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雞鳴犬吠,寂寥一夜的街道逐漸喧囂。
“開門開門!敬王前來宣旨!快開門!”
昏昏欲睡的門房立時驚醒,忙不迭地推開沉重的朱漆大門,一邊又著人去稟告院里的各位主子們。
叩開沈府的大門之后,敬王手持圣旨帶了部分親兵魚貫而入,部分留在府外,竟是將沈府包圍得水泄不通。
各院之人急忙起身,手忙腳亂地收拾了個體面,方才急匆匆趕往正廳,繞是如此,敬王也已等候多時。
沈靈煙漫不經(jīng)心地瞥了眼沈靈筠,雖面有疲色但妝容精致,且那衣裳分明是昨日所著,想是一夜未睡就等著這道圣旨,美目流轉(zhuǎn)間,又與平姨娘換了個眼神,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就是沈桃灼,好似又被二人拋棄在一旁,只垂頭不語。
不若兩人的歡喜,沈琰甚是惶恐,畢竟一夜間連接兩道圣旨,是福是禍,誰又可知。
敬王瞟了眼神色各異的眾人,末了目光落在沈靈煙身上,深看了一眼,眼底有幾許疑慮,轉(zhuǎn)瞬即逝,隨即正了正神色,沉聲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尚書沈琰之女沈靈筠,才貌雙全,孝上友下,溫柔賢淑,朕躬聞甚悅之,今驃騎大將軍林瑾玉已弱冠之年,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值沈靈筠待字閨中,與林瑾玉堪稱男才女貌,為成佳人之美,今特賜汝為驃騎將軍夫人,欽此。”
沈琰面露詫異,心下思緒萬千,正紛擾時,就聽得沈靈筠喜不自禁道:“臣女叩謝皇上恩賜,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余下之人見狀,亦是三呼萬歲。
敬王瞥了眼面無表情的沈靈煙,低頭看了眼圣旨,唇邊似是藏了冷笑,隨后仔細地將圣旨合起,卷成軸,方才遞與雙手相接的沈靈煙,別有深意道:“皇上有言,昨夜匆忙,來不及擇定時日,待過些日子再由欽天監(jiān)擇了日子,還請沈小姐切莫著急。”
一聽“著急”二字,沈靈煙忍不住想笑,卻是深知不合時宜,忙別過頭,背著眾人悄然勾唇一笑,分明是不懷好意。
金口玉言在手,沈靈筠自恃穩(wěn)如泰山,豈有著急之理,忙言笑晏晏道:“勞敬王囑咐,筠兒只在家中靜候便是。”眼波含俏,粉頰飛紅,說不出的嬌媚可人。
“如此甚好。”敬王的目光卻是落在沈琰面上,“沈副統(tǒng),時候不早,你且早些時候上路。”又環(huán)顧四下,“你且放心,我會將親兵留在沈府以保護太太小姐,你不必擔(dān)心。”
名為保護,實為監(jiān)視,眾人心里皆跟明鏡似的。
沈琰心里暗嘆一聲,抬頭看了眼喜不自勝的沈靈筠,又是輕嘆,當即頷首應(yīng)下敬王之言,卻是不敢回頭看沈靈煙。
沈靈筠和沈靈煙不一樣,她是原配平氏拼死生下的女兒,是沈琰心中最重要的人,賜婚林瑾玉,就是真真把沈家綁上了船。一夜的猶豫又如何,自然抵不過沈靈筠的得償所愿,眼下,沈琰也只能貌似前去西北了。
敬王走后,接了旨的沈靈筠笑得得意,故意自沈靈煙跟前走過,眉目間皆是挑釁,隨后挽了平姨娘款款而去,老遠還聽得二人間的歡笑聲。
沈靈煙兀自冷笑,卻是不著痕跡地瞥了眼靜默立在角落的沈桃灼,面色晦暗不明,眸子隱晦,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沈靈筠二人遠去,沈桃灼方才緊咬了下唇,邁了步子往回走。
眼見無戲可看,沈靈煙扯了扯許氏的袖子,沉聲道:“娘,我們走吧。”言語間有憤恨,不滿和委屈,雜糅成音。
“煙兒……”
心中有愧,不敢正視沈靈煙的沈琰走至沈靈煙跟前,面露歉意,愧疚道:“煙兒,皇上下旨,爹不能不錯……”無奈之后又換了神色,露出慈愛的笑意,安慰出聲,“煙兒你放心,待為父自西北歸來,為父一定會再為煙兒擇一門更好的親事!”
沈靈煙看了眼沈琰,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就拉著許氏往外走,卻是忽然停住腳步,轉(zhuǎn)頭對許氏道:“娘,既然父親要出征,您與父親說些體己話吧,也幫父親再看看行裝可是妥當,煙兒就先回屋了。”
沈靈煙當然沒有反應(yīng),因為這是她好不容易說服林瑾玉給沈靈筠設(shè)的套,眼見事成,高興還來不及,偏生要端著一張陰郁不平的臉。
許氏不明所以,但沈靈煙如此說,許氏也不會拂了沈靈煙的面,目送沈靈煙單薄的沈靈煙消失,許氏轉(zhuǎn)身對沈琰道:“老爺,且去幫您收拾行裝吧。”
沈琰百感交集地看了眼面色冷清的許氏,兀自輕嘆一聲,隨后道:“夫人,這就去吧。”頓了頓,存了幾分真情實感,“夫人,我自知對不住你和煙兒,待我走后,莫要委屈了自己。”
沈琰不是傻,許氏與平姨娘的秉性如何他心中有數(shù),只是先前時候過于偏頗,權(quán)當視而不見,不想臨行前卻叫沈靈煙戳中了肋骨,好似忽然撥開云霧見了抬眼,孰重孰輕,孰是孰非,心中有了分曉。
許氏頷首應(yīng)下,猶豫之后,輕聲道:“老爺,此去路途遙遠,危機四伏,還望老爺念著府里的人,萬望珍重。”
沈琰心頭一頓,喉間微酸,卻是無言。
這廂沈靈煙回屋之后,斂去郁色,心情甚好地哼起了小曲,絲毫沒有察覺角落的低氣壓。
“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愿:一愿郎君千歲,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常相見……”
耳濡目染,沈靈煙逐漸被古人同化,雖不說什么之乎者也,偶爾也蹦出旁人不懂的流行語,但喜好卻是偏離軌道了。
沈靈煙忽然頓住腳步,面色一沉,身子緊繃,清冷的眸子四下瞥著,卻不敢妄動,她分明察覺到屋內(nèi)有人。
“郎君千歲……這個郎君可是我?”
角落的低氣壓現(xiàn)身在搖曳的燭火下,眉心鮮紅的朱砂流轉(zhuǎn),白皙的面上微紅,全然不見方才的不悅,自背后輕擁沈靈煙入懷,腦袋枕在沈靈煙頸窩,輕嗅散落的青絲,少女獨有的體香盈于鼻尖,若有似無的曖昧縈繞。
林瑾玉溫和繾綣的氣息叫沈靈煙消了想暴揍林瑾玉一頓的心思,此事原是她理虧在先,林瑾玉的不悅情有可原,既然如此,就讓自己好生安撫可憐無助還弱小的忠犬林瑾玉吧。
“這個郎君不是你又是誰?”唇邊藏了戲謔,揶揄道:“這個你,可不是剛被皇帝賜予沈靈筠的林瑾玉哦~~”欠揍的尾音大風(fēng)景,分明是來挑事的。
溫柔的閃過幾絲無奈,輕嘆一聲,溫?zé)岬谋窍⒃谏蜢`煙的頸肩糾纏,惹得沈靈煙身子一顫,心悸卻慌亂,忙伸手將林瑾玉的腦袋撥開,利落轉(zhuǎn)身,四目相對間忙岔開話頭,“怎的青天白日的來,是有什么要緊事?”
這話說的,跟兩人是見不得光人人喊打的無恥地下情侶一樣。哎不對,今日這賜婚圣旨一下兩人的關(guān)系的確名不正言不順,沈靈煙暫時坐實了破壞家庭的小三身份。
林瑾玉不贊同地瞥了眼沈靈煙,不過時候不早,卻是不能再閑話,思及此,方才認真道:“二小……靈煙,你可曾見過白眉和尚?”
差點口誤,沈靈煙向來連名帶姓地叫喚林瑾玉,林瑾玉卻始終端著翩翩君子的姿勢恭謙有禮地喚沈靈煙二小姐,叫沈靈煙分外別扭,強行要求林瑾玉改口。林瑾玉不是不喜,應(yīng)是心中暗喜,只是自小被所謂的禮教荼毒,仍殘留些許矜持。
不過……為何抱沈靈煙之時,卻忘了男女大防?
“嗯?白眉?”沈靈煙仔細思忖了一下,自然,這是在回憶死去的那個小傻子的過往,半晌篤定道:“未曾見過,不過倒是聽娘和外祖母提起過,便是上回,我昏迷不醒之時。”
林瑾玉眼底閃過猶疑,可沈靈煙的神色分明不是作偽,可昨夜皇帝之言又當如何解釋?一時低頭思索了起來。
沈靈煙見林瑾玉話只說半截,神神秘秘的,不知又在搞什么地下工作,本不欲多問,但是與自己有關(guān)的話,肯定要享有知情權(quán),忙問道:“白眉怎么了?和我有關(guān)嗎?”
林瑾玉定定地看了眼沈靈煙,余光四下留意,俯身附耳說了句話。
“怎么會?”沈靈煙瞠目結(jié)舌,不可置信地盯著林瑾玉,心下卻是驚駭,莫非那白眉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底細?可自己分明未曾見過他,又是怎么一回事?莫非白眉就是武俠小說所說的洞悉一切的世外高人?可這不是宅斗劇本嗎,怎么又扯上武林了?
沈靈煙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歸結(jié)于那句,“有人在,就有江湖。”
“林瑾玉,你信我是不信?”
林瑾玉頷首,眸光溫柔且堅定。
沈靈煙滿意地點頭道:“既然如此,你無需糾結(jié)于此,旁人如何說是旁人的事,我如何你比他們更清楚,不必心有掛礙,待日后得了空,我會細說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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