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睿明看了他一眼,知道這年輕人說的差不多是實情了,他也沒再說什么,回首望了望這無比熟悉,而此刻又無比陌生的執法辦案區,邁步走出了這沉重的鐵門。
到門外時,張靚的小車已經在等候了,見張睿明出來,小車鳴了兩下笛,他苦笑一下走向這姑娘,往副駕駛門一拉開,徑直就坐了上去。
“老大,你怎么了啊!?沒事吧!”
望著張靚一臉驚慌的樣子,張睿明苦笑著搖了搖頭:“沒事,見義勇為呢,過來配合一下做個材料,剛剛已經說清楚了,不是不要你過來了嗎,怎么又過了了?”
張睿明拿到電話后,一開機就看到張靚打過來的幾通電話,他馬上回了過去,原本約好晚上一起吃飯的小姑娘這才聯系上他,聽說他剛剛被警察帶走了,一下就急的不得了,張睿明連聲說沒事也沒用,硬是要過來看看情況。
“嚇死我了!前面我下班后打你電話就一直打不通了,我生怕你出了什么事,你又一臉神秘兮兮的樣子,我都差點要跟嚴檢他們匯報了后來,你一說你在高新分局,我就馬上趕了過來了”
張睿明無奈之下,只得點了點頭,以示感謝這位徒弟的關心,他已經很累了,更累的是此刻的心境,剛剛拿到手機時,自己這幾個小時不見人影,家里卻沒一個電話,他現在和唐詩的關系又到了一個冰點,再這么下去,不知不覺他都有些擔心兩人今后的發展走向了。
一念至此,寒風驟起。
滿天陰郁冬云下,是深不見底的陰沉,月光早就不知躲到哪兒,初冬刮的人臉生疼的寒風也吹不散這陰郁的鬼天氣,只余凌晨的路燈帶來團團光斑,而在路燈的晦暗光芒下,一只白色的塑料袋在這空曠的大街上被吹得四下飄蕩,隱隱竟像一只小小的幽靈,在午夜的冷冽中起舞。
張睿明突然覺得有些孤寂,一念之下,現在自己簡直就是一名孤家寡人了。妻子和自己在打冷戰,父親忙著重新規劃那邊度假山莊的事,說起來,這也是泉建被查后對張家唯一的利好消息,就是這塊原本就沒什么問題的項目,終于能恢復正常的推進流程了。
可張睿明自己的生活卻遲遲沒有恢復平靜的日常。
“老大你沒事吧?要不我送你回去?”旁邊張靚一臉關切的問道,她看張睿明臉色不對,突然發現這位一直堅強的公益訴訟強人,也會因為這些瑣碎煩事而操心難過。
張睿明看了看外面凌晨的天空,他想了想道:“嗯,沒事,不用你送,我開車過來的,走吧,我有點餓了,找地方吃東西去吧。”
“啊?現在?都已經快凌晨兩點了?我倒無所謂,就是想問還有店子開門嗎?”
張靚露出了一臉驚訝的神情,她沒想到這平時看起來有些冷淡、除了工作以外很少主動說話的部長大人,今天一下卻變得有些敏感、憂郁起來,這么晚還不肯回家?還是想找個人傾訴一下吧。
“走吧,我知道一個不錯的地方,那里是一個通宵書店,晚上不關門的,環境也不錯。”
張睿明一邊說,一邊走下了張靚的車,“你等下跟著我的車走就是了,就在老城區那邊,你回去也方便。”
“哦哦”張靚只得點頭應到,她明顯感覺的出今天的張睿明有些不一樣,感覺要更寂寞一些,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會用這個詞,但只是看著這位檢察部長此時落寞的背影,張靚就感覺他心里有什么事想找人傾訴。
于是,她發動汽車,跟著張睿明往前駛去。
解放東路的庵本草堂書店是津港唯一的24小時書店,張睿明很久之前就在開車經過時發現了這家奇怪的店。每到夜里,旁邊蘇荷酒吧音響震天動地,街對面的麥當勞客流不斷,在津港紙醉金迷的夜生活,有人喝多了對著旁邊停著的小車脫褲子就撒尿,也有人擺著琴盒,坐在店門口唱著歌,這一切的喧囂卻仿佛與這家店無關,不管旁邊是如何嗨爆全場的尖叫,還是低聲淺唱的失意人,只要推開店門,拿上一本雜志,或者撿起一本繪本,或站或坐,或靠或倚,一下就能在淡淡鋼琴曲的背景環境中沉靜下去,仿佛隔絕了一切喧囂,而隔壁的夜店也有嗨不動的時候,麥當勞也有關門打烊的時候,甚至外面的一切都安靜下來后,這里的燈也不會滅。
燈火通明,鬧中取靜。
張睿明一直覺得奇怪,在現在這個社會上,還有那么多愿意通宵沉浸在一家書店里的“放逐者”嗎,他一直以為這家特立獨行的書店會開不下去,可是沒想到的是今年在酒吧和商場林立的延吉路和南步行街卻又開了兩家分店,在紙媒迅速萎縮、瀕臨淘汰
的現在不可不說是一種奇景,這一直讓張睿明趕緊很莫名,直到他今天在這個失意的一個夜晚,同張靚驅車來到這里,才解開了此處為何使人流連忘返的原因。
輕輕推開門,小心的越過兩名席地而坐的閱讀者,張睿明和張靚來到前臺,點了兩杯咖啡和吃食,兩人到樓上閣樓間的小椅子上坐好,隨意的掃了一眼此時還留在店中的顧客。有看起來稚氣未脫,一看就是剛畢業沒多久的高中生,有穿著人字拖,背著筆記本電腦,在夜里開始工作的自由職業者,也有剛入職工作不到一年的職場新人,連點幾杯意式濃縮,資料電腦擺滿一桌。
還有一些與張睿明一樣失意的中年人,此時逃出那些家里雞零狗碎的爭吵喧囂,整夜坐在非消費區的角落,捧著一本康熙王朝度過一個無人打擾的夜,不管何種目的,這里24小時不斷的暖氣與安靜的環境,倒是這些“失意者”最有性價比的去處“順便省了空調費”。
看著這令人只覺得安心的氛圍,張睿明輕手輕腳踩住地板,自然的往書架上找了兩本書。他只覺得這地方真是來晚了,今后有個適合夜讀的去處了,他甚至決定,要不今天來一場通宵夜讀?
張靚百無聊賴的翻開一本趙橋村,看了幾眼就看不下去了,她打著一個哈欠,將書本合上,點了點張睿明面前的桌子,說道:“喂,部長,你不是有什么要和我聊的嗎?你怎么一來這里了就開始看書了啊,你有什么要說的沒?”
張睿明回頭瞥了她一眼,竟語氣平緩的答道:“好了,其實先前心里不太舒服,但現在在這里一坐,反而一下子心情好了許多你沒事的話,你就先回去吧,我一個人在這呆呆。”
“喂!老大,你什么意思嘛!那我還這么擔心你?還以為你有什么事急急忙忙叫我出來,結果半天聯系不上,這下居然又沒什么要和我說的!?哇靠!我看你是有點中年文青病了吧!”
這幾年已經習慣了張靚這大大咧咧語氣的張睿明,此時并沒被張靚溫怒卻又不怎么敢發出來的語氣給激怒,他反而覺得這姑娘懵懵懂懂的樣子還真有點可愛,于是輕輕合上手中這本黑澤明的蛤蟆的油,抿了一口美式,對張靚問道:“那好,那就聊聊唄,這樣,我先問問你一件事”
“你說。”
“現在聯合工作組查的怎么樣了?有什么進展?”
見張睿明一來就問這么敏感的話題,張靚一下也有點懵,她表情有點糾結,想了一下,說道:“老大,你自己以前也是省級聯合工作組的成員這個內部紀律,你應該是知道的”
張睿明知道她這是再婉拒自己的意思,這下也不好說什么,一下拉長了臉,可沒想到這姑娘自己見張睿明心情不好的樣子,略一猶豫,倒是主動補充道:“哎哎,老大你也別不開心,我知道這個案子你灌注了很多心血這樣吧,我把一些不太敏感的,馬上就要公布的消息告訴你一下吧。”
張睿明點了點頭,張靚馬上就滔滔不絕道:“是這樣這次泉建算是徹底攤上事了,現在其實都不只是市里的工作組,還有省里的督導組在市里,而且啊,我還聽說,有更上面派了督辦的過來,現在很可能就在市里進行暗處查訪了呢,你說這個是不是已經鬧得很大了?”
聽張靚這般口氣,張睿明一下明白過來,這已經不只是一起省內的個案了,看這情形,馬上就要徹底的對直銷行業進行整頓,這一波風潮將遍布全國!
“那你這樣一說我估計現在津港全市對這塊已經是重點整治了,有一波風暴就要襲來。”
聽張睿明如此一說,張靚一臉驚訝道:“對對!張檢你怎么知道的!?現在上面已經在布置針對直銷行業清理整頓的“百日行動”了!我還聽說,商務部還將對全國近百家直銷企業開展三項復核登記工作,相當于這些企業又要重新過一次檢!他們怎么也沒想到,這都是部長你所奮斗出來的結果,你想想,他們估計心里都氣死了吧,哈哈。”
張睿明卻沒辦法像她這么樂觀,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問道:“對了,舒熠輝他現在還在里面?我聽到幾個版本的說法,說他已經出來了的都有。”
這個問題讓張靚都是面目一稟,這小姑娘想了半響,搖了搖頭道:“應該不會啊,我記得最近省里還在看守所里對他進行訊問啊,如果有取保之類的動作的話,那應該早就滿城風雨了。”
“不,你還沒明白我意思,你沒親眼見過這些超級巨鱷的恐怖,對于舒熠輝來說,法律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他現在應該也還是以傳銷和虛假宣傳的罪名進行調查吧?”
張靚遲疑了一下,點頭道:“對,現在聯合工作組這邊都還是以傳銷和
虛假宣傳往上面報的”
“對!那就對了,這兩個都不是嚴重的刑事犯罪,甚至制造、銷售假藥罪都沒查實,這兩個罪名都還是有取保的空間的!而對于他這個量級的人來說,遠不是現在局勢下這么簡單的一兩篇文章、一點輿論就能困住的事,你想想紅毛藥酒的事,再說了!他手上有這么龐大的資源,能夠把泉建做到這個量級的人物,那不會是這么容易就能關進去的”
張靚被張睿明這番話說的有些急了,她試著反駁道:“可是部長,那舒熠輝明明就應該還在看守所啊,而且現在上面對我們聯合工作組一直在施壓,要我們深挖泉建的各種違法問題,我都好久沒放假了,今天都算是提前下班了。”
可張睿明卻仿佛沒聽到她說的一般,還在自顧自的嘀咕道:“不對,不對,這個不是這樣的局除非”
“對了!”張睿明一下興奮神情讓張靚都有些驚愕,只見這位部長突然眼睛一亮,對張靚問道:“除非,最近上面想通過這個案子,順便整一整這整個保健品市場而且,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人落馬了!?”
張靚想了一下,支吾著點了點頭:“對以前和疫苗案有牽連的幾個藥監系統的“大老虎”好像這次一同被揪出來了,里面好像最大的是那個津港出去的吧”
這下張睿明肯定道:“這就對了!我就說嘛,我們做檢察官的,如果不**律那是沒有基本的職業素養,但是如果只知道**律,那就是沒有腦子,如何問題都不是孤立的,難怪現在舒熠輝動彈不得,原來是有這層原因在里面”
他這下聲音有點大了,旁邊桌上一名睡著的顧客被他驚的動了一下,嚇得兩人趕緊噤聲,接下來的幾分鐘,語氣都壓得很低。
兩人聊了一下,張睿明突然問道:“那現在這般風聲如此的緊,市里除了泉建以外的幾直銷集團難道就沒什么動作?他們就不想抓緊機會表表忠心?”
張睿明這樣一問,張靚一下差點拍桌子說道:“你還別說!現在我聽說哈,以前泉建不是我們津港直銷里面的老大嘛,現在泉建出這么大的事,另外第二、第三的有極限和天豹已經在到處活動了,我們檢察院在聯合工作組里面算外圍的了,都已經有不知道多少人想通過我來搞滲透,打聽消息,刺探信息。你是不知道,我家里都已經被人塞過幾次錢了!我爸現在晚上都基本上早早把門鎖好,門縫都堵住,不敢再開門了!”
“這么夸張”張睿明沒想到現在的聯合工作組面對的情況完全不像自己以前在東江那時候了,那時候他和顧海兩個人算是出生入死,當調查對象是南江集團這樣一個市值不到十億的集團時,對方可能還只會一味的被動躲避,而現在面對的是一個市值幾百億、甚至上千億的超級市場,這些資本巨鄂在利益的引導下,對于司法機關的調查,早就有一連整套的防范與應對措施,威逼利誘、滲透反間,簡直比想象中的還要夸張。
“但是啊我知道現在上面也不敢將這些大公司逼的太緊了,還是在整治階段,但是確實是已經風聲鶴唳,我聽說有像“有極限”和“天豹”這兩大巨頭,最近在瘋狂的主動納稅,甚至已經將稅納到十年后去了!你想想看,這是有多強的求生欲。”
張睿明不禁莞爾,但這也不算奇怪,在國內,這也是一種積極的自保手段,更是一種最好的表忠心的手法,這樣看來,這另外兩家如此積極的自我求生,應該是對他們不會有太大影響了。
將自己的想法同張靚說了一下后,這姑娘卻是一臉苦笑,張睿明覺得有些古怪,便問她“自己說的難道不對”?
張靚感慨了一下道:“不是不對,部長,你是想象力太過匱乏了,你猜猜,現在津港直銷界的第一大公司是哪個?”
張睿明心里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他眼睛望著張靚,猜測道:“難道現在這兩家還不收手?還敢擴大規模?”
“對!你沒想到吧,不只是沒收縮,現在“有極限”和“天豹”的市場份額在泉建倒臺之后,只有短暫的幾天低潮,他們現在報過來的營業額就已經是指數式的增長!現在“有極限”已經是津港直銷行業的老大了!它今年第四季度繳納的稅款就達到近十億!”
連張睿明都被這個數字所震撼住了,他沒想到自己以為自己鏟除了直銷行業罪惡的根基,卻沒想到反而是打散了一堆篝火,反而“散作滿頭星”了。
可能是看出張睿明的失落,張靚說到這時,還是勉強笑了笑,說道:“部長,你也別不舒服,你想想,這些無良集團以往可能一年才繳一兩個億的稅款,這下被你一敲打,馬上就一個季度就上十億,這也是好事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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