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緊挨著的炭火已經烤得任希援坐立不安，他渾身汗如雨下，像只狼狽的落湯鬼。

    沒有人來救他，任希援內心又恨又氣又無力，有什么辦法？！成王敗寇，自古皆然！

    他得在這個地獄里在這群沒人性的魔鬼手里受苦受難到什么時候？！

    正當他想靜下心來與周康談點什么的時候，周康卻再忍受不了屋里的味道，拿帕子捂著鼻子，起身道：“你們拉下去審吧，不管怎樣留他一條命，明兒下午我再來問話。”

    完了轉身要走，任希援瞠目，于是話就脫口而出：“我要見小主子！”

    周康沒聽懂，扭過頭來：“什么？”

    任希援瞪著周康，嘴角哆嗦著：“我要見郡主，清河郡主！”

    周康會過意來，原來是那位小主子。

    任希援見周康猶豫著，當下心定了定，覺得賭對了：“要我交代可以，可我得見到郡主之后再說。”

    可沒想到周康嘴角牽起一絲嘲弄，突然立起嗓子呵斥道：“放肆！”

    他連手帕都不捂了，瞪著牛眼睛怒叱：“就你現(xiàn)在這副鬼樣子，連我都看不下去，你還想見清河郡主？你想坑死我？！”

    要是那位小祖宗被惡心到了，太子殿下怪責他辦事不力，他還有什么前途？！

    他可是除了抓人犯，什么都不會啊！

    任希援瑟縮了片刻，可抖歸抖，聲音卻硬是從牙齒縫里擠出來，陰狠而偏執(zhí)，如同絕地反擊的野獸，道：“見不著郡主，我什么都不會說，咱們慢慢地耗著，大不了，撐不住了我至多帶著真相去見閻王！”

    周康無奈，低頭沉吟半晌，方道：“將他帶去地牢好生看管，先不忙著審他。”

    三日后的深夜，詔獄。

    西北處一間獨立的磚房，屋前有株梧桐樹，任希援被兩名錦衣衛(wèi)千戶帶至此處，進詔獄這些日子以來，今日他頭一回有福利洗凈滿是污垢的臉和已經發(fā)臭的頭，剪去長得斷成各種半截的烏黑的指甲，身上潰爛的傷口終于給上了藥，還換上了干凈整齊的囚服。

    這兩日，終于沒有人對他嚴刑逼供。

    任希援長長地舒了口氣，小小地有些得意。

    門被打開，只見周康走在最前頭，他身后還跟著那個巡鹽御史刑蓮湖，并兩個侍衛(wèi)，任希援見過其中一人，隱約記得此人是清河郡主的貼身侍衛(wèi)。

    只見周康上下打量了他兩眼，側開身子，這才露出被刑蓮湖幾個圍在正中間的一個人。

    燈燭下，那人身材嬌小，圍著一件黑色的斗篷，即使頭與臉被遮擋得不露一絲模樣，卻周身依舊有一種貴不可言在無聲地流淌。

    任希援抖抖索索地屏息打量著她，他只有七分的把握，可是事關自己的老命……

    刑蓮湖怒極：“放肆！”

    任希援果然唬了一跳，驚魂未定地躲躲閃閃著收回目光。

    李小仟見狀，便將頭上的風帽放了下來，露出白皙的小臉：“任大人？聽周大人說，你執(zhí)意要見我？”

    任希援抬頭飛快地脧了李小仟一眼，看清確實是李小仟以后，果斷膝蓋一軟，撲通一聲實實在在地跪到地上，并且“咔哧咔哧”拖著手鐐腳鐐，手腳并用地向前爬了兩步，舉起雙手叩求，痛哭流涕。

    “郡主、罪臣任希援給郡主請安，郡主千歲。罪臣拼死求見郡主一面，實乃無奈之舉，求郡主開恩，饒罪一命！”

    李小仟：……

    “請郡主明鑒，罪臣出身貧困，以至見錢眼開貪墨銀兩，有負圣望，可罪臣對圣上與殿下絕無任何不忠不敬之舉，罪臣愿意統(tǒng)統(tǒng)交代，將功折罪，郡主仁德恤下，懇求郡主寬赦罪臣，救罪臣一命。罪臣在這暗無天日的詔獄之中，日夜反思，愧悔不已，懇請郡主法外施恩，饒罪臣不死，罪臣感恩不盡。”

    說著，又唔唔唔地嚎啕不止，真是摧人心肝。

    李小仟不由得有些猶豫：“我不過是一名郡主，并無權利赦免你的罪過。”

    任希援叩首哭道：“郡主千金之軀，何等尊貴，罪臣冒死請見郡主一面，既然郡主能來，殿下又豈會不知。”

    李小仟瞥了任希援一眼，你倒是乖覺！

    卻聽任希援“哆哆哆”地朝李小仟連磕了幾個響頭，毫不吝惜他的腦殼，又哭道：“若非罪臣自知于忠誠上并無二心，又豈敢叨擾郡主，罪臣這些日子以來，便是良心上也不無拷問自已，罪臣愿將功折罪，懇請郡主赦了罪臣死罪，罪臣往后定當日日為郡主祈福。”

    李小仟想了想，遂道：“罷了，我可以答應你。你有什么話便一五一十地向周大人交代清楚，只是若有一言不實……”

    任希援張大嘴巴，偏執(zhí)的眸子狂喜不盡，忙發(fā)誓般道：“不敢，罪臣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雖然結果在他意料當中，然而當下說不感激涕零，卻也不盡實。

    見刑蓮湖給李小仟重新戴好風帽，護著她轉身離去，任希援慌忙狗腿地匍匐相送，又哭又笑：“罪臣恭送郡主，郡主賢仁、郡主賢仁。”

    待周康送李小仟幾個出去，上了一輛樣子普通的青帷馬車，方才回到那磚房里頭，只見任希援還跪著，正絕處逢生地對著他拉大嘴巴呵呵地笑著。

    周康：……

    翌日深夜，周康自御書房復命出來，他的一名親信總旗也正在東宮書房內向胤舒回話，正待結束。

    “殿下，還有一事周大人命小的向殿下稟復。”

    “說。”

    “今日周大人避了人，悄悄兒地找刑大人拿主意，問那任希援既然全都招了，便找個機會弄死算了。刑大人卻讓周大人按郡主的吩咐辦。”

    胤舒點點頭，示意那總旗退下。

    胤舒心中不無驚訝，多年前他派刑蓮湖往淮南道察查工部官員暴斃一案，任希援曾聯(lián)手江南道的鹽梟遲初對刑蓮湖痛下殺手，以至刑蓮湖重傷之下性命垂危，險些殞命于楚州的盱眙縣內。

    然而……

    良久，胤舒俊雅的臉上有了一抹欣慰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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