擊。
而這人恰好在麒麟衛退走、神行軍清場的時候出現,這也就怪不得尹尚在折多山經營多年,卻帶著人匆匆撤退,甚至還誆騙了他一把
“你與蔚家軍什么關系?”鄧友昌心中大駭,胸口就跟被人堵了團棉花似的。僅僅是面前這人和神行軍已經讓他無力招架,若再加上蔚家軍,他還有什么活路?
拋開他與凌家的私仇不提,即便只是鄧松,蔚家也不會放過他呀!更何況還有秦家,思及秦家如今的下場,鄧友昌眼前陣陣發黑。
白條聞言沖他勾唇一笑,“鄧家主可是想起來了?”
鄧友昌怎么可能想不起來?可要他承認自己敗了,要他眼睜睜看著自己苦心經營的家族毀于一旦,他寧愿自己眼瞎耳聾,寧愿做個癡傻!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他渾身發抖,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滴落下來,目光卻死死的盯著白條,只覺得他唇角的笑意囂張惡毒至極,他很想問問他到底想要什么,張開嘴卻驀地噴出一口血來。
“嘖,看樣子鄧家主是想起舊人來都羞愧得無顏見人了。”白條有些惋惜,他這還沒出手呢,連這老匹夫一手指頭都沒動,竟然就這么暈了,真是便宜他了。
話落看向余下的鄧家諸人,朝侍衛們抬了抬下巴,“都帶下去吧,連夜審,主動交代的從輕發落。”他話已經說到這個程度,想活的自然知道該怎么做。
至于想要找死的他正愁找不到機會斬草除根呢。要知道,不將鄧家人一網打盡,他也是擔了風險的。可他心有向往,并不打算在折多山當個止步不前的土霸王,又如何能傳出殘暴嗜殺的名聲?那不是帶累人么。
侍衛很快就將鄧家人全都帶走,蔡娟見外間安靜下來,這才讓人抬了案幾準備布菜,“我準備了米粥和小菜,先過來用飯吧。”
白條應了聲,回到太師椅前坐下道:“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可要回蔡家看看?”蔡娟父母當初雖與凌家一同遭難,但蔡家族人卻還是在的。如今既然跟著他與白貝回來了,折多山的動靜又這么大,蔡家應該很快就能收到消息。
蔡娟聞言拿筷子的手一頓,搖頭道:“不了,不回去了,只怕早就物是人非,回去也是看人臉色。”蔡娟會這么說并非毫無根據。她爹與白條的母親蔡夫人一母同胞,而蔡家
如今的當家人是她祖父的庶長子,也就是他爹的庶兄。
凌家尚未出事之前,有凌家在,她祖父都能偏寵姨娘和庶子,又何況凌家早就滅門,她爹娘又已經不在?這么些年,她也不是沒打聽過蔡家的境況。
據說他爹娘死后不久,蔡家大房就掌了權,卻從來沒人找過她。她爹娘在蔡家甚至連個衣冠冢都沒有,就更別說入蔡家祖墳了。再說她又有那樣一段過往,真回去了,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事兒嗎?
白條聞言皺了皺眉,一面埋頭喝粥一面道:“也罷,凌家就剩下咱們兄妹三人,我還嫌冷清了呢。你也知道你表姐的性子,讓她動刀動槍可以,打理庶務卻一竅不通。”
蔡娟聽了卻沒吭聲,想了想才道:“其實我也不擅庶務,接下來也沒打算要學。我知道表哥的意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之前一直受制于人,接下來想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
白條不料她會直接拒絕,詫異道:“那你喜歡什么?山上沒什么好做的吧,難不成想下山做買賣?”話一出口又覺不妥,忙補充道:“有什么擅長的?”
可他越說越覺得沒對,訕訕道:“還是直接說你喜歡什么吧。”
蔡娟見狀有些好笑,“表哥不必如此,我說想做些喜歡的,就是真的想做些喜歡的。”說著輕嘆了聲,悵惘道:“你不知道我多羨慕你和表姐有一身好武藝,你說我現在學還來不來得及?”
“學武藝?”白條皺了皺眉,“估計難了,骨骼已經定型,一則學起來不易,二則要看天分,許多人從小就開始淬煉筋骨,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從不間斷,可就算這樣,也未必能有所成。”
“這么說我沒希望了?”蔡娟失望極了,殷切道:“我不怕苦,就沒有別的辦法嗎?我看藍一藍二她們學的時間也不長,卻個個身手利落,蔚大小姐有事情也愿意交給她們做。”
“你想從軍?”這下白條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蔡娟點頭,似乎對他的一語中的并不意外,“也未必就要從軍,像藍一她們一樣,做些有意義的事情即可。”
可藍一藍二她們是按照軍中高級密探來培養的啊,白條的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敲著案幾道:“想清楚了?”入了這行九死一生,他和白貝當時是沒的選擇,也想報仇雪恨。
可現在大仇得報,蔡娟父母只留下她一條血脈,若兩位長輩泉下有知,只怕也會更愿意看到蔡娟找個好的歸宿安穩度日。
蔡娟心下有些忐忑,“想清楚了,我也不與表哥說虛的,之前離京的時候我就在想了,只那時候折多山形勢未明,我放心不下你和表姐,也想祭拜爹娘,這才決定先回來看看。”
“太危險了,有意義的事情很多,你已經到了嫁人生子的年齡,再不濟還可以開鋪子賺錢,不一定非得做這行。”
“表哥又不是我”蔡娟搖了搖頭面露苦澀,“子非魚焉知魚之樂,表哥不知長時間被人掌控生死身不由己的滋味,我剛被人牙子賣進樓里的時候,總是想逃,可逃了無數次,總是被逮回去。頭兩次還好,那媽媽看我年歲小不忍責打,后來跑一次被打一次,到后來實在沒辦法直接灌了藥關起來。
那時候我就在想,若是我能飛檐走壁多好,那樣就不會受制于人無法脫身了。可能是被關的怕了,到現在我還心有余悸,這個世道對女子不公,想要堂堂正正在外行走太過艱難,只有自己有了自保的能力才能挺直了脊梁。”
“都過去了,凌家就是你的家,我和你表姐會好好照顧你的。”白條還想說服她,被蔡娟截了話頭,“表哥,我不想凡事都躲在你和表姐身后,我也想做些什么。”
白條有些詫異。
“表哥的意思我懂,可我不打算嫁人了,至少眼下不想。”蔡娟抿了抿唇,紅著眼眶道:“再說就我這樣的,知道底細的誰愿意娶?不知道底細的我如何敢嫁?嫁出去不是禍害人,讓人戳表哥表姐的脊梁骨嗎?”
“我看誰敢!”白條心中生怒,瞪著她道:“你就是這么輕賤自己的?誰還沒個過往,以前的事情那是你自愿的嗎?”可再重的話他也說不出來了,蔡娟比他和白貝都小,卻有著與她年齡不符的成熟穩重。
這種超越年齡的穩重他只在蔚藍身上見過,但兩者還并不相同。蔚藍的穩重是從小經大家培養沉淀出來的,無論是見識心胸還是氣質,都遠遠超出常人。而蔡娟的穩重,是習慣了看人臉色,飽嘗人情冷暖后生生磋磨出來的。
想到她曾經經歷過的,白條有些心疼,安撫的揉了揉她的腦袋。
蔡娟見他如此反倒破涕為笑,卻仍舊搖著頭道:“表哥不必為我難過,我并沒輕賤自己,也不覺得自己低人一等,我只是看淡了而已。過往之事,表哥是我的親人,心疼我自然不會在意。可換作其他的任意男子,即便嘴上說不在意,心里卻未必。
世情如此,情濃時夫妻恩愛還罷,一旦生了嫌隙,這事兒便會被無限放大,到時候我要如何自處?是處處低人一等委曲求全,還是依然故我夫妻離心?”
她說到這釋然一笑,笑容云淡風輕,語氣卻格外堅定,“可這兩種都不是我想要的,與其帶著心結困在后宅蹉跎半生,還不如轟轟烈烈任意揮灑,表哥覺得呢?”
白條能怎么覺得,他又不是女子,從沒在后宅困頓過,如何知道那是什么感覺?不過,自由的感覺他倒是清楚。當初隨雷文瑾一起去翡翠島,在島上一呆就是好幾年,他們也不是一天十二個時辰習武訓練的。
就算是習武訓練,島上的大部分地方也由得他們折騰,島上風景優美,紅日,晨光、夕陽、碧海和藍天,海里有各種稀奇古怪的魚兒,還有享受不盡的美食,岸上果木成林,一年四季都不缺新鮮吃喝。總之,那是一個極美的地方,四季沒有酷寒,可以隨時光著膀子在還里暢游。
再對比下京中閨秀和婦人的日子,白條總算有了點認同感。蔡娟從小在花樓長大,必要的生活技能與人情往來,估計也沒人教說白了,蔡娟以前過的是迎來送往的日子,雖名聲不好聽,吃穿用度卻有人伺候。若是讓她嫁人,過的就該是相夫教子侍奉公婆的日子了。
盡管同樣可以找人伺候,但她要在后宅立起來,要操持家務、要討得婆母的歡心,又哪里那么容易?又正如蔡娟自己所說,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這些過往也確實是隱患,一旦被她婆家人知曉,有幾個是能容的?
便是男人能容,婆母和妯娌,七大姑八大姨呢?那日子讓她怎么過?與其戰戰兢兢經營一份不知道能不能守得住的感情,還真不如選擇自己喜歡的方式肆意而活。這么一想,白條也不勸了,沉聲道:“真想清楚不再改了?”
蔡娟十分堅定,“不改,又不是要闖龍潭虎穴,有什么好為難的。再說軍中好男兒多的是,表哥也就不用擔心我變成老姑子了。”到時候她怎么都能讓學到些本事,有本事了機遇不同,心態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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