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個小旅館，達康三人吃過午飯，正在房間內等著李秘書的回應。
“小篤，李秘書會給我們答復嗎？”陳大康有些不敢確信。
陳篤笑道：“爸，您放心吧，領導們不是傻子，肯定會想方設法問清楚這些問題的，哪怕是為了安撫我們，李秘書也會過來和我們通報一聲的，畢竟之前我們可是響應張副縣長的號召，才急著回來趟這灘渾水的。”
下午快兩點了，李秘書果然來了，首先介紹了那邊的進展情況。
書記和張副縣長陪著鄭澤共進了午餐，席間鄭澤表達了對臨安領導們的感謝，以及對當地投資環境的強烈看好。
他豪爽地承諾，除了收購洗衣粉廠這個小項目外，金鷹集團還會投資建設一個面積超過十平方公里的臨安喜碧地，第一期投資金額2000萬港幣，后續資金視項目需要，總之上不封頂。
大致介紹完宴會上的情況，李秘書表達了張副縣長對達康的謝意，以及沒有公開挑明的一絲歉意。
對于張副縣長的選擇，陳大康倒是沒有多大意見，反而不解問道：“喜碧地？這是什么意思？”
李秘書干笑道：“不是喜碧地，是b，b的b，這是英文中央商貿區的意思，歐美也才剛剛興起不久，是城市化商業化的象征。”
“這港商就是眼光開闊，緊跟國際潮流啊。”陳大康一臉敬仰。
b？
1990年，臨安這種縣城能建b？
你不是來搞笑的吧？
要知道前世直到201年，臨安都沒有建起過像樣的b呢！
陳篤呵呵，問道：“李秘書，恕我多問兩句，鄭先生所謂的這個b準備建在哪里啊？”
“鄭先生看了地圖，選中了青龍湖東岸。”
“青龍湖東岸？”陳篤略一思索，好奇問道，“那邊地理位置是很不錯，依山靠湖，地勢又高，可，據我所知，那邊不是規劃了臨安新區嗎？”
青龍湖是臨安縣城西邊三公里的一個人工水庫，離何苗的家鄉玲瓏鎮不遠，建設于五十年代，承接天目山上流下來的季節性山泉，水域面積過40平方公里，是臨安地區重要的水源保護地和觀光景點。
十年代中期，臨安政府制定了發展新城區的規劃，陸續把一些重點功能性單位逐漸遷移到地勢優越的青龍湖東岸，如大樓，教育局，以及臨安最好的中學，臨安一中。
“臨安新區完全可以升級成臨安b嘛，省里肯定會批復的。”李秘書興高采烈道。
此時省里當然不會不同意各個縣市發展工業區或新區，這是代表改革開放成果的高大上標志，陳篤追問道：“那要建設十平方公里的b，原來的建筑怎么辦？”
李秘書略一皺眉，說：“按金鷹集團的意見，b最好保持純商業屬性，減少行政功能建筑，否則很不協調，也不高端，所以要全部重新設計。”
陳篤驚訝道：“他的意思，那些剛剛造好的建筑要全部拆了？”
李秘書有些尷尬地點頭：“領導們也不舍得，不過還是要等明天鄭先生去現場看過，雙方討論過合同事務后再做定奪。”
竟然要拆毀這些新建筑來搞什么b！
陳篤心中愕然，對這個鄭澤油然生敬，做騙子做到這種境界，也實屬高段位了。
他很認真地問道：“李秘書，鄭先生的身份你們確認了嗎？還有，他提過的曾經在省內城市做過項目，你們有沒有同對方確認過？”
李秘書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小陳廠長還是謹慎啊，他的身份文件我們當然看過，局的同志還鑒定過，是真的。另外他在蘭溪有過投資，我們也同蘭溪市政府溝通過，的確有這事，那個項目正在有條不紊地推進之中。”
“蘭溪？！他的項目是在蘭溪？”陳篤吃驚道。
“是蘭溪啊，他上午一進門不就說過了嘛，他給蘭溪打電話所以遲到了。”李秘書不解道。
陳篤轉頭看了眼，王國華搖搖頭，陳大康也搖搖頭。
看來上午在會議室里，我們都被他的高調進場吸引住了，竟然沒有注意到他開口的第一句話，陳篤暗暗有些警覺，這事不應該發生。
他接著說道：“李秘書，照理這話我不該說，畢竟縣里領導眼界要比我們高出很多，可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臨安人，我還是想稍稍提醒下，希望縣里最好可以先核實下對方的資金情況，再審慎地做出重大決定，這是對領導們負責，也是對臨安廣大人民群眾負責。”
李秘書很認真地點點頭：“謝謝小陳廠長的提醒，請放心，這事領導們一直很注意的，鄭先生手上有兩張恒生銀行出具的資金證明書，每張金額都是500萬港幣。”
還不知道這筆錢是從哪里騙來的呢？
陳篤腹誹，心中念頭急轉，說道：“李秘書，我正好認識蘭溪市政府辦的楊秘書，要不，我來打個電話給他，了解下鄭先生在那邊的投資情況？”
“小篤，這事沒必要了吧，縣里都已經溝通過了。”陳大康勸道。
李秘書先是微微驚訝，隨后點點頭，“也行啊，畢竟角度不同，領導們關心得應該更宏觀些，說不定你能了解得更細致透徹呢。”
房間內沒有電話，李秘書出示證件，征用了旅館的辦公室，陳篤在這里撥通了楊秘書的辦公室電話。
“楊秘書，你好啊，我是臨安達康日化的陳篤。”
楊秘書愣了會，這才回憶起來，笑著大聲說：“是陳篤啊，你們上個階段做的廣告很不錯嘛，邱市長還特意和我提了下，好久沒聯系了，我還等著你再次過來呢，對了，雷先生回香港了嗎？”
電話開了免提，這話問得陳篤嘴角牽動，李秘書有些驚訝，陳大康莫名其妙，王國華臉繃緊了。
陳篤趕緊轉移話題：“雷先生過了年應該會再過來蘭溪，到時候我會再和您聯系，今天我打電話過來，是想打聽一下金鷹國際的事情”
陳篤問得很詳細，包括項目內容，資金情況，項目進展等等。
這年頭政府工作人員并沒有太多商業保密意識，再加上考慮到他可能是代表香港客商雷化騰先生出面詢問的吧，楊秘書作為主要經辦人員，盡可能地回答得很詳細。
陳篤掛了電話，李秘書一臉震驚地問：“小陳廠長，你和蘭溪那邊的關系很不錯嘛，還有，那個香港的雷先生是怎么回事？”
陳篤淡然道：“哦，雷先生是我在武林認識的香港客商，他也想在國內投資，我陪著他去蘭溪考察過。”
李秘書恨鐵不成鋼道：“哎呀，你為什么不把他拉到臨安來呢？”
陳篤無奈笑笑：“是雷先生自己選的，我就是陪著過去，他已經回香港了，明年有機會我一定拉他過來臨安。”
“那太好了，我先替張縣長謝謝你了。”李秘書很高興，自家領導能夠獲得政績，自己也同樣可以跟著收益。
陳篤擺擺手說：“李秘書，這事我們日后討論，我一定給縣里一個滿意答復，剛才您也聽到了我和楊秘書的談話，您不覺得其中有些疑問嗎？”
李秘書不解道：“有嗎？”
陳篤瞥了他一眼，說：“或許您并沒有太在意，那我來給您分析下：
首先，鄭先生出示給蘭溪政府的資金證明書上的金額是500萬港幣，正是憑借這張證明書，他與蘭溪簽署了合資協議，組建了中外合資企業，變相地收購了蘭溪化工二廠，隨后便向當地銀行申請了五百萬人民幣的貸款，而這筆款子已經轉去粵東一家外貿代理公司，用于采購從香港轉銷的進口設備，這樣操作不需要占用外匯指標。
然后鄭先生來到了我們縣，向領導們出示了兩張金額各為五百萬的證明書，您說過這兩張證明書的時間，我們可以判定其中一張就是他此前向蘭溪那邊出示的那張，而新的一張，簽發日期就在蘭溪那筆貨款轉出的五天后。
您覺得，這里面會不會存在什么問題呢？”
“蘭溪派人去粵東考察過那家代理公司，是當地政府授牌的重合同守信用單位，想來這筆貨款應該很安全。”李秘書想了想，有些不以為然，“而且，無論如何，五百萬人民幣也換不了五百萬港幣啊，你的猜測應該不是事實吧。”
“粵東那家公司可能沒問題，可誰能保證他們的上家，也就是香港的供貨方就一定可靠呢？”陳篤笑笑，“五百萬人民幣的確換不了五百萬港幣，可如果這個鄭先生可能還在其他地方弄到一部分資金呢？”
李秘書臉色變了下，沉思了會，漸漸不自信起來。
陳篤追問道：“這個鄭先生有沒有提出來，收購洗衣粉廠與蘭溪化工二廠組建日化集團后，需要用集團名義向本地銀行獲取貸款，而且這部分貸款就是用來支付縣里的購廠款的？”
李秘書臉色微微有些難看道：“他說為了節約寶貴的外匯資源，港幣最好能留著用于進口更多有用的物資設備。”
陳篤呵呵道：“您看，這套路是不是很熟悉，和蘭溪那邊幾乎一模一樣，也是一分錢沒花就買了廠。”
李秘書還是不能相信，嘀咕道：“那他也欠了銀行的貸款啊。”
“如果他之后借著改建廠房或者增添設備的名義，繼續追加申請貸款的話，縣里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一旦答應后，這筆貸款的使用，縣里可以做到全程有效監督嗎？”
陳篤還有句話沒說，既然在法律意義上買下了這家廠，鄭澤完全可以用各種名義賣掉還算值錢的設備，哪怕只收回來兩百萬，他也可以卷款跑路，至于貸款，到時候誰找得到他？
李秘書緊皺起眉頭，卻仍然輕輕搖頭說：“但是b項目，縣里要求他把兩張資金證明書上的港幣封存在縣里，他也答應了。”
陳篤嘴角掠過一絲淡淡的嘲諷：“好，那我們再來推斷下，在拿到這筆港幣作為擔保后，一旦他同縣里簽署合同建設那個所謂的b項目，縣里應該會很樂意就把已有的建筑拆了吧？”
李秘書點點頭，今天的飯局上，在鄭澤爽快答應縣里的抵押資金要求后，領導們對這個b項目的熱情就無比高漲起來，某主要領導甚至拍著胸脯保證留給對方一片完整的空地。
“請金鷹集團盡情書寫宏偉藍圖！”
這就是原話！
陳篤嘿嘿笑了：“好了，到時候建筑拆光，地皮空出來，他卻借口建設資金暫時不足需要借貸，縣里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李秘書不說話。
陳篤也沒等他回答，接著問：“假設貸款到位，那么接下來就是工程招標和建設了，您應該清楚，現在這一塊中間牽涉到普遍的墊資問題，如果他以這個名義大肆收取工程擔保金以及建材現貨，縣里又有什么辦法來監控他，特別是他的資金和物資流向呢？”
李秘書這時額頭冒汗了，作為中午宴席的參與者，他還真從鄭澤在宴席上因為興奮而偶爾露出的只言片語中，聽出了一些苗頭。
當時并沒有太注意，此時聽了陳篤的分析，他忽然覺得這些苗頭似乎包藏著某種很危險的傾向。
作為張副縣長的嫡系親信，他的前途永遠是依附在張副縣長身上的，一旦這個項目真如陳篤所說那般進展，那么，張副縣長以及他自己，都絕對無法承擔那種結果。
他勉強笑笑：“小陳廠長，你分析得頭頭是道，聽上去似乎很有道理，可那也只是你的揣測而已，發生的幾率很小。”
“的確，這事發生的幾率很小。”陳篤坦誠地點頭，“但是，一旦發生，那就不亞于地震，無論是領導們，還是人民群眾，都無法承擔那種結果！”
他最后一句話說得振聾發聵，陳大康和王國華都神情凝重地微微點頭。
李秘書同樣如此，沉默了好久，說：“那你說怎么辦？我們不可能再去詳細審查對方，我們也沒有合適的渠道去審查！
而且一旦被對方知道我們這么做了，那肯定是勃然大怒揮袖而去，投資的事黃了還不算大事，影響了臨安乃至省里的形象那才叫滔天大事，屆時我們甚至我們的上級領導，都同樣會遭受難以承受的后果！”
陳篤微笑道：“李秘書，我們或許沒必要通過各種渠道去審查對方，我們完全可以直接從對方身上下手。”
“這話怎么說？”李秘書緊盯著他。
“您有沒有明天的行程安排？我想看看其中有沒有機會。”
李秘書從隨身帶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張紙，“這是辦公室做好的行程表，明天主要是去考察青龍湖東岸地塊，順便會看看該區塊現有的一些功能性單位。”
陳篤接過來，仔細看了一遍。
局，教育局，臨安一中，臨安中醫院
他看到臨安一中上面還畫了個圈，便問道：“一中有什么特別的安排嗎？”
“學校會組織一個歡迎儀式，學生獻花，鄭先生講話，他還承諾捐獻三十萬港幣成立一個助學基金。”
“這樣啊”陳篤沉思良久，問道：“對了，鄭澤說他是7年去的香港，3年開始自己創業，對吧？”
“是的。”
“那就好，我想到一個辦法了。”陳篤神秘一笑，“請您參考下，這方案可行否？”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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