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小寒收起了石子,因為他看到遠處有兩道巨大的影子一晃而過。
他背著手,站在殿門前,氣息平和,目光澄凈,就像站在城垛上的將軍,欲指點江山,評判千秋之業。或者站在溪邊的魚叟,正在思考哪里釣到的魚會多一些。
頸上的那只狼牙過了這么久,依然兇光畢露,鋒銳無比。
但戴著它的人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萬衍金芒充斥識海,諸般道法了然于胸。
在他的眼中,再看不到當初與天比高的魄力膽識,取而代之的是看破一切的漠然。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心中盤算著什么。
獸皮短衣上沒有扣子,只能露出胸膛與腹部任由冷風吹拂,卻仿佛感受不到絲毫寒意。
風小寒背在身后的手,輕輕搓動著那只削尖了的短棍。
這是那十二年來唯一可以讓他感到安全的事物,這是否表示他的內心其實并不似表面上那樣慌張?
或許是朝那邊看的久了,眼睛有些發澀,他瞇了瞇眼。
空間亂局被破,無盡妖獸被此處靈氣吸引而來,這座宮殿中的秘密還未完全解開。
究竟是走,還是留?
走,往哪走?
雪域空間扭曲的復雜程度不亞于前不久這里還存在著的亂局,直到現在他也沒有想明白,這其中的規律是什么。
白玉石碑上的群星變化明顯與此無關,無法作為借鑒。
如果就這么走了,或許可以避開群獸的廝殺,但會令他們重新陷入迷途。
而唯一可能離開這里的線索,極可能就在逆天殿中。
留?
且不說群獸之爭,之前的那兩道巨大的身影,就連他也沒有把握在它們的注視下脫身。
妖獸群聚之地,尤其是強大的妖獸,必然不會允許人類靠近。
留與不留,似乎都不是明智的選擇。
怎么辦?
風小寒抬起頭,看向茫茫夜色,想起那時郭明哲飄忽而至,連風雪都畏懼他的氣息,不敢靠近。
如果是他,抬手間便能驅散這無數妖獸。
若在這時,還能有位大能者忽然駕到,救他們于危難之中
他搖搖頭,把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驅出了腦海。
風小寒輕輕的嘆了口氣,這口氣瞬間凝成白霧,順著微風散于天地。他的目光依然看著遠處的黑暗,仿佛看到了那些蟄伏在視線所不及之處的可怕妖獸。
“蠻荒域有無盡妖獸,長明宗有長虹峰的四座獸場,烽火山中也有不少甚至還碰到了貪狼,就連遺跡里也是如此。”
風小寒微嘲的說道:“為什么走到哪里,都會有妖獸相伴?難道真的因為我是個野小子么?”
接著,他回身,關上殿門,將風雪鎖在門外。
漆黑的墻壁上整齊的布滿了燃燒著的燈,發出微亮的光芒,看著就像一座空曠的密室,幽森黑暗。
在密室中有座高臺。
高臺下有多白色的雪蓮,陰森的正殿仿佛都成為了她的陪襯。
這朵蓮花,正是何惜柔。
只見她裹著狼皮,靠在高臺上,依然沉睡不醒。
畫面雖美,但他卻并不在意,因為他敏銳的捕捉到了一陣清響,似乎是從高臺后都那面墻壁中發出來的。
風小寒快步走到高臺后,看著墻壁上忽然多出的陣法氣息和那些凸起的紋路,心神一動。
又復打開殿門,果然又陣法消失了。
原來在殿門的內側,也布有陣法,當門閉合時,陣法完整無缺,保證殿中的所有陣勢正常運轉。
殿門打開后,陣法斷裂失去效用,殿中陣法消失,讓人察覺不到。
“原來如此,如果不是隨手把門關上,誰又能想到此間奧妙竟然在這兩扇門上。”
風小寒驚喜道:“只是這般做法,有何意義?”
墻壁上顯現出的陣法復雜,與當今世上流傳的陣法有許多細微的差異,于是顯得更加詭異。
那些紋路綿密如水上波濤,連成一片,似乎由無數個陣法組成,一環扣一環,彼此相互克制的同時,也存在著相生的原則,最終達到陰陽五行平衡,連接成整個大陣。
陣與陣之間相克,或相生都有可能。
但克制的同時又產生相生的局面,這樣匪夷所思卻又合情合理的布陣方式十分罕見,殊為難得,只有那些傳承千年的陣法世家才擁有這樣的手藝,但他們性格孤僻,皆隱居避世不出,所以這其中關竅也無人知曉。
風小寒只看過半本陣法書籍,只覺得十分無趣,便再也沒在這方面下過功夫,此時看著那些復雜的紋路,一陣頭暈目眩,識海中原本波瀾不驚的水面忽然劇烈的攪動起來,萬衍金芒還未來得及推演墻上陣法,他便險些暈倒。
金芒浮出水面,化作一把利劍,刺入識海深處。
風小寒腦海中“轟”的一聲巨響,伴隨著強烈的刺痛,頓時驚醒了過來,別過了頭不去看那面墻壁。
這聲巨響來自他的識海深處,所以只有他可以聽到。
高臺下,何惜柔睡的正香,輕抿著的嘴角微微翹起,不知夢到了什么美事
這陣法居然復雜到這種地步,稍微仔細的看上一眼,便使得識海震蕩,道心不穩。
幸好他是風小寒,識海寬闊無比,道心更是堅若磐石。
若換做其他只是稍微懂些陣法的年輕弟子來,比如李笑凡,不及時收斂心神,只會瞬間導致識海破碎,就算不死,也會變成個白癡。
風小寒閉目靜神,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陣法。
當識海恢復平靜,道心穩定之后,他睜開了眼睛。
入眼的,是一道復雜的紋路,但其中也有些陣法紋路很淡。
腦海中重新與水融為一體的金芒飛速運轉,剎那間便推演出了結果。
風小寒瞪大了眼睛,漆黑的瞳孔逐漸擴大,眼前的畫面也漸漸模糊。那些較淺的細紋消失了余下的陣法紋路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個圖案。
那圖案,似乎是一個手掌的形狀。
風小寒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恢復正常,如果不仔細去瞧,還真發現不了這些紋路中居然還隱藏了一個掌印。
他攤開手掌,稍作猶豫后便放了上去。
手掌恰好與掌印吻合,一縷元氣從掌心放出,似乎啟動了某個關鍵的陣眼,整座大陣開始運轉,天地間的靈氣悸動了幾分,隨后重歸平靜
殿外的雪依舊在下,殿上的白珠依然光明,遠處無數妖獸正在廝殺。
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
但風小寒知道,有些事變了,只不過他也說不上來那是什么。
或許是這個陣法改變了遺跡空間的天機,觸發了某種他還不能理解的變化。
逆天殿,墻壁后。
那具坐在蒲團上的白骨,明明沒有動,卻詭異的多了幾分生氣,因為沒有血肉的緣故,它的背影看上去很瘦弱,黑色長衫如墨,平添了幾分孤冷邪傲。
骷髏眼上的凹洞深邃無比,仿佛真正的黑洞,能裝下整片星空,吞噬一切都光明。
過了千年,它的頭顱始終不曾底下,微微昂起的下巴,依然在蔑視天地。
蒲團下的陣法及銘文咒印,當風小寒的手掌放到墻面上的那一瞬,便發出螢螢微光,從下而上的照在骷髏上,顯的有些恐怖。
云上月,那抹淡淡的紅色更深。
紅色也分很多種,有淡紅,淺紅,深紅,也有少女化妝用的胭脂紅,腮紅等等。
但基本都是讓人覺得喜慶愉悅的顏色。
而這抹紅,卻偏生是惹人生厭的猩紅色,妖治無比。
就像惡魔那充血的眼球,月亮終于向世間展現了猙獰的一面。
紫袍男子站在雪域的邊緣處,雙目透過層云,將這一切收入眼底。
他微微皺眉,似乎不喜這一幕的發生。
事實上是他很不習慣不喜歡仰頭。
他就是風小寒等人剛入遺跡時,那座湖泊里,令群獸無蹤,魚群自殺的巨獸!
噩嘼!
它的本體身材高大,世界上很少有比它還要高大的生命,人形時也喜歡在云上靜觀一切,平時看人看物都是俯視,已成習慣。
以目前的情況,憑他的本事,若想依然立于云層之上,當然可以做到。
但那樣太累,而且很不舒服,他不喜歡。
所以才離得這么遠,在地面上看著一切。
當期待了千年的場景終于發生的時候,他反而更加平靜,似乎只是在迎接一個很尋常的日出,或月落。
“等這個該死的陣法效力過去,天機恢復正常,我一定要找你討個說法。”
八萬里外,燭九和夜聽風靜靜的坐著,看著面前的化作尋常細沙的沙丘沉默不語,靜靜等待著。
樹枝輕輕搖曳,卻沒有絲毫的風吹過。
周圍的地面開始變得松軟,似乎是要恢復成沙地。
這些都是被樹下二人的心神激蕩所影響,而產生的異象。
沙丘不在浮現任何畫面,但他們依然緊盯著它,申請專注至極,似乎其中有著大道的真諦。
這場“戲”,已經不能用“好戲”二字來形容了。
那人生前的恐怖,神魔之戰后的忽然消失,人類世界的刻意遺忘,一切都是承天大陸最隱秘的歷史。
如今他的遺跡忽然現實,本身就代表了某些事情。
現在又出現了這樣的情況,他們如何能夠放心,夜聽風都停止了對燭九的諷刺,默默等待著結果。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么緊張,這人的遺跡都出現了,證明他早就已經死了。
難道,還能活過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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