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道,好人難做。
張靜修覺得自己不僅是個好人,而且是個大好人。
所以,他有道德上的負擔。
尤其是見府上的仆役哭喪著臉,一個個垂頭喪氣,都像死了娘似的,他更是覺得自己荒唐的行為連累了別人。
好人喜歡反省,動不動便內疚。
張靜修便是這樣,他曉得方岳在耍性子。這兩日,方岳總用一種復雜的眼神看著他。
本想算了,不和這廝計較。可心里又想,若是算了,自己“腦子進水”的人設豈不崩了?
“小岳岳,給本少爺倒杯茶來。”沒事兒別閑著,故意使喚使喚,以彰顯少爺的威風。
方岳背著張靜修偷偷翻了個大白眼,然后,從嘴里吐出兩個硬邦邦的字:“沒有。”
“沒有什么?狗東西。”
“茶具都賣了……”方岳盡管心里有氣,可還是很怕張靜修,弱弱地回道。
張靜修恍然大悟般:“早說嘛,待會兒你與黃賬房出去,采買一點家什回來。記住,銀子要省著花,有多便宜買多便宜。本少爺現在很需要錢,辦正經事兒。”
方岳嘴一癟,又哭了……
這個沒風骨長不大的家伙!
方岳可憐兮兮,兩行清淚吧嗒落下,跪在張靜修的腳下,心里在腹誹,就少爺您干的事兒,還好意思說正經?您的臉皮得有萬里長城的城墻厚吧。
“又特么哭!”張靜修鄙視,一臉的嫌棄。
“小少爺,您能不能追求點兒別的?去賭坊,哪怕是去青樓,別說辦正經事兒行嗎?不然會被人笑話的……”
“誰敢笑話?啊?”張靜修大喝一聲,“把他揪出來,本少爺要剁了他喂狗。”
“……”方岳不吱聲了。預感三個月后要領盒飯走人,不會再是張大學士府中的一員。
“瞧你這沒出息的逼樣!你沒有將賣田賣宅子的事兒告訴老,老頭子吧?”張靜修逼視著問。
“沒。”方岳心想,怎么告訴?才通知老爺小少爺醒來無礙,若是告訴老爺這些,他不是要瘋掉?
“其實,告訴他也沒關系的,咱張家的人可不比你們,抗壓能力如此差勁!你說,老頭兒現在到哪了?”
張靜修并非隨口一問。
盡管他給父親寫了一封信,提的幾條建議都牽涉到敏感話題,可父親到底會不會聽他這個兒子的呢?
鬼才知道?
張居正是個很有主見的人,若按歷史的走向,他會坐三十二人抬的大轎,他會深究長定堡大捷有詐,他會接受各路親王的禮拜,他會授意湖廣巡撫王之垣暗中逮捕何心隱……
每一條都讓人議論、指責,甚至謾罵,以致于他死后,全都成為萬歷皇帝反攻清算的依據。
而要改變張居正的命運,改變張家未來的悲慘命運,必須杜絕此類事件發生。
但張居正聽不聽,張靜修這個幼子在父親的心目中到底有多少分量,張靜修還真不敢確定。
他唯一能確定的是,張居正很疼愛他這個幼子。
史書有載,張居正為了鼓勵幫助小兒子張靜修讀書勞逸結合,特意給他買了風葫蘆,然后陪他一起玩耍。
風葫蘆,又叫抖空竹。
當時是京城非常流行的兒童游戲玩具,看上去似乎是很簡單的上肢運動,其實不然。它是全身運功,需要跳躍,需要四肢配合,玩一會兒就會滿頭大汗。
光看諸般名目便知:什么仙人跳啊、雞上架啊、滿天飛啊、螞蟻上樹啊等等……
張居正陪張靜修玩風葫蘆的游戲,不止一次兩次,而是經常,都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且日理萬機公務繁忙,可見張居正是非常疼愛張靜修這個小兒子的。
但疼愛歸疼愛。
只要一談及政治,張居正就表現出“盛氣凌人”的架勢,極容易給人造成這樣一種錯覺:切,與老夫談政治,你們提鞋都不配。
所以,張靜修不敢確定,這封信到底能對父親起到多大作用?
這才有心問方岳。
方岳一想到“老爺”,更是渾身瑟瑟發抖。眼下不僅是他,除了張靜修這個小主子,府上其他人都膽戰心驚。
“回小少爺,按照路程與大轎的行進速度,老爺這個點兒該到了真定府境。”
對,就是真定府!
錢普,這個深諳拍馬屁精髓,但坑死人的家伙。
張靜修稍一回思,吩咐道:“小岳岳,你馬上通知陳管事,讓他派一穩重人,快馬加鞭,趕到真定府,給老頭子傳句話。”
“傳什么話?”
“先問你一句:老頭子待我這個兒子如何?”
“小少爺,這還用問嗎?您排行老幺,老爺最疼您的了。”
要的就是這句話。
“那本少爺說的,老頭子會聽嗎?”
“當然聽啊。”方岳拍著胸膛,信誓旦旦地道,“記得小少爺小時候要騎馬,老爺立馬兒蹲下給您當馬騎。小少爺要什么玩具,老爺便給您買什么玩具。”
隨即,方岳話鋒一轉,“不過,小少爺,您以后能不能別叫老爺叫老頭子……”
“要你管,狗東西!”張靜修白了一眼,抬腿就要踹。
“……”方岳像吃了只蒼蠅,習慣性地往邊兒上一躲。開始兩次還不敢躲,挨得多,長記性,現在已經習慣了。
但,這也正合張靜修之意。
只是,小親親似乎就……哎,這水靈靈的小丫頭就是招人疼,似乎從來都不知道閃躲。
張靜修神思電轉,想著怎樣動之以情,才能最大可能地不讓父親坐三十二人抬的風光大轎呢?“小岳岳,傳話就說,父子連心,父坐大轎兒傷心。”
“什么大轎?小少爺幾個意思?”
“娘的,問這多作甚?”張靜修呲牙咧嘴,“給本少爺復述一遍,若傳達有誤,錯了半個字兒,打斷你的狗腿。”
……
三十二人抬的大轎,太帶勁了!
轎屋一進兩間,外間擺有書案,案上有紙筆墨硯,案幾兩旁,還各站著一名十五六歲的妙齡少女。里間較小,僅擱一張床,權作倦臥的休憩之所。
轎屋頂上都是別具匠心的彩繪,腳下鋪的加厚的猩紅地毯,踩上去軟綿綿的沒有一丁點聲音。
張居正里里外外上下左右都看過一遍,實在是賞心悅目啊!最后目光落在兩個裊裊婷婷十分可人的小姑娘身上。
到了這個時候,他心中對這乘大轎已經定了情:滿意。想著一來可以在轎上辦公處理公務,二來倦了也有個睡覺的床鋪。
只是,兒子的提醒……幾個意思?
張居正下得轎來,又圍繞大轎依依不舍地轉了一圈,暗自琢磨這乘轎子,到底坐是不坐?還能不能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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