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雷霆過后,便是大雨傾盆。
張圣杰沒有去撿那支筆,他終于抬起頭來望向面前的這個男人,很奇怪,明明也只是在這兩年內見過幾次面,但此時卻也覺得眼前這張因為那充沛的正義感而顯得有些刺眼的臉,居然在腦海里卻是那么的熟悉。
“我就問你吧,這個案子鬧到今天這個地步,你想要的是怎么一個結局?”
張睿明沒想到會有一天被張圣杰如此一問,他站著向張圣杰答話,此時雖然俯視著面前的這位威權市長,此時卻自然而然的不敢用直視過去。
“我我個人沒有任何目的,我只是站在一名檢察官的角度上,希望能夠守護公平正義,為津港的人民群眾創造一個更好的環境,掃清這些無良企業,讓老百姓遠離深淵。”
張睿明說的義正言辭,他本想繼續說下去,但已經察覺到張圣杰臉上不對勁的神色,所以便停了下來,等著這位政治強人接下來的話語。
張圣杰只是眼睛釘在張睿明的臉上,他眼神陰鷲,不帶一絲動搖的掃視了半響,確定在這位英朗檢察官的臉上看不到一絲謀私的驚懼后,他才收回目光,點了點頭:“想法是好的,出發點也是好的,對于你們司法系統的干部來說,我沒有過多評價的權力,但是,我記得我以前就和你說過,角度不同,看待事物的結果也不同,關于這次的事件,既然已經到這個地步了,我也不和你多說了,接下來我只希望張檢你好自為之吧。”
簡單的兩句說完,張圣杰竟然就將頭低了下去,張睿明一愣神,這才反應過來這位市長已經在不經意間下來逐客令,他回過神來,心里雖然有萬般情緒,但此時也只能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在最后帶上門時,透過縫隙里,他卻陡然一驚,只見張圣杰手中的筆還卻僵在半空中,他眼神虛虛,若有所思的對著張睿明離開的方向,但他在想什么,糾結什么,張睿明卻也難以揣測了。
見張睿明出來,門外跳脫的張靚馬上迎了上來,“怎么樣!剛剛和張市長說什么了?那個副總的情況問到了嗎?”
提到這,張睿明才恍然想起來,剛剛被張圣杰的氣勢一壓,這個關鍵問題卻忘了提了,可他倒也坦然,直道:“咳,我剛剛一緊張,什么都忘了問了,其實也沒說什么,他就是虛虛的問了我兩句,現在這案子這么復雜,他們高層又都是人精,把我們辦案的叫過來,看幾眼神色,問幾句,估計也能大致摸清個脈絡了。”
“啊什么都沒問?”
“對,差不多什么都沒問。”
張睿明只得無奈的答道,他其實從出來后就一直在揣摩著剛剛張圣杰最后話里的意思,什么叫做“好自為之”?這是一種警告?還是一種直白的勸戒?
“那現在怎么辦?”大咧咧的張靚此時倒顯得比張睿明還有緊張,張睿明一搖頭,他也不知道接下來如何去打聽消息,此時卻剛好見到一個滿面于思的身影從遠處走了過來,原本滿臉陰郁的神情在抬頭發現有人注視時,猛然抬頭,換上一副老友重逢般的驚喜神情,接著,即將與人接觸時,又瞬間轉換為一張和煦的笑臉。而這位應變老道的人物,正是張睿明在津藥化工案子中見過的那位長袖善舞的市委副秘書長曹長清。
“喲,檢察官親自過來了這是有事來找老板啊?”
曹長清的招呼親切如沐,倒是張睿明自上了樓后,遇到的第一個對他展開笑臉的人。
“曹秘書長好,過來匯報一下工作,沒什么大事呢。”
張睿明笑道,雖然在上次津藥化工的案子中,這位市委副秘書長態度前倨后恭,在看到張睿明新聞通氣會上的神勇表現與張圣杰的重視后,他的態度也發生過激烈變化,是一名張睿明原本不喜歡的玲瓏性格,但此刻畢竟有一個對他笑臉相迎的人出現,這還是讓他頗有些暖心,語氣在不經意間也和緩了幾分。
“那兩位檢察官是要下去?”
“嗯嗯,小張忙完了,準備要回去了。”
張睿明從剛剛曹長清那幾聲連續的稱呼中,發現曹長清總是重復著“檢察官”一詞,他聽出了這位每日閱人無數的大忙人看來是忘記了自己的姓名,只是看到這身制服,加上自己這張臉顯得有些熟悉,所以才如此生疏的打招呼,于是張睿明便主動在不經意間提起自己的姓氏,也是希望能給曹長清一個更深一點的印象。
“哦,哦,張檢,那我送你下樓。”果然,這樣一提,曹長清便馬上改了稱呼。
“曹秘書長應該也是有事匯報吧?要不不打擾您了?”
面對這突然而來的好意,張睿明簡直有些“受寵若驚”,他連忙推辭道。
“沒有,沒有,我本來今天陪著老板下來開現場會,但是再過十分鐘老板馬上要趕到省里,我先過來到門口等而已,現在耽誤這點時間不浪費的。”
見此人如此客氣,張睿明倒也不推辭,便由著曹長清在前面引路,這位曹主任秘書長當時在接觸過程中,張睿明就看出是一個八面玲瓏的人物,只是沒想到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對自己一名并無多大交集的小小
檢察部長的心緒也能照顧的如此面面俱到,實在是難以想象,只能佩服這位市府大院里的中樞人物,平時有著多么精厚的個人修行,又有著如何老道的處事功夫。
“對了,敢問一下,今天不是老板他上午才剛到浠水縣,下午不是要開現場的嗎?怎么一下又要趕到省里去”
張睿明隨意的一句話出口,他就驚覺自己失言了,人家堂堂的津港一把手,去哪里又關自己什么事呢,再說了,自己這突然向不熟悉的曹長清打聽他頂頭上司的事,這也不太合適吧。
他剛吶吶閉嘴,卻見曹長清卻嘴角一彎,苦笑一下道:“張檢是不是沒看什么新聞啊,這今天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張睿明一愣,“什么事?”他一說完,心里一跳,馬上就想到,接著便補充道:“不會是那個泉建的事吧?”
曹長清眼神一沉,語氣中帶著幾分嘆息,“還不就是這個事,不知道那個新媒體公司到底是受了何方勢力指示,這下突然發這篇文章,現在已經形成省級的重大輿情,老板本來下午要開現場會,協調浠水縣工業園的事,這中午一通電話打來,馬上就要去省里說明情況,做出解釋,哎,張老板這位置真的不好當啊。”
曹長清這樣一說,張睿明和張靚對望一眼,張睿明一下都不知道怎么說話了,倒是旁邊張靚膽子大,徑直問道:“不是聽說那公司副總都被抓了嗎?應該都是謠言吧?會不會是競爭企業放出來的假消息?”
張靚這樣故做不知的一問,曹長清倒也一時沒看出,這事已經捅破天了,他也沒什么好隱瞞的,馬上便答道:“哪有被抓!?只是開始叫過來問問情況而已,現在反正都已經形成輿情了,早上就讓他回去了,連這篇文章現在都還好好的掛在各大平臺的頭條上呢。”
“哦,這樣啊”
張靚回頭望了張睿明一眼,只見張睿明臉上也是一陣釋然的神色,既然賈博他們公司的老總已經沒事了,那基本代表這篇已經傳遍全的文章也已經算是安全了。
張睿明沒說話,心里倒是寬慰了一些,本來昨晚賈博那封短信發過來時,他還擔心自己的爆料是不是害了這家新媒體公司,現在見他們平安過關,張睿明心里也好受了許多。
“哎,市長這個位置也真不好坐,這津港大大小小的所有事都在他頭上,那件沒做好都是大問題,換我來,我是連個街道主任都做不好咯。”
張靚此時感慨了一句。那曹長清聽到后,也馬上附和道:“那確實是,這市長真不是那
么好當的!別人都覺得這我們國家的體制內的領導都廢物,離開了體制就一無是處。可實際上哪有那么簡單!?一個城市要建設,要修路,要建學校,要搞工業園,要市容市貌,要創衛創文,要布局物流行業,人民群眾的養老政策要落實吧,老師的工資要穩定到位吧,還有社會治安,農業生產,創旅游5,加上津港這種海港城市還要擔心金融匯率,這一天到晚,根本就每個清閑。”
“這樣一說,好像是有挺多事哦”
“哈,你以為?!而且,這津港市一年的預算盤子就那么大,上面說的哪一項不要錢?而且這個本來就是按下葫蘆浮起瓢的事,而我們老板再厲害也只是凡人嘛,他也只是一個法學碩士畢業,在這些領域里,他最多懂點城建和政策上的,其余的大決策前,他都只能通過各種渠道來的信息判斷,而這么多的信息匯聚到他這里,然后又在無數個自己陌生的領域,依靠這些真假難辨、良莠不齊的信息做判斷,他還要判斷出是不是能達到成果,經驗能不能推廣,問題是否真實存在,建議是不是切實可行,背后的利益博弈又是怎么樣。這還僅僅是一些建設性的項目,而要是撞上今天這樣的突發事件,嘖嘖嘖,一個決定可能就是十幾條人命,而這些后果都是他要擔負的責任,你想想,這個市長是那么好當的嗎!?”
曹長清這番話說完,張靚一下都沒聲了,即使和張圣杰那么熟稔,她都沒想到在這個位置上的這個男人,每天居然過著如此重壓之下的生活,倒是旁邊的張睿明說話了。
“這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無法逃避的責任,同樣的,我們檢察官和法官每天不一樣在無數自己不擅長的領域做出判斷,你是沒看過各種招投標的案子,那幾行李箱厚的案卷資料擺在法庭上,堆得如小山一般高,你說說,我們法官檢察官怎么辦?還不是一樣去學,所以啊,泉建這個事我說句得罪曹秘書長的,我不覺得你們政府有什么委屈,你們在其位就要謀其政啊,你們既然放任泉建這樣的無良企業靠著壓榨人民的財富做大,你們就要有相應的問責嘛,這不是國家一直以來強調過的嗎,就是要通過問責制,將倒逼、提高我們的行政管理水平,同時也是通過問責制,將“不當履行行政職責”和“瀆職”、“枉法”減少,這就是這一切的初衷啊,只有我們公務員日子不好過了,老百姓的日子才會好過啊!”
不知是張睿明的認真語氣讓曹長清一時語塞,還是張睿明剛剛那最后的一番邏輯嚴密的說辭太過高屋建瓴,這位津港市里著名的才子一下竟也被懟的說不出話來,只能
臉色尷尬的僵在那里。
張睿明見他這個模樣,一下意識到自己這與人斗嘴的“職業病”犯了,剛剛一下失言了,便趕緊試著補救道:“當然,曹秘書長,我不是說您工作上有問題啊,我單純就是講講自己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講講我們工作的立足點,如果有什么讓你不舒服的地方,請原諒哈。”
曹長清回過神來,他臉一半青,一半白,過了半響才幽幽說道:“張檢剛剛這話是說的真好,立意也高,可是有時候并不是只有公務員的日子不好過了,老百姓的日子就會好過。”
“哦?秘書長請詳細說下。”
“你就拿泉建這個案子來說哈,你們司法機關的,每天都辦案斷案的,凡事求個是非黑白,看這泉建可能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無良企業,可是如果你坐到張市長那個位置上去了,每天起來操心著全市幾百萬人口的安居樂業,擔心著每年新增的幾萬就業人口,憂心著這點財政收入,又要保障那每年的經濟指數,我問問你,你是關心這個泉建集團每天叫了一大群老年人敲敲打打,按摩保健的,產出了上萬個就業崗位,創造了十幾個億的財政收入,還是你會去去管這些老年人的養生保健是不是真有效呢?像現在這樣,泉建一下倒了,馬上泉建總部大樓面前就有大批會員聚集,高舉口號,等下晚些據說還要去堵政府大門,現在市公安局焦頭爛額的,老板晚些從省里回來后,第一時間就要開會處理這起突發事件,可以遇見的事,又有無數家庭的財富美夢破滅,而后是無盡的鬧事、圍堵、各種喧囂。你告訴我,這樣的結果,對人民群眾來說,就是好的嗎?”
張睿明沉默了。
此時電梯門剛好打開,曹長清看著兩人走入電梯,不管剛剛一場如此激烈的爭論,到了該有場面的時候,這位堂堂副秘書長還是能照顧的面面俱到,倒是一直維護法律,剛正不阿的張睿明臉上依舊掛著滿面于思。
在電梯門即將關閉的當口,他突然一下按住開門開關,對著門外的曹長清問道。
“曹秘書長,我想最后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亂了就不好,那我想問,如果泉建不倒,就這樣讓老百姓被騙的人財兩空,最后落個凄涼下場,這樣沒有公平正義,沒有法律的懲惡揚善,這樣的結局,你覺得就是好的嗎?”
張睿明的疑惑直擊痛處,振聾發聵,而曹長清卻只是笑著答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津港需要穩定,需要就業,需要和諧的發展,其余這些是非曲直,都留給你們這些檢察官去和法官爭論吧。”
在與張圣杰這場沒有展開的對話后,張睿明回到了平靜的工作之中,接下來的幾天,整個事件如臺風般的急速擴大與爆炸,開始只是津港市一級的媒體,后面省一級,最后中視、外媒,事件開始瘋狂發酵
12月25日,梔子醫生發表文章百億保健品帝國泉建和它背后所意味的中國,將津港泉建集團徹底推上風口。12月26日凌晨,泉建回應“百億保健帝國泉建”文章,稱梔子醫生誹謗中傷,要求撤稿并道歉。但梔子醫生直接回應稱:不會刪稿,對每一個字負責,歡迎來告。
12月27日,津港市委、市政府責成市市場監管委、市衛健委和高新區等相關部門成立聯合調查組,對人民群眾關注的相關問題展開調查核實,并委派聯合工作組進駐泉建集團展開核查。
12月28日,各大購平臺已集體下架泉建相關店鋪商品。
12月29日,中視日報記者從聯合工作組組獲悉,泉建涉嫌夸大宣傳,同時,津港市高新市場監管局已對其涉嫌虛假宣傳的違法行為進行立案調查。
次年1月1日,聯合工作組召開新聞發布會,經前期調查工作,現查證泉建公司在經營活動中,涉嫌傳銷犯罪和涉嫌銷售假冒藥品罪,公安機關已依法對其涉嫌犯罪行為立案偵查。
1月6日,南州省市場監督管理局也正式發出對泉建公司的處理通報,泉建津港自然醫學發展公司已處于停業整頓狀態。
1月7日,已對舒某某等22名犯罪嫌疑人依法刑事拘留,對另3名犯罪嫌疑人依法取保候審。
1月13日,泉建公司束某某等13人被依法批準逮捕。
1月30日,市場監管總局披露“泉建事件”調查過程,要求11省市同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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