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娘的諂媚似乎沒有效果，陸樹錚輕描淡寫：“今天向小姐來教課，我順便過來看看。”

    丁大娘暗想：“這個小妞不知什么來頭，竟然驚動了督察長的大駕。”口中連連說道：“歡迎歡迎，督察長來視察，求之不得，啊，求之不得。”

    “你帶著我們四處看看，讓向小姐熟悉一下工作環境。”陸樹錚發話。丁大娘道：“我都安排妥當了，姑娘們等著督察長訓話呢！”陸樹錚站起來就往門外走，四個隨從和丁大娘緊跟其后。

    云珠一直定定地盯著地面，此時連忙站起來。陸樹錚走到云珠身邊，冷不防看了云珠一眼，四目相對，云珠趕緊把眼神移開，看向別處。

    從會客的屋子出去，跨過一道門，便是一處寬敞的院落。院子里栽著幾棵石榴樹，墻根下種著一排月季花。丁大娘介紹道：“平時下了課，姑娘們就在這院子里活動。”

    穿過院子，丁大娘領著眾人來到一間教室，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傳出來，像一鍋煮沸的粥。云珠從窗戶里望去，只見里頭人坐得齊齊整整。

    一行人剛走進教室，底下頓時安靜下來，無數雙好奇的眼睛朝眾人身上掃去。

    一旦進了婦女習工所，非親友不能探視，平常也不讓外出，今天突然來了這么多人，她們哪能不好奇。

    云珠放眼看去，那些女孩子最小的看上去只有十四五歲，年紀大一些的也有三十來歲。每個人衣著各異，有的破舊邋遢些，有的整潔素凈些。不過神色都不太愉悅，眼神空落落的，有一種茫然的麻木。云珠暗暗在心里頭嘆息了一聲，無家可歸的女孩子真是可憐！

    丁大娘把時英推到講臺上，大肆吹噓了一番。云珠暗中只覺得好笑。

    督察長親自壓陣，丁大娘熱情介紹，時英在婦女習工所算是站穩腳跟了。云珠看著在講臺上侃侃而談的時英，心中很是欣慰。

    陸樹錚揮揮手，一群人跟了出去。丁大娘領頭繼續參觀宿舍和食堂，云珠也只好跟著。

    婦女習工所不大，很快就參觀完了。本來丁大娘精心準備了飯食，無奈陸樹錚不愿久留，只是稍微勉勵了兩句，起身就走。丁大娘恭恭敬敬地把陸樹錚送出來，那一份殷勤和小心自不必提。

    云珠跟著出了大門，她害怕和陸樹錚說話，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他的眼神……總是那么高深莫測，能把人的五臟六腑都看透！為了避免尷尬，云珠打定主意，干脆趁人不備溜之大吉。

    丁大娘站在門口，陪著笑臉不知道和陸樹錚說些什么。陸樹錚現出不耐煩的神情，丁只得訕訕地住了口。

    一行人準備上車了，云珠看準機會，小心地邁開步子，準備貼著墻根偷偷溜走。“

    薛小姐！”沒錯，是陸樹錚的聲音。云珠的心猛烈地跳動了一下，明明想逃，可是雙腳像是被定住了。她不得不停下來，聽得陸樹錚對四個隨從說道：“你們先走。”

    丁大娘在門口探頭探腦，眼睛直往云珠身上瞟，舍不得走。陸樹錚邁步過來：“我送你”。

    云珠咬著嘴唇，臉色微紅。母親的警告，強烈的自尊心跳出來阻攔她，不，不能去。她眼睛看著馬路，下了很大的決心，低聲說道：“不必了，我自己雇車走。”

    陸樹錚忽然轉頭向大門口看了一眼，肥胖的丁大娘渾身一顫，敏捷得像一只兔子，以最快的速度消失了，滑稽得不得了。云珠不禁想笑，嘴角向上拉升，不過生生忍住了。

    剩下兩人面對面地站著。云珠兩眼平視，只能看到陸樹錚的肩。盯著別人的肩膀像什么話，可是她也不想低頭，低著頭未免太小家子氣了。

    陸樹錚也在沉默著。必須有一個人打破沉默，云珠道：“我今天是專程陪時英來的。”好像有意撇清什么。

    陸樹錚道：“你放心，向小姐在這兒不會受委屈。”云珠仍然看著別處：“你費心了，多謝。”陸樹錚道：“外面冷，上車說吧！”云珠想拒絕，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大腦好像忽然不停使喚，想好的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司機開了門，云珠和陸樹錚一起坐在后排。

    早春的天氣，風還在刮著，不過已經帶了一絲暖意，不是那么凜冽刺骨、不留情面了。

    云珠看著車窗外掠過的枯樹，自言自語低聲道：“這些女孩子真是可憐。”

    陸樹錚似乎心情也很沉重：“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語氣之中透著幾分無奈。云珠從來沒有體會過生活的殘酷，今天見了這些無家可歸的女子，才覺出沉重，她心里堵得難受，扭頭看著窗外，也不知道自己該想些什么。

    陸樹錚略一偏頭，正好看見云珠一頭漆黑的秀發，剛到肩膀，燙得蓬松松的，發尾朝里卷著，非常俏皮。他敏銳地捕捉到一陣若有若無的發香，淡淡的，十分清新，少女特有的味道。

    陸樹錚正襟危坐，竭力想避開這股香味，可是坐在車里，又能躲到哪里去？

    “幾時開學？”陸樹錚問。云珠轉過頭，坐正了身體，答道：“快了。”陸樹錚兩手放在兩個膝蓋上，保持著正襟危坐的姿勢：“你要好好學習。”

    “你老愛教訓人！”和其他的大家閨秀不同，云珠對功課很上心，成績很不錯，對陸樹錚的“勸學”不以為然。

    陸樹錚雙手抱在胸前，帶著點自嘲的意味：“好為人師，難免讓人討厭。”云珠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你開口說話還好點，不說話的時候……。”陸樹錚平時總是以一副嚴肅的面孔示人，給人冷面冷心的感覺。

    陸樹錚追問道：“怎樣？”云珠突然來氣了：“冷淡得很，像快冰。”忽然司機一個急剎車，云珠身子直往前撲，差點撞在前排的座椅靠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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