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被困在了原地。
從玉門醫院的病房出院后,在“絲路之旅”主辦方的強烈要求下,他乘坐長江商學院租用的直升機飛至隴西省的首府金城市,立即被送入全市最好的醫院進行復查和康復治療,幸好任平生這副身子骨很年輕很健康,再加上被發現的時候比較早,搶救也比較及時,并沒有對身體造成什么損傷,一些脫水、休克的不良反應,經過醫院的精心護理也都克服了。
住院期間,emba總裁班的同學們十分熱情地輪流探視,所以這些天他也并不寂寞,要不是跟馮論他們幾個人一起打打牌,要不就是跟甄越庭一塊聊天侃大山,閑著有空的時候就跟高媛媛來個長途電話,當然電話里免不了那些親親愛愛的成年人玩意,總而言之,這趟“絲路之旅”和西域之行很有價值,雖然出了一點意外,但也收獲了驚喜。
不過任平生并沒有跟高媛媛提到自己出意外的這件事,而主辦方也很努力地將此事隱瞞了下來,并沒有在媒體上透露任何風聲,當然,他們也竭盡所能為任平生服務,一切目的都是為了不讓負面新聞波及“絲路之旅”這個項目,不讓任平生的意外毀掉地方政府為拓展特色旅游所作出的努力。
當然,任平生也不會去拆穿這點,他是個很理性的商人,前世又在機關里呆了好多年,“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這個道理是懂得。在偏遠的西域,地方政府要搞點特色旅游,挺不容易的,反正自己沒出什么大事,沒必要太過計較。
只不過,在醫院里呆了幾天,確定身體一切都好后,任平生就躺不住了,他要回去。
任平生現在不是什么閑人,他手里頭有7、8家公司在經營,旗下的生意達到好幾十個億,他不可以隨便在西域的某個地方呆著,而且,emba總裁班的同學們也陸續走了不少,大家都很忙,情誼是情誼,生意是生意。
該做生意的時候,還是得先做生意。
但是,任平生剛一出院,就發現自己走不了了。
并不是他的兩條腿走不了,而是飛機走不了了,確切地說,是飛往漢海市的飛機走不了了。
不僅僅是飛往漢海市的飛機走不了,飛往南方15省各大城市的飛機統統停飛。
原因很簡單,大雪。
2008年1月初,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襲擊了大半個中國,受到波及的省市達20多個,其中以中國南方最為嚴重。超大范圍低溫、冰凍驟然而至,持續不斷的大雪,如刀的風雪把道路、廣場、平原變成了雪場,把河流、湖泊變成了凝固的冰河,把房子、汽車鐫刻成了冰雕。
影響最大的是交通,由于絕大多數道路和交通運輸工具都遭到了冰雪襲擊,使得鐵路、公路、民航交通全部中斷。南方大部分機場都關閉停運,大量飛機航線延誤或者取消而公路運輸也遇到了幾大的麻煩,被冰雪覆蓋的道路又滑又窄,交通事故發生率上升了好幾十個百分點。
但影響最大的還要屬鐵路運輸,此時恰逢春運,各地的火車站都擠滿了回家的人,由于大量列車受冰雪影響停運,無法回家的人們被滯留在各地的火車站,燕京、漢海、花城這些大城市的火車站更是人山人海,幾十萬群眾被迫以車站為家,在露天的冰雪中等待著那一趟遲至的火車。
但他們也不知道,那趟火車什么時候能來。
因為,大雪面前,人類的力量是有限的。
......
任平生站在離機場最近的一家五星級酒店里,看著電視里滾動播放新聞。
“氣象部門的專家指出,這次大范圍的雨雪過程應歸因于與拉尼娜現象有關的大氣環流異常:環流自1月起長期經向分布使冷空氣活動頻繁,同時副熱帶高壓偏強、南支槽活躍,源自南方的暖濕空氣與北方的冷空氣在長江中下游地區交匯,形成強烈降水。大氣環流的穩定使雨雪天氣持續,最終釀成這次大雪。”
雖然自己的行程被打亂了,不得以滯留在金城市,但這場大雪對北方的影響并不大。
因為地理氣候的緣故,北方長年有應對極端冰雪天氣的經驗,也有充分的應對手段和應急工具,所以室外的交通依舊正常,而室內有持續供應的暖氣,一點都沒有低溫的感覺。
但南方就不同了,那里沒有暖氣,道路、建筑、水文設施都不是按照北方防寒防凍的標準建設的,在這百年難遇的低溫面前,原有的工具與手段都用不上了,群眾們的生產、生活也受到了極大影響。
想到此處,任平生趕緊給遠在涵州的父母親打了電話,從他們那里反饋到的信息:涵州也受凍嚴重,氣溫低到零下幾度,西湖都被凍住了,不過他們住在別墅里,有壁爐可以生火取暖,過冬的物資也有儲備,生活并沒有受很大的影響。
任平生叮囑父母親要注意交通安全,尤其是任爸開車出門的話,一定要做好防滑防凍準備,如果不是太必要,盡量不要出門。
任平生還問到隔壁住著的姑姑、表妹的生活情況,任媽告訴他,大雪已經造成停業停課,任爸已經把她們接到自己家里來,大家一起住,彼此都有個照應。
聽到父母親的安排,任平生在電話這頭才放了一半心下來,任媽還問他身在何方、目前情況怎么樣,任平生只是大略告訴了父母自己身處的地點,并沒有告訴他們自己在大漠走失的事,免得他們擔心。
但任媽還是說了一大通話,讓他呆在室內不要出去,在大雪消停之前也不要急著回家,一定要確保安全。
在聽完母親充滿溫情的嘮叨后,任平生趕緊給身在漢海的高媛媛通了電話。
在電話里,高媛媛的聲音依舊那么清亮,但也充滿了對任平生的關心,她告訴任平生,漢海市雖然也遭到了大雪襲擊,但畢竟是國際大都市,市政府的應對措施十分得當,市民的生活沒有受很大影響。
高媛媛說,她這段時間都在父母家里住,讓任平生不用擔心。
與任媽的意見一致,高媛媛也要求任平生不要乘坐交通工具,留在原地等待。
對于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的意見,任平生當然要虛心接受了,所以他也打定主意,這段時間先留在金城。
......
打完電話后,任平生回到室內,電視里的新聞鏡頭讓他更加揪心。
這時新聞記者正在采訪花城市火車站,這座平時能夠容納5萬多人的花城市火車站滯留了將近10萬人,原本排隊等車的人已經聚集成團了,不少人看到大雪新聞,生怕自己趕不上火車,又紛紛跑去車站,這樣又加劇了車站的負擔,看著人群越來越多,沒有減少的跡象,而那些被擠進人群的此時后悔也來不及了,他們想要退出隊伍也做不到。
火車站就像一個有巨大吸力的磁鐵,把所有的小磁鐵都吸了過來,然后這些小磁鐵產生了更大的吸力,又吸來了更多的鐵制物,所有人都被迫抱團擠在一起,無法離開,也無法驅散。
面對這起大事件,當地電視臺動用了直升機航拍,從空中向下俯瞰,這些密集的人群像一堆抱團取暖的螞蟻般擠在一起,黑壓壓的到處都是人,根本就沒有移動的空間。他們只能在那里駐足、徘徊,等待黎明的到來,愁眉不展。
置身這些候車者當中,一切人類的尊嚴都微不足道了,不但伸不開手、邁不開步,就連呼吸都要貼著別人的肚皮,彼此口中吐出的寒氣,噴到對方臉上,迅速變成了寒霜,不盡快擦去的話,臉蛋就可能被凍壞。
這時候,平時最簡單的吃喝拉撒也成了大問題,地方政府調派了大量供應商來送飯,但做好的盒飯只能通過人手相互遞送傳進去,等盒飯送到里面時,已經被身在外頭的人吃光了,最里面的人根本輪不到吃,個個只能抱頭痛哭。
就算勉強吃飽了飯,便溺也成了大問題,不管男女老少,年輕人還是老年人,長得是美還是丑,都只能在眾目睽睽下完成這隱秘的事情,不這樣又能怎么辦,難道拉到褲子里嗎?
但這些都可以熬得過去,群眾們最難熬的是自己期盼的那趟車來不來或者延誤了。
而在大雪中,各地的鐵路線都陷于癱瘓之中,運力大大下降,延誤的時間只會越來越長。
看著滾動屏幕和車站廣播中那一條條延誤的信息,人群中發出一陣陣的嘆息,那嘆息進一步變成了哀嚎。夜色漸漸籠罩下來,蠕動的螞蟻陷入了焦灼恐慌,人群中開始出現一陣陣的騷動,那幾萬人的騷動看起來就跟海浪一般,一**地襲來,身在其中,根本無法抵抗,只能隨著四面八方傳來的壓力波動。
站在警戒線外的警察們個個如臨大敵,他們個個手挽著手、肩并著肩組成人盾人墻,咬著牙抵御著人群中的騷動,這時候如果有人不幸倒下,肯定會發生連續踩踏事故,到時候就會有不可挽回的悲劇產生,所以雖然天氣寒冷,但警察們額頭上都沁出了汗珠。
......
看著電視直播給出的現場畫面,任平生的雙眉皺了起來,臉色也變得無比沉重。
他是南方人,主要生活的地區也在南方,所以對前世這場大雪的印象很深刻。
當時剛工作的任平生,跟所有的單身漢一般,被安排在最寒冷的那幾天值班,南方沒有暖氣的辦公樓,被極冷天氣凍爆了的水管,以泡面為充饑手段的日子,至今想起來仍然記憶猶新。
現在他雖然身處北方,住在有暖氣熱水供應的五星級酒店里,但他的心情卻沒有一絲放松。
因為在祖國的南方,還有很多人受到大雪的侵襲,還有很多人在冰雪中挨凍,還有很多人在等待一趟久久不至列車......
春節,是中國人最傳統的節日,也是所有人一年中最期盼的日子。尤其對在外漂泊多年的旅人而言,每年只有這幾天的時光可以回家,可以回去看看已經年邁的父母,可以回去看看正在長大的孩子,可以與他們相聚幾日,盡一盡被空間耽擱的孝心,感受感受被時間遺忘的親情。
無論在外過得如何,無論貧窮貴賤,只要回到家里,跟親人在一起,在外的一切辛酸都不足為道了。
春節是所有中國人的節日,也是每一個家人團聚的日子。
這一切,都被突如其來的大雪打亂了。
想起家中父母的叮囑,想起女友的叮嚀,任平生覺得自己是幸運的。
但他的幸運,卻凸顯了更多人的苦難。
任平生不由得有些懊悔,懊悔自己一直沉迷于發展事業、創造財富,以至于遺忘了歷史上曾經發生過的苦難。
如果他能夠早點想起這次大雪,也會就會有能力為那些受苦的同胞做些什么。
可任平生是在太忙了,他忘記了這回事。
不過不要緊,現在還來得及。
身為一個重生者,任平生還有機會來幫助這些同胞。
而且這一次,他還有能力來做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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