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眼角余光感覺有人裊裊來到她身邊行禮，與她平齊：“靈雨給老太太請安。”

    李小仟心道：你還真是不甘寂寞。

    果然老夫人左右看了看問：“這是怎么回事？”

    刑三夫人方含笑想要說話，卻欲言又止，刑四夫人便道：“老太太有所不知，皇上又給小五賜婚了。”

    老夫人臉上表情瞬時古怪，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目光閃爍地掃向蘭陵：“卻是為何？”

    蘭陵笑了笑道：“小五在淮南道清剿鹽梟有功，因而皇上才賜的婚。”

    “哦”，老夫人瞥了蘭陵一眼，仿佛在看蘭陵是否有得意驕矜之色，卻沒看出來，因?yàn)樘m陵臉上只掛著禮節(jié)性的微笑，老夫人遂眼珠一轉(zhuǎn)，再往后面刑二夫人母女那邊瞥了下，見她們仿佛低垂著頭，遂嘴角一拎，薄唇挑起一彎斜斜的弧度：“老二家的，你們躲在那后面做什么？”

    大房的人紛紛讓出道來，于是刑依月依著刑二夫人的樣子水落石出一般徹底突兀地露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刑二夫人只得硬著頭皮扶著刑依月上前幾步，規(guī)規(guī)矩矩地給老夫人行禮。

    她穿著一身半舊的青蓮色褂子，頭上只帶了兩根金簪子，又不涂脂抹粉，膚色便不足以壓得住那么深與冷的顏色，倒反是人被衣裳拖累，氣色憔悴黯淡，且在日頭底下站了多時，臉上出了油，真是又油又黃，眼角的幾道細(xì)紋都明顯了許多。

    而刑依月病懨懨地，身形瘦弱，一身琥珀色的春衫套在她身上顯得寬落落地，因?yàn)榫o張，表情有些僵硬。

    老夫人瞧了兩眼，這才昂首轉(zhuǎn)身，行了兩步，方頓足回頭，淡淡地道：“起來吧。”

    那聲音顯然特意只是對著蕭靈雨的，蕭靈雨見狀起身，而李小仟全當(dāng)沒看到，后面的秋葉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扶起了。

    老夫人走在前頭，緊貼在她身旁攙扶的一名圓臉小個子的婆子則壓低頭微微側(cè)過臉來，拿陰暗的目光悄悄掃了眼身后的情形。

    三房與四房緊隨其后，長房綴在后面，慢慢地跟著前頭黑壓壓的人群朝榮福堂走去。

    而刑二夫人母女是在眾人都走了以后，刑二夫人才反手用力，將刑依月托起，刑依月亦雙臂使力向上，母女倆互相攙扶著慢慢地起身，尾隨在人群的最后。

    榮福堂里人來人往，搬東西的，交接事務(wù)的，送鮮果茶水糕點(diǎn)進(jìn)來的，問還缺什么趕緊補(bǔ)全的，真正好不熱鬧，老夫人身邊更是里三層外三層，只聽得各種奉迎取巧，李小仟干脆被擠在了最邊緣。

    內(nèi)宅的管事媳婦們也進(jìn)進(jìn)出出，一撥一撥地來向老夫人問候請安，直鬧到晚膳時分。

    留下三房的三個庶孫女陪伴用膳，那穿妃紅比甲大臉盤的小丫鬟竟也赫然在座，卻原來竟是老夫人娘家的侄孫女，小名寶兒。

    國公府里的幾個兒媳并孫媳在旁服侍。

    刑三夫人與刑四夫人，并兩個年紀(jì)不大穿著俗氣的婆子擺盤安箸，其中一人便是那圓臉小個子，倆婆子是老夫人娘家的兩個弟媳婦。

    稍后蘭陵進(jìn)羹，世子夫人與蕭靈雨布菜，而外間一溜丫鬟們捧著拂塵、漱盂、巾帕，人雖然多，倒也規(guī)矩，靜靜地咳嗽不聞。

    圓桌上鋪得滿滿，除了綠瑩瑩的香梗米飯，有一道正當(dāng)時的清蒸鰣魚，一碗鮮筍火腿拌雞皮，一道八寶野鴨子，白灼明蝦，一盞全扇魚翅，一碗雞舌羹，一碟炸鵪鶉，一碗百鳥豆腐，并雞絲豆苗，清蒸玉蘭片。

    點(diǎn)心則是四道：一碟核桃酥、一碟山楂香糕并一碗紅棗酥酪，一碟奶油松瓤卷。

    然而老夫人也只是意思意思、淺嘗輒止。

    飯罷，老夫人將剩下的一道清蒸玉蘭片賞給了蕭靈雨，蕭靈雨看似竟不勝欣喜。

    又將一道白灼明蝦賜給了刑三夫人的長媳杭氏，杭氏也笑嘻嘻地行禮收下了。

    另外，八寶野鴨子則給了刑四夫人的小兒媳余氏，余氏含笑受了。

    炸鵪鶉給了圓臉的婆子楊氏，鮮筍火腿拌雞皮則給了另一個婆子丁氏，兩人目光鎮(zhèn)定，麻溜地收下了。

    剩余的則都教丫鬟們撤下去分了。

    李小仟與另外三個妯娌、刑二夫人，并刑四夫人的大兒媳婦幾個則被徹底晾在一旁呆了許久，既不讓近身侍候老夫人，也沒得到恩賞。

    喝完熱茶，因老夫人要留蘭陵與世子夫人說話，其余人等皆各自回房不提。

    等李小仟扶著秋葉回到續(xù)思院時，早已累得腿已不是自己的腿，餓得不用說胃了，連頭也痛了。

    好在春生細(xì)致，最曉得李小仟的脾性，早就命芳芽打著燈籠迎候在門外：“可算是回來了！奶奶，春生姐姐讓在凈房里頭備下了熱水，說奶奶必先得松散松散，一會兒晚膳也就差不多了。”

    李小仟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在日頭底下曬了幾個時辰，臉上身上早覺膩了，更不消說站了這大半日，還半跪著請安那么久，真折騰。

    卻不想刑蓮湖也迎下階來，見李小仟疲憊的樣子，連忙將她拉進(jìn)懷里，細(xì)細(xì)地打量她：“這是怎么了？”

    李小仟卻推他：“怪膩的，別拉我。”

    刑蓮湖卻不理會，彎腰將她抱起，一路進(jìn)了凈房，接著親自服侍她寬衣解帶，將她輕輕放進(jìn)漫著水霧的熱湯之中，引來李小仟長長地一聲舒坦。

    李小仟在水中窩了會兒，這才感覺頭沒那么痛了。

    刑蓮湖拿了香胰子給她擦身子，李小仟擺擺手，有氣無力地道：“先叫秋葉來給我洗頭。”

    刑蓮湖遂到外頭喚了秋葉進(jìn)來，秋葉便吩咐小丫鬟們另外端了水盆、手巾、并捧了香露，自制的精油香皂，兌了熱水給李小仟洗頭。

    “可是老太太為難你了么？”刑蓮湖不放心地問道。

    李小仟只管閉著眼兒道：“卻是不曾怎樣為難，只是那老太太仿佛并不曉得皇上姨父為你我賜婚——大約榮福堂今兒人多，我總覺著頭上身上都有股味兒似地，需得洗一洗。”

    刑蓮湖手上也不停，拿著她日常用的香胰子抹在打濕了的棉紗手巾上，輕柔地給她洗臉。

    “老太爺與老太太往常都在玉境山的鏡水湖居住，無事從不回國公府，國公爺與我們通常都不去叨擾他們，老太太不曉得也不奇怪。”

    李小仟不疑有他，仍閉目嘟噥著：“可她怎的見過蕭靈雨？”

    刑蓮湖見她吃起醋來，笑了笑：“想是娘親去玉境山避暑，她跟著去的才見著的吧。”

    李小仟哼了一聲，遂伸手用清水抹了一把臉，帶起水珠紛紛，她又用舌尖添了添唇角，不服氣地道：“又被她搶先了！”

    “這香胰子怎能吃？”刑蓮湖連忙阻止，卻晚了一步，指腹正好被李小仟的舌尖撩過，只覺神魂一蕩。

    李小仟遂道：“不相干的。”

    見刑蓮湖怔怔地望著她，以為他不信，于是道：“吶，這香胰子里頭，是丁香、沉香、青木香、桃花、鐘乳粉、真珠、玉屑、蜀水花、木瓜花各三兩，柰花、梨花、紅蓮花、李花、櫻桃花、白蜀、葵花、旋復(fù)花各四兩，麝香一銖，上一十七味，搗諸花，別搗諸香，真珠、玉屑別研作粉，合和大豆末七合，研之千遍而成——吃不壞人的。”

    完了她又道：“我要喝水。”

    刑蓮湖：……

    我要吃你。

    卻不想秋葉垂眸眼珠子一轉(zhuǎn)，只吩咐旁邊侍候的芳芽與蘭芽兩個：“拿大牡丹花的那個秘瓷壺沏一壺君山銀針來，再將里間架子上那個帶小眼兒的黑茶盞取了來，給奶奶喝茶用。”

    李小仟不解地側(cè)過臉去，問道：“巴巴兒地怎么想起用那油滴盞？”

    秋葉覷了刑蓮湖一眼，自然不肯說實(shí)話，李小仟今兒在老太太跟前遭冷遇，秋葉心中不忿。

    面上只笑道：“那茶盞黑得尊貴精致，瞧著又雅致又華麗，偏又低調(diào)，盛新茶的水再清透不過，奶奶放著不用，豈不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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