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多吃點魚。”
伯母用勺子挖了一大勺帶皮魚肉放入奶奶的碗中，被油澆過的蔥花乍一看有些濕漉漉的，蔥香味的油和調料混合在一起包裹著魚身。奶奶也不挑剔，直接拿起勺子就把白嫩的魚肉送入口中。
奶奶雖然年紀大了，但牙口依然很好。年幼時跟隨著曾祖父在魔都生活，家里條件挺好，也得算得上是富貴人家的大小姐，這嘴大概就是那時候養刁的。雖然后來家道中落，但這毒辣的眼光卻一點沒變。
“今天這魚挺貴吧？應該得有七八十一斤。”
“差不多，過年就是這個價。”
好在今天買的這條黃魚還是挺大的，不然這么多人估計都不夠吃的。即使如此，一雙雙筷子總會在某個徐暢沒有注意到的角落斜刺著伸出，然后精準地帶走一塊蘸著調料的魚肉。
看著盤子里的魚肉漸漸只剩下了一個骨架，徐暢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雖然有心想要給還在廚房忙碌的老爹留一點點，但是是真的好吃啊！沒瞧見大家都不聊天了嗎？那筷子和嘴是根本停不下來。
直到魚腦袋和魚骨也被人夾走后，眾人終于對著盤子里頭殘留的醬汁和蔥花冷靜下來。海邊之人好食海鮮，最常見最普通最家常的海鮮也就是一尾魚。更何況父母可是一大早就出門采購食材去了，加入這么多年經營飯店毒辣的目光，估計那攤位上最鮮的魚就是在眾人肚子里的這條。
“阿暢真喜歡吃魚。”
煦哥兒沖徐暢微微笑了笑，然后夾走了一塊魚餅。
徐暢覺得自己就像一只渾身炸毛的貓一樣，一根根毛直沖著天空的方向豎起。幾個意思？你的意思是說魚都是我吃的嗎？說的好像你沒有動過筷子一樣。是不是看我胖就覺得我好欺負？
“是的，小暢從小就愛吃魚。”母親接過了話茬，把不知道從哪里搶來的最后一點點魚肉放進了父親的碗里。
徐暢：？？？
“你可別不承認。人家小孩子小時候吃的都是肉湯拌飯，就你吃的是魚湯拌飯。要是今天用的是肉湯，你就發脾氣一口都不吃。所以每次你吃飯都得先做一條魚，把沒有刺的魚肉都挑出來放在飯里，再把魚湯倒上去你才肯吃飯。”
好在父親終于端著姍姍來遲的老鴨煲進來了，眾人也不用再糾結究竟是誰吃掉了更多的魚肉。至于還沒有碰到魚的徐塘大廚，這廚師帽都戴好了，想吃就自己燒去吧！
眼前的這只鴨子是母親前兩天從鄉下的親戚那里弄來的，在家養了兩天以后今早才帶到菜場里頭殺了放血，最后就變成了一鍋香噴噴的老鴨煲。
這鄉下放養的本地雞鴨啊，一看就和圈養的雞鴨不太一樣。鴨爪的位置尤其黑，也就是腳脖子的位置，一看就是經常在泥坑里頭打滾的。切開了就更不用說了，黃色的油脂可真的是明晃晃的，簡直要亮瞎人的眼睛。
光是把切好的鴨過水汆一下這一步，原本清澈的開水都會浮上一層黃色的油光，更不要說這慢火燉煮了三個小時的成品。厚厚的油光浮在湯汁表面，整個湯碗里頭呈現金黃色的色澤。濃郁的香氣在空中飄散，徐暢的喉結也小小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父親制作老鴨煲是不喜歡放置太配料的，泡發好的香菇，曬干的蟲草花，稍微加一點鹽提味，再倒入一整瓶紹興老黃酒，剩下的一切都可以交給時間。
說實話這一只鴨子還真的是又大又肥，燉鍋里頭是塞得滿滿當當的，連湯都快要溢出來了。不知道是有些餓了，還是這個本地鴨著實誘人，老爹徐塘暫時放下了擱在心間上放在廚房里的那些菜，準備先在桌上吃上一會兒。
“這個鴨是子銣從鄉下親戚那里弄來的，自己養起來的。可好了，大家趕緊吃吧。媽你也多吃一點，這個補身體。”
這次第一個動筷的是小妹徐瀧，她的筷子在碗里頭輕輕一翻，就精準地帶走了一個鴨中翅。“唰唰唰”三聲響之后，兩個翅中和兩個翅尖都已經到了小妹徐瀧的碗里。
飯桌上的眾人也都已經習慣了這個情景，也不知道小妹徐瀧上輩子是不是跟翅膀過不去，這輩子那是逮著翅膀就是吃。雞翅鴨翅燒鵝翅，只要是翅膀，就沒有能逃過她的嘴巴的。按照她的說法是這部位肉少又嫩還骨頭偏多，吃起來特別有感覺。
“瀧瀧這次期末考考得怎么樣啊？”
徐暢自然是不在意那幾個飛走的鴨翅的，他更喜歡的是肉多的部位。但一看到小妹見到翅膀就雙眼發光的模樣，徐暢就特別想逗逗她。正巧從昨天到家到現在也才24個小時呢，一直忙著還沒弄清楚小妹的成績情況。
徐瀧狠狠地瞪了徐暢一眼，原本放在桌上的左手也悄悄伸了下去，用力地揪了一下徐暢的大腿。也不知道為什么，明明同一個娘胎出來的，徐暢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而妹妹徐瀧就是被教育被要求學習別人家孩子的那個。
雖然大腿被揪得很痛，徐暢還是保持微笑目光不離自己的妹妹。這大概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親妹妹不坑坑誰系列。
“你讓她自己說吧，這幾天有空你給她好好補補。哎呦那個數學考的，我都不好意思說。老師說她上課也很認真，不知道怎么回事這數學總是考得一塌糊涂。”
見到威逼無效后，徐瀧又開啟了刷臉賣萌模式。對著徐暢肉肉的大臉忽閃忽閃地眨巴著眼睛，嘴角掛著甜美的笑容。原本揪著大腿的手也順勢而上，緊緊拉住了徐暢的大手。
“需要眼藥水嗎？”
“呵呵。”
徐瀧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徐暢，而后繼續埋頭和翅膀們奮戰。桌上的人們都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年年歲歲相似的一幕，誰讓徐暢成績好徐子煦又工作了呢？這亙古不變的成績話題就全部落在徐瀧一個人身上了。
“瀧瀧沒關系，遲早是要讓你哥哥知道的。”
母親奉行的是傳統的打一棒子再給個棗的策略，瞧瞧現在小女孩鬧脾氣了，總得有個人出來哄一哄。拿過幾個皮皮蝦就快速地剝了起來，然后整整齊齊一根一根地擺在徐瀧面前。
“說吧。”
至于徐暢，往往在這種得罪人的角色扮演中都是唱黑臉的那一個。
“語文85，數學57，英語96，科學69。”
“晚上遲點把卷子拿過來給我看看。”
徐暢知道自家妹妹臉皮薄，更何況這里還坐著奶奶和大伯一家，在這種團圓的開心日子里提這些事也著實不合適，等下小姑娘急了哭了就不好玩了。不過這家伙一放假就天天窩在房間里用iPad看劇，天天什么藍色大海的傳說什么美人魚，該敲打敲打了。
飯桌上的話題總是變換得很快，上一秒還在說東說西，下一秒就可能是天南海北。美食當前，一杯美酒下肚，親朋好友談天說地侃大山，這大概就是年的味道。
不知道什么時候，父親徐塘又悄悄離開了餐桌。一頓美味豐盛的家庭聚會總是離不開一個連軸轉的人，徐塘就扮演著這樣一個重要的角色。
“肉丸蒸蝤蠓來了！”
蝤蠓又稱為鋸緣青蟹，屬于梭子蟹科。性兇猛，肉食性，主食魚蝦貝類。蝤蠓主要分布在江浙一帶，肉質鮮美且營養豐富，兼有滋補強身的效果，因此也擁有“海上人參”的美稱。
當然，蝤蠓這個獨特的稱呼，實際上來自于溫城方言。
其中，蝤蠓身上最美味的就是那一對大鉗子。菜市場里頭售賣的蝤蠓往往都用直徑3厘米粗的麻繩將其緊緊捆綁，一是防止其逃脫，二是防止這一對肉質肥美的大鉗子傷人。
肉丸蒸蝤蠓是老爹的拿手好菜。其實蝤蠓的做法有許多，直接隔水蒸，切開以后爆炒，還有切開以后和其他配料一起隔水蒸。炒蝤蠓雖然味重香氣濃，但徐塘總認為蒸制的食用方法更加滋補。
老人家總會說，買點蝤蠓給孩子補補。
肉丸是徐塘自己捏的，早上買來新鮮的有肥有瘦的五花肉，剁成肉餡。而后加入雞蛋液、淀粉、清水及鹽，用筷子順著一個方向攪打直至肉餡具有彈性。而后擠成肉丸子的形狀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肉丸最著名的要數潮州一帶的牛肉丸，徐塘的手藝自然是比不得的，畢竟只是一家小飯店的廚師。但勝在自行制作，自家人吃的話更是用料極好，所以也沒什么可挑剔的。
將洗凈切開的蝤蠓和肉丸一起擺在盤子里頭，再倒上獨家秘制的醬汁。隔水用大火蒸，直到青色的蟹殼在時間的催化作用下全部變成紅色，出鍋后撒上些許香菜蔥花點綴，一道說簡單也不簡單的菜就這樣完成了。
兩個蝤蠓，四個大鉗子。
在徐塘端著熱氣騰騰的肉丸蒸蝤蠓走進房間內時，徐暢的眼睛就一刻都沒有離開那威猛的大鉗子，好似黏在上面了一樣。徐瀧和煦哥兒也是如此，三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眼神中似乎有火花碰撞。
等到瓷碗穩穩地落在桌面上，三雙筷子從三個不同的角度伸出，伸向各自心儀的大鉗子。仗著自己的手比較長，徐暢率先夾到了最為巨大肥美的那個。徐瀧和煦哥兒也顧不上瞪他一眼，筷子在半空中紛紛轉道向下一個目標發起攻擊。
可是還有一個呢？
“來吧，老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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