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高喜梅騎著自行車趕到單位時，老遠就看見一小堆人等在門口，自家那個嚴厲的主任正在和他們說著什么。
“主任！”高喜梅鎖上自行車，小步跑了過去。
“喜梅你來了，這些都是想買達康薄荷香皂的顧客，我和他們說了下午有貨，你初步統計下數字，下午來貨了好好接待她們。”穆主任朝顧客們笑著點點頭，匆匆從側門上了二樓。
“喂，是達康日化嗎，我是臨安第一百貨的，對，昨天打過電話的，不用客氣，我想了解下你們的薄荷香皂具體有什么供貨政策？”
“這樣啊，你讓我們考慮下，等會再給你回電話。”主任掛掉電話，琢磨了好久自己剛才抄下來的進貨政策。
出廠價1.2元，終端建議零售價1.8元，1箱100塊，一次性進10箱贈送1箱，進20箱贈送3箱，進50箱贈送8箱，進100箱贈送18箱，貨到付款，概不賒欠！
贈品沒有供貨發票，如需發票要補稅款，這不是明擺著是讓人家采購人員吃好處的嘛。
自己不會貪這個小便宜，可難保不會有人動心，主任搖頭嘀咕：“這鬼主意，是誰想出來的哦？”
她拿起電話撥通了下面的日化柜臺，“是我，剛才那批人的數字出來沒有？”
“兩百多點，我知道了。”掛掉電話，她盤算著，“我這邊親戚朋友還需要幾十塊，那就先進10箱吧，送的1箱也讓他們開票入賬。”
手剛伸到電話上，電話響了，她接起來，“喂，哦，是牛主任啊......”
“這樣啊......我這邊二十來箱問題應該不大，再多了就真不行了，怕賣不了壓過年呢......行，那就勞駕牛主任統籌安排，我靜候佳音。”掛掉縣供銷社牛主任打來的這個電話，她的表情有些奇怪。
中國獨有的供銷聯社是一個很特別的機構，鄉鎮供銷社大都是集體所有制，其主管一般并無正式編制，而到了縣一級，其主任就擁有了正式的干部編制。
縣級供銷社有權對鄉鎮供銷社進行指導監督，并統籌管理特殊物資的流通，但是不負責鄉鎮供銷社的具體經營，也就是說，鄉鎮供銷社必須接受縣級供銷社的監督管理，承擔某些特定物資的采供銷任務，但是經營上是自負盈虧的。
按國家制定的機構管理制度要求，擔負廣大鄉鎮農村地區主要物資采供銷和關鍵物資價格調配重任的縣級供銷社，應該由縣政府財貿辦公室直管，而百貨公司是商業局下屬的純盈利性單位，兩人不是一個系統的。
但是目前很多縣市把縣級供銷社也掛在商業局名下管理，和當地的百貨食品商店等單位同屬一個婆家，這樣做能稍微為地方財政謀取一些經濟利潤，事實上也方便了政府主管部門調節市場供需和價格，更上層主管部門對此大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她之所以被人稱作主任，就因為她在商業局里的職位是科室副主任，當然其實只是個正股級而已，而這個牛主任，級別比她要高得多，人家是正兒八經的正科級，和商業局局長一個級別。
“沒想到這幫人竟然想出來這招。”她苦笑著搖頭。
今天一大早，臨a縣下屬16個鄉鎮的供銷社主任們就被柜臺上陸陸續續出現的購買需求驚動了，他們第一個電話先打給達康日化，接下來就是繁忙的內部溝通了。
為了什么？
就為了達康日化的贈品政策！
一家供銷社頂天了能進十幾二十箱香皂，說不定還要賣到冬天去。
可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那個更高規格的銷售政策而不得，誰都不甘心啊。
有幾個機靈的主任牽頭想出來一招，那就是集合起來統一采購，這樣就符合政策要求了嘛。
于是，牛主任被眾人抬了出來，大家商量好了，以縣供銷社的名義統一采購，然后按照各單位數量比例分配贈品。
牛主任自然樂得充當這次采購行動的帶頭大哥，這完全說明自己在圈內深有威望嘛，再說了，縣供銷社銷量肯定是最多的，那贈品不是也能多分些。
統計了總的采購數量后，我們的牛主任還是不大滿意，靈機一動，想到了名義上同屬一個單位的同行們，于是立刻行動，一一聯系了商業局下屬的近二十家百貨商店和物資分銷處。
這才有了第一百貨主任接到電話這事。
“牛主任，您好啊......”達康日化辦公室里，陳大康聲音都發抖了，一早上接了無數電話，這個電話的主人級別是最高的，完全不輸寧革文。
坐在他對面的陳篤立刻豎起耳朵。
“縣里所有的供銷社和百貨店聯合采購，可不可以享受我們的銷售政策？”陳大康慢慢重復牛主任的話，眼睛盯著對面的兒子。
陳篤用力點頭。
陳大康恭敬地說：“牛主任，您能給我們這家小廠這么大的面子，親自打電話來，我哪里敢不給您面子，沒問題！”
“什么？600箱！”陳大康不由得張大嘴巴微微發喘，拿著話筒的手微微發抖，“您等會，我算下，您放心，一定往最大數字送！”
“120箱！”陳篤已經在紙上寫下數字，展示給他看。
陳大康捂住話筒，做了個深呼吸，拿開手沉聲道：“牛主任，120箱，再多了我們可真賺不到錢了。”
“那好，謝謝主任，對了，您方便告訴我您家地址嗎，是這樣的，老陳我其他東西沒有，這自己廠里生產的香皂送個幾箱總不成問題吧，都是一兩塊的小東西，誰知道也不能說什么閑話，好，我記下來了。”陳大康一邊笑談風聲，一邊拿著筆在紙上記錄。
陳篤豎起大拇指，老爸終于開竅了，他早就和陳大康嚴肅交代過，業務往來中，無論面對誰，都絕對不能送錢或者其他高價值物品，比如黃金、手表等，但是自家的產品可以，至于煙酒，那最好要逢年過節才行。
沒辦法，眼下整個社會就是這么講究人情往來，真要太刻意也走不遠，但該有的底線絕不容突破，否則將越來越低，直至墜落深圳。
掛掉電話，陳大康終于沒忍住，大聲笑了出來。
陳篤也陪著他一起放肆地笑。
陳大康笑了好一會，顫抖著說：“600箱，加上贈品，下午送到第一百貨倉庫，錢當場就給。”
牛主任很上道，除了前嶼鎮上兩家單位，其他鄉鎮沒有讓廠里一家家配送。
這個年代，經濟大潮還未徹底變成海嘯，沖垮所有堤岸，大部分公家人還是要顧及臉面的。
陳篤忽然叫道：“老爸，不好，廠里現在庫存只有三萬五千塊多個零頭。”
陳大康臉迅速耷拉下來，急得在那打轉，不知如何是好。
“別急，您給牛主任回個電話，就說掛了電話去廠里檢查庫存才知道，銷售科早上剛剛賣給武康一個大客戶500箱，我們現在加急生產后天早上再送貨。”
“對，我打！”陳大康抖抖索索拿起電話，顫顫悠悠說完這段話，聽著對方的答復，臉上立刻恢復了燦爛，連聲道謝掛了電話。
“牛主任說了，下午先送350箱，他會安排路遠的單位先過去拿，剩下的250箱和120箱贈品明天下午送，而且，今天他們就會把600箱貨款一次性先給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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