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覺了吧,”邵芳道:“每當(dāng)我想放松精神,舒緩身心,來到姑娘們的脂粉地、溫柔鄉(xiāng)中,卻屢屢被問及你,想方設(shè)法要從我這里打聽你的一切我上下周旋,心里頭,可真不是個滋味啊。”
陳惇哈哈一笑,可以想象,邵芳每次進了勾欄院里頭,奉承的人自是不少,可竟都奔著另一個人來的。即使邵芳人物風(fēng)流,腰纏萬貫,卻花的是冤枉錢,心里頭能不冒酸水么?
“你是出了名的風(fēng)月班頭,”陳惇道:“難道還有搞不掂的人么?”
“你別說,我邵芳縱橫花叢這么多年,”邵芳一齜牙道:“仗著手頭漫撒銀財,慣會風(fēng)流解意,腰上又有一柄引以為傲的大麈頭,幾乎沒有不稱心如意過。只不過……夜路走多了,還是能撞見鬼的,我邵芳,也有名頭不頂用,錢財不能使,搜腸刮肚、絞盡腦汁降服不了的女人呢。”
“那這女人,”陳惇道:“究竟是什么本事?”
“我說不清,非得你眼見一見,才知道我說的是什么意思。”邵芳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上哪兒見去?”陳惇以為他說的玩笑話,“難道今天你邀我出來,并不是為了吃飯,而是為了逛勾欄的?”
“這飯好吃嗎?”邵芳反而問他。
“好吃啊,”陳惇吃得滿意:“怎么了?”
“這飯有個別名,叫送行飯,知道為什么嗎?”邵芳站了起來:“因為吃過這飯,就要去一個好地方了。”
只見他輕輕眺望,憑窗輕扣,回頭一笑:“來了。”
他意態(tài)瀟灑翩然下樓,陳惇莫名其妙地跟在他后面,就見湖面上遙遙行來一艘畫舫,停在了湖心亭前面。
“上來。”邵芳將他拉了上去,兩人在這雕欄玉砌的船中,找了個只容二人的包間。
見他如此神秘,陳惇干脆也不問,徑自欣賞著眼前風(fēng)光。只見夕陽西下,寒山寺也掩入了夜幕之中,這一條寬闊的湖面仿佛頓時流光溢彩,脂粉生香起來。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們的船后也漸次跟隨了大大小小的花船,都懸起了五顏六色的彩燈,一時間槳聲和燈影都搖曳起來,耳邊是越來越響的絲竹管弦之聲,小船像是開進了一個夢幻與現(xiàn)實交織的國度。
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興來無遠近,欲去惜芳菲。仿佛這一刻,楚妃自嘆,齊娥謳歌,玉池露冷,瓊樹風(fēng)高,那些盤桓在蘇州河畔的吳宮舊事,虎丘謎團,一層層照望在水影河樓上。那四門閶闔楓橋夜泊,那吳娃館藏桃花仙人,全都蘇醒過來,圍在你的身邊。
“就是那句話,”邵芳似乎也沉醉其中:“最柔不過秦淮,最美不過姑蘇啊。”
彎彎曲曲的湖岸兩邊,是燈火通明的館閣,雕欄玉砌,高聳入云,竟夜不眠的美人就在憑窗眺望,一顰一笑,勾動著畫舫里的游人。
“媽媽,”一個亸袖垂髫的少女最先望到他們,叫道:“丹陽的爛木頭來了!”
“你個小浪蹄子,爛木頭也是你叫的?”那滿頭裹翠的老鴇迎上來:“哎呦我的邵大爺,你周游去了這么久,可算回來了,館里的丫頭們,都想你想得病了!”
“是想我的銀子,還是想我的大麈頭?”邵芳毫不客氣地在老鴇子屁股上一拍:“快叫女兒們出來見我,是哪個想我想病了,我給她好好治一治!”
頓時一堆鶯鶯燕燕環(huán)繞過來,各個眉目如畫風(fēng)情萬種,都道:“邵大爺去了京城,被京里的粉頭勾住了魂兒,混忘了我們!”
“聽說京城紅袖招館子里,出了個花魁虞美人,”就有姑娘追問道:“名聲大得很呢,數(shù)不清的公子王孫、富商巨賈博千金一笑,不知道邵大爺有沒有見過,是不是名副其實?”
“名副其實還是名不副實,你們心里頭還不清楚?”邵芳哈哈一笑:“吹出來的罷了,人物只是尋常之姿,不過善翹袖折腰之舞。”
陳惇在一旁倒是一笑,都說名妓花魁應(yīng)該是舉世無雙的姿容,其實并非如此。名妓名妓,名氣在先,但名氣因何而來,有的可能真的是依靠美若天仙的容貌,但大部分的名妓,都才華橫溢,和詩作歌,甚至勝過男子。所以青樓之中,姿色出挑的與學(xué)過詩書的相比,反而要排在二等,因為容色會老去,才情不會老。
“難道我們楚夫人,也是吹出來的名氣?”老鴇子道。
“楚夫人那是什么樣的人物,虞美人怎么能相提并論?”邵芳頓時道:“我邵芳兩入夫人帷帳,雖只是談詩作賦,卻足可夸耀半生了,那肯擲千金之人,卻不得一見,邵芳何其幸運?”
陳惇聽到“楚夫人”這三字,就想起在客船上的驚鴻一瞥了,然而卻聽邵芳半是自豪半是失意的語氣,原來這家伙兩次見到了楚夫人,只不過竟不得一親芳澤,想象他耐著性子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xué),等到該干正事卻被轟了出來的景象,不由得笑出聲來。
“喲,這還有個半大小子呢,”陳惇被人往前一推,“是雛兒嗎?你怎么帶了個雛兒過來?”
“今夜他可比我要緊,”邵芳道:“你們好好伺候著,將來有一天,就知道厲害了。”
“他能有什么厲害?”一眾姐兒圍過來,扯住陳惇看了半天:“你是哪家的公子啊?”
陳惇被拉得晃了晃,道:“各位姐姐饒了我吧,你們邵大爺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我就是跟過來開個眼界。”
老鴇子果然也沒有把邵芳的話當(dāng)真,直將兩人簇?fù)砩狭碎w子,喚出頂尖兒的姑娘,一陣鶯歌燕舞,推杯換盞。
“你們也去勸他的酒,”邵芳指著他道:“他是個有定性的人,我跟你們說,勸他喝一杯,我就加一百兩銀子,看誰勸得動?”
“那你邵大俠今夜可就破費了,”出乎邵芳意料,陳惇來者不拒,一連喝了七八杯:“誰勸我酒我都能喝,這酒喝在嘴里都一樣的味道。”
“酒喝在嘴里,可能一樣的滋味,”邵芳倒不信:“女人,可就不一樣了。”
“女人也一樣,”陳惇道:“不是心頭那一個,其余的都是一樣的。”
“喲,我們這里,還有個癡情種子呢?”老鴇子扭著腰湊過來:“你就算愛春蘭,看到秋菊,難道不覺得美?你眼見那花兒為你開敗了,能略無一絲動容?”
“不然媽媽你就找來春蘭秋菊,百花爭艷,”那邊邵芳享受著美女的香唇渡酒,樂呵呵道:“讓他感受感受。”
那老鴇子笑瞇瞇應(yīng)承了,卻忽然見方才的亸袖垂髫少女上來,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她便告一聲罪,急匆匆下樓去了。
陳惇耳力好,聽到這句話是“有客人要見楚夫人……山東來的”,心中就想起那書中的李甲來,心道任你千金萬銀,進了這地方很快就囊中羞澀了,而且還遇不到一個杜十娘來。
不一會兒樓下似乎有些小小的驚動,圍在邵芳身邊的兩個佳麗,就趁著換酒的機會往樓下走了一遭,來時驚訝道:“是曲阜孔家的公子,還有什么魯王世子!”
邵芳一挑眉,“有點意思啊,前兒我聽說曲阜來人,想要和咱們?nèi)齾顷懯希s為婚姻,難道就是他們?”
陳惇心中一動,推開窗子,往下望去。只見樓下十幾人簇?fù)碇鴥扇耍\帽貂裘,年少意氣,但東張西望似乎有些不耐煩。
“楚夫人呢,怎么還沒出來?”這當(dāng)中的少年開口道:“三催四請地,難道是你老鴇子故意要我們好等?信不信我們打上去,拆了你這宣華館!”
“唉,世子這就沒有情趣了,”拿著折扇扇風(fēng)的少年勸道:“楚夫人并不是王府中的姬妾,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這老鴇子也不是故意怠慢世子,而是楚夫人千金難見,不管你有權(quán)還是有財,不合她的意,連個眼風(fēng)也不肯給的。如果硬要相見,這一來落了魯莽的名聲,又壞了這大小樓館的規(guī)矩,反為不美二來所謂一雙兩好,情投意合,強扭的瓜不甜嘛,若是世子強行見了,美人不肯奉承,冷若冰霜,難道要怪她失禮,分明是咱們失禮在先了。”
“哼,是他了,”邵芳冷哼一聲:“現(xiàn)任衍圣公的嫡親弟弟,孔貞寧。”
衍圣公,為孔子嫡長子孫的世襲封號,始于宋至和二年,而冊封孔子后裔始于漢高祖十二年,之后的千年時間里,封號屢經(jīng)變化,如今以衍圣公的封號拔擢為一品文官,班列文官之首,可謂歷史上經(jīng)久不衰、世代騰黃、地位顯赫的特殊公爵。
這一任的衍圣公名叫孔貞干,于嘉靖二十五年襲爵。
“孔貞干是個君子,”邵芳道:“當(dāng)年他爹孔聞韶給他定了一門親事,是建昌侯張延齡的女兒,張延齡被關(guān)進牢獄十三年,最后被處斬,其家族已經(jīng)衰弱,孔貞干卻仍然迎娶了張延齡的女兒,為世人所稱道。”
建昌侯張延齡就是孝宗皇帝的小舅子,他和壽寧侯張鶴齡仗著姐姐是皇后,橫行不法,孝宗、武宗能容忍,嘉靖帝手下卻不留情,將他們兄弟倆關(guān)押了十三年,等到張?zhí)笠蝗ナ溃⒖虤⒘恕?br />
“既然現(xiàn)任衍圣公是個君子,”陪酒的佳麗就道:“那他親弟弟,看上去也像是個斯文人。”
“那是你不知道他們孔家家風(fēng),”邵芳呵呵道:“我來告訴你們吧,他們的家風(fēng)就是,長子嫡孫,必娶朝中高門顯宦次子則配世家大族。娶回來當(dāng)菩薩供起來,不妨礙他們花天酒地廣置姬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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