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縣的初秋,夜晚是沉悶的。
即便沒有知了的嘶鳴,那水洼中隱藏了一整天的青蛙,卻毫不客氣地宣示著它的存在。饒是聲音清晰,卻依舊惹人心中煩躁。沈耘躺到半夜,到底還是睡不著。只能披著衣裳,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看月色如何皎潔。
待困意來臨,轉回去睡下,一覺居然就睡到了大天亮。
都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沈耘如今倒是占了一樣,不過這心里,卻怎么都高興不起來。
蔣驥還未曾回來,沈耘也不急著出發。吩咐士卒們做好了早飯,草草吃了一些。約摸已經到了巳時,蔣驥的身影出現在沈耘的視線中。早已心急如焚的沈耘慌忙站起來迎上去。
“事情可曾辦妥了?”沈耘的聲音中帶著幾分期冀,而蔣驥顯然也沒有辜負他的信任,點點頭,笑著答道:“縣尊請放心,此次托付的人,絕對能夠保證按照縣尊的囑托辦事。我已經約好了,只要我三天未曾去找他,他便會遵照你的囑咐動身。”
“這便好。這便好。“沈耘連連點頭。
其實差人鳴冤這件事情,最主要的還不是為了他自己。沈耘沒有告訴蔣驥的是,一旦他與蔣驥兩人同時被捉拿,那么最終的結果很有可能是他活著而蔣驥死了。
這是個很殘酷的現實。文官的地位,尤其他還是今科傳臚,地位要高很多。哪怕這一次大戰是他帶領五千人盡數栽在西夏人手里,充其量也不過落個發配瓊州。遇到天下大赦,照樣能夠回來。
可是蔣驥不一樣。哪怕蔣驥被打死在獄中,也沒人會替他上一句話。
沈耘不愿自己好不容易樹立起的班底就這樣土崩瓦解,因此才想出了這樣的招數。先發之人,讓李圭復有所顧忌。然后盡可能保自己這邊的人手。往后自己洗清冤屈,手底下也有可用之人,而不是讓金長嶺等人架空。
拍了拍蔣驥,沈耘翻身上馬。
心中沒有半點憂慮,這趕路的速度也快了很多。不過一個多時辰,安化縣城的城門就近在眼前。
而到了這個地方,沈耘騎馬的速度也慢了下來。到了城門前,便已經率先下了馬。進出城門的百姓早就發現了這一支隊伍。沒有什么急事的紛紛停下來,看沈耘等人走到城門前。
士卒一般是不能進入城鎮的,因此沈耘命蔣驥帶著這七百兵丁駐扎在城門前不遠處,自己卻向蔣驥道:“進了這扇門,我便要在生死之間游走了。若是城中有人要來抓你,記得不要反抗。但是他們給你安任何罪責,你都不要承認。熬過一段時間,咱們自然相安無事,清楚了么?”
一番話很有串口供的意思。
然而沈耘不得不交代。
蔣驥的骨頭硬不硬,他心里并不是很清楚,而現在,他需要一個硬骨頭的蔣驥,撐到一切水落石出。時間不會很長,但也并不短。至少,要等到托付之人將書信交到陜西路帥司,然后派人下來查探的時候。
蔣驥默默點了點頭。
沈耘笑笑,便徑直牽馬入城,徑直往州衙奔來。
讓沈耘沒有想到的是,他一直視為大敵的李圭復,現在卻如熱鍋上的螞蟻。原來在他將姚兕派出去之后沒兩天,前往大順城的差役就通報西夏兵馬再度圍了大順城,這次是圍了個水泄不通,連書信都沒有辦法送進去。
李圭復聽到這個消息怕了。他怕姚兕的人馬再折進去,那他這是可就徹底洗不清了。
嘴不僅長在自己這邊,還有西夏人那里。一場打鬧最終演化成大戰。到兩國和議的時候,哪怕李圭復的再好,事實也兜不住。此時的他有些暗恨李信沒事,更恨沈耘將五千西夏人燒死在大順城外。
這下子真的要不死不休了。
當差役匯報沈耘回來交令的時候,李圭復忍不住罵了一句:“端的不為人子,他姚兕是干什么吃的,連沈耘這廝都看不住。大順城之厄,他沈耘就是罪魁禍首,如今居然還有臉面來給我復命。來人啊,給我將他綁了,押到州府大牢中去。”
李圭復完許久,卻發現差役依舊未動。心中的怒火更甚:“怎的,如今連我的話都不聽了?你等該殺頭的混賬,還不快去。”
差役一臉苦色:“府尊,那沈知縣可是文官,咱們這等人物根不敢動他。”
一句話提醒了李圭復:“混賬東西,那還不將他叫進來。既然你等不敢拿他,那就讓府親自來。”
等候在門前的沈耘很快便被叫了進去,而在后衙不遠處的通判值房,吳通判也得到了沈耘前來的消息。
對于沈耘這個人,吳通判一直抱著幾分期待。他一早就知道李圭復想要借機發難的消息,然而一直都在等待一個機會。原他以為這個機會是在沈耘被姚兕差人押送回來的時候,但現在看來,他的估計還是有錯。沈耘,根就沒有被姚兕給捉拿。
“咱們的李知州,這會兒只怕想要親自對沈耘發難吧。你且差人去盯著,一旦有什么動靜,直接來叫我。這是個好機會,一定能夠將沈耘拉到咱們這邊。”
吳通判沉吟了一會兒,對下邊的人吩咐道。
當沈耘被帶到李圭復的面前時,李圭復正一幅批閱公文的樣子。沈耘躬身拜道:“下官沈耘,前奉命押解糧草兵駐守大順城,如今慶州巡檢姚兕繼任,特來向知州復命。”
李圭復沒有回答,而是繼續批改公文。沈耘沉默了半晌,再度拜言。只是看到李圭復依舊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沈耘明白了。這是存心想要給自己個下馬威。從他揣摩出來的意思看,李圭復肯定是要乘機發難。
果不其然,就在沈耘拜第三遍的時候,李圭復“啪”一下,將筆扔在了一旁,起身厲色沖沈耘喝道:“沈耘,你可知罪?”
“沈耘不懂知州的意思,還請明示。”面對李圭復的責難,沈耘不卑不亢,面色淡然地反問。
對李圭復來,這純粹就是沈耘對他的挑釁。原就惱怒的內心,燒灼的怒火此時涌到嗓子里,大有一股要冒煙的架勢:“你好大的膽子。府讓你戍守大順城,未曾讓你主動出戰。你倒是好,擅殺西夏五千兵馬,這會兒人家圍困了大順城,你與府,擅自挑動兩國大戰,該當何罪?”
一聽這話,沈耘明白了,李圭復現在純粹實在強詞奪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沈耘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地看著李圭復道:“下官在塘報中,已經的清清楚楚。此次殺伐,純粹是天意使然。李知州似乎忘記了大順城中當時僅有一千五百不到的兵丁,如何能滅殺西夏五千人?”
“哼,你使計縱火,將西夏人燒死,這難道不是事實么?”
沈耘像看傻子一樣看了李圭復一眼,搖搖頭道:“既然李知州認為下官有罪,那便向吏部和大理寺上書。屆時將下官押解到京城,受三司審理。但是在此之前,下官還是有權利,將知州的命令交還。我安化縣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
這番回答讓李圭復徹底沒有了話。
依照律例,州府只能定犯官杖責一下的過錯,偏生他李圭復為了報復沈耘,可以給沈耘安了個挑起戰端的罪名。這一類便要到流刑以上了,按制三問不承,當奏請追攝。刑部和大理寺同意抓捕,他李圭復才能有資格緝拿。
沈耘掏出李圭復先前給他的令箭,很是恭敬地送到李圭復的案頭。
這才躬身一拜:“府尊勤勞公事,下官就不打擾了。今日回衙之后,安化縣一應事務依舊由金縣丞署理,下官靜候京中消息。”
完之后,沈耘后退出門。看著沈耘的身影遠去,李圭復一陣氣急。
不過出去走了不遠的路,尚未走到前衙,不想就聽到了吳通判的聲音:“沈知縣,且留步。”
吳通判忽然的呼喚,讓沈耘心中一陣納悶。他和吳通判只見平素并沒有什么來往,算起來,這還是他第三次見這位。心中帶著納悶,沈耘急忙迎向他,走到近前,又是一拜:“下官沈耘,拜見吳通判,多日不見,別來無恙乎。”
“沈知縣客氣了,卻是聽聞沈知縣從大順城來,想要問問前線的戰事。再者,先前聽聞李知州要捉拿沈知縣,我也正想前來看看,若是無甚大過錯,還想為沈知縣求情一番。”
吳通判的言語之中明顯帶著親近,沈耘登時明白了他心中所想。笑了笑之后,沈耘很是平淡地回答:“卻是李知州搞錯了些事情,想來過些時候真相大白,一切就都好了。不過下官為了避嫌,還是決定暫時不要署理政務。吳通判若是有暇,改日不妨一道去縣中游玩一番。”
委婉的拒絕讓吳通判一愣,隨即大笑起來:“既然如此,那就不多留沈知縣了。待過些時日,吳某再找沈知縣好生喝上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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