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第一百貨一樓日化柜臺。
天花板上的吊扇不停轉動，可底下四十多歲的女營業員高喜梅還是胳膊肘撐在柜臺上昏昏欲睡。
“同志！”一聲清脆的呼喚響在耳邊。
“你要買什么？”高喜梅張開有些迷蒙的眼睛，眼前是兩個年輕姑娘。
“請問你們這里有達康薄荷香皂嗎？”一個年輕姑娘把一個空包裝袋伸到她眼下。
“沒有！”高喜梅看都沒看就搖頭，在這里站了二十多年柜臺了，她對柜臺里有什么貨比對家里有多少錢還清楚。
“不會吧！”那個姑娘一臉不可思議，“你們第一百貨竟然沒貨，這可是臨安本地產的啊。”
“我看看。”高喜梅有些不爽了，接過包裝袋看了下，“前嶼鎮，是鄉鎮企業產的，我們這里沒有不很正常，我們進的可都是魔都粵東貨，最差也要武林產的。”
“那你知道這香皂我從哪里買的嗎？”姑娘噗呲一笑，“就是你說的魔都，魔都第一百貨！”
高喜梅不說話。
“算了，我們走吧，托人去前嶼鎮買吧。”另一個姑娘拉著人走了。
接下來一個小時，又陸續來了四批女顧客，有兩個人的，有三個人的，有人拿著空包裝袋，有人拿著還沒拆封的香皂，都是要買這種達康牌薄荷香皂的。
高喜梅莫名其妙，問了她們從哪里得來的這些包裝或實物，都說是小姐妹或者家人從武林或者魔都帶回來的，其中有一個人還告訴高喜梅，臨安電臺每晚轉播新聞聯播前還有這香皂的廣告呢。
一個長得略顯兇相的女人走進來，直奔日化柜臺，“你們這有那個在電臺做廣告的薄荷香皂嗎？”
高喜梅說話有些發嗆：“香皂有很多，薄荷香皂沒有，至于說做廣告，我不知道你說的是哪家。”
“達康日化啊！作為日化柜臺營業員，這你都不知道？”這女人指著她氣呼呼說，隨后便擺了個姿勢，手在身上亂抹，“達康薄荷香皂，清涼一夏夏！真的只要一下下哦，耶！”
“神經病！”之前已經被折騰得很不爽的高喜梅忍不住罵了一句。
“你罵人！”女人當即發飆了，指著她破口大罵起來，其聲音幾乎可以震翻樓板，整個一樓的營業員們全部看了過來。
“葉彩華，你買香皂，怎么會和人家吵架的？”一個年紀輕些的女人走進來。
“嚴虹，你來得正好，你家人不是認識縣委宣傳部的嘛，快打電話投訴，說我們縣第一百貨的營業員，在顧客詢問有沒有貨后，竟然當場辱罵顧客，不要說為人民服務的精神，我看這根本就是喪失了做人的基本素質了！”
葉彩華更是跳得厲害，大嗓門像是大喇叭一樣向四面八方擴散。
“發生什么事了？”樓梯上走下來一個帶著老花眼鏡的五十多歲的女人，嚴厲的目光透過鏡片掃視過一樓，所有的營業員全都回到原位立直了，再也沒人敢看這邊。
“穆主任，我，我......”高喜梅擔憂地看著她走到自己面前，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你是第一百貨負責人啊，我和你說，我今天來你們日化柜臺，想要購買達康薄荷香皂，沒想到剛問出來有沒有，你們這營業員就......”
“好了，彩華，人家工作也不容易，別害了人家。”
嚴虹連忙捂住她嘴，把她拉到身后，對那個主任說：“主任啊，是這樣的，我這個小姐妹聽了臨安電臺的廣告，想要來這邊買香皂，沒想到這里竟然沒有這貨，這其實也沒什么大事，反正也是前嶼鎮產的，我們自己跑過去，或者跑到武林去買都可以，再見。”
說完，拉著不情不愿的葉彩華匆匆走了。
“下次注意些，天熱火氣別太大了。”主任不滿地告誡高喜梅，高喜梅低著頭不說話。
“對了，她們說的什么薄荷香皂是怎么回事？”
“主任，她們說臨安電臺每晚新聞聯播前有廣告的，可我也是今天才聽說啊。”高喜梅一臉委屈，忽然想起什么，彎腰撿起柜臺下剛才有人不小心落下的一張空包裝袋，交到主任手上，“這是之前有人落下的包裝袋。”
“達康薄荷香皂，清涼一夏夏，前嶼鎮達康日化廠榮譽出品，全國建議零售價1.8元。”主任扶了下眼鏡，先看了會包裝袋上那個拿著藍色香皂涂抹著白嫩身體笑得爽歪歪的小姑娘，然后念起包裝袋上的文字。
“包裝倒是挺不錯的，文字也有點意思，還真看不出是鄉鎮企業生產出來的。”主任點點頭，目光看向高喜梅，“今天來了很多人問這個？”
“是的，來了十幾個人，有的說聽了廣告，還有人是朋友從魔都和武林買回來用過的。”
“都賣到那么遠了嗎？”主任微微有些驚訝，拿著包裝袋走向樓梯，“如果再有人問，你就說暫時賣斷貨了，讓她們過兩天再來看看。”
“好的，主任！”高喜梅終于松了一口氣，想到剛才和自己吵架的女人，又想到剛才看到的包裝袋上的照片，不由得啐了一口，“恬不知恥！”
錢王廟門口，十幾個女人一邊大口吃著光明冰磚，一邊笑得前仰后合。
“還是葉彩華兇猛，終于把人家領導給招呼出來了。”嚴虹舉起大拇指。
葉彩華咧開大嘴，咬下冰磚一個角，一邊吸著氣嚼一邊嘿嘿笑道：“你們是沒看見那個營業員，被我說得都快哭了。”
嚴虹翻了她一眼：“好了，你也別太得意，我看你今天吃了這么多冷飲該怎么辦？”
“正好搞停了，方便我們小廠長啊。”葉彩華得意地瞄著陳篤。
三上四下，如狼似虎，古人誠不欺我！
陳篤咳嗽兩下，拎著牛仔包往外掏包裝好的香皂：“今天多謝各位，我就拿香皂當做酬勞了啊，大家別見怪。”
“好啊，好啊，看著就喜歡，正好回家試試。”女人們連聲叫好。
“每人至少兩塊吧。”葉彩華怪叫道。
“葉彩華！”何苗瞪了她一眼，“兩塊要三塊六，你現在一天工資有這么多嗎？”
葉彩華抹了把滿是白沫的嘴，嘟囔著：“我就說說而已嘛，瞧你，進了人家廠心就向著人家了。”
“我是達康員工，當然要為廠里考慮了，你們不知道為了這家工廠，我們大廠長和小廠長付出了多少心血，欠下多少債！”何苗一本正經道，“好了，先拿一塊，以后我賺工資了，過年時每人送兩塊都可以的！”
“那說定了！”
“說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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