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澤回來時,已經晚上十一點。
星空下,巷子口吹著初秋微涼的晚風。
他在電話亭里給童遇安打電話。
“你睡了嗎?”
童遇安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回答:“醒了。”
林澤:“……”
童遇安說:“做什么?”
林澤抬起頭仰望夜空中的半月,臉上驀然被一種陰暗的顏色籠罩,他說:“我想去找你。”
電話那端停頓半秒,帶些縱容的語氣回答說:“那就來吧。”
掛了電話,走出電話亭。
聞到一陣馥郁的花香,林澤發現家門前母親栽種的桂花開了花。
他駐足看了片刻幾株樹形低矮,分枝緊密,樹冠呈圓形的四季桂,而后信步走近折了一枝到了童家。
童遇安抱膝蹲在院子里,頭埋在雙膝間,一襲微卷長發幾乎遮住半個身子。
林澤走過來,蹲在她身前,把花枝給她,背起她,回屋,上樓,到了她的房間。
房間里沒有開燈,被淡淡的黑暗籠罩,桂花幽香占據了空氣。
兩個人躺在床上,一個一米高的貓咪玩偶隔在他們中間。
童遇安平和地開口:“你怎么回來了?”
林澤聲音低低的:“智雅睡了,姨媽也回家了,我就回來了。”
童遇安稍頓后問道:“你哄好她了嗎?”
林澤說:“沒有。”
“嗯?”童遇安側過臉看他,什么都看不見。
“她很想念她爸爸。我看她在哭,在說,除了陪在她身邊,什么都做不了。”林澤平靜地說,語氣里有憐憫,有無奈。
童遇安沉默了。她有聽林澤的話,對程智雅好,主動找她玩,想和她朋友。可是,每當她靠近程智雅,她便感覺自己好似一盆冰水,潑得程智雅冷若冰霜,全身僵硬,而后對她這個行兇者,充滿憤恨。
她不明白,程智雅為什么討厭她?
林澤也不說話了。
周圍很安靜。
這是凝固時間的沉默。
“哥。”童遇安一條手臂穿過公仔,牽住林澤的手。他的手比她的大很多,很暖,骨節分明。
林澤反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她能感覺到他律動的心跳。她想靠近一點,側過身緊挨著軟綿綿的公仔。
“你說,我爸爸習慣了一個人睡了嗎?”林澤如是說道。
童遇安不知道。她抿了抿嘴,說:“哥,你是不是很想你媽媽?”據她所知,從前每個星期一個電話的溫阿姨,已經一年沒有跟他們聯系。
林澤說:“我說沒有,你信嗎?”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破碎,好似玻璃渣子,掉在地上,那么清邃的零碎。不知為何,童遇安悲從中來。她說:“不信。”
林澤聽了,低笑一聲,聽起來不苦,不假。他說:“那你答對了。”
童遇安倒抽一口氣,人越過公仔,抱住林澤,緊緊抱著。
林澤任她抱著。
意識掉進夢鄉,不覺長夜漫漫。
秋季巨大的臺風來了,天氣漸漸轉涼,徘徊人間的雪花毫不留情地消耗著人們的體力,春風一吹,桃花綻放凋零,隨風飄舞勾畫出空氣流動的曲線,盤踞腦海,浪漫了數不盡的白天黑夜。
春去秋來,轉眼又一年,所有人都改變了容貌。
林澤已經念初中,和哥哥姐姐一起搭乘三三兩兩的公交車上學,放學。
林倬做好早飯,兩個孩子還未起床。他一面擺好碗筷,一面叫喊,沒人回答。他嘆息一聲,大步踏過去,一腳踢開房門。
沒拉窗簾,房間里盛滿了微暖的日光。
兩個少年擺成兩個大字躺在床上,頭發蓬松,四目緊閉,淪陷于夢鄉。
林倬雙手叉腰像指揮官那樣站著,臉上帶慍,提高聲音沖他們喊:“六點四十分了,遲到了,沒聽見是吧!?”
兩個孩子聞聲皺了皺眉,翻了個身,繼續趴睡。
林倬深深吸了口氣,說:“信不信老子兩腳踹你們下床,三!二!”
二字剛一落定,兩兄弟雙手撐著床面翻起身來,微駝著背坐在床上。大的眼睛閉著,活動脖頸,小的眼睛瞇成一條縫,猶自打哈欠。
林倬直盯著他們,開始數落:“叫睡不睡,叫起不起,是不是老子太慣著你們了?”
林澤眉頭皺得更緊,說:“什么啊,要怪就怪哥那點該死的勝負欲,我都說不打了,他非要贏我,死活不給我睡,凌晨兩點,我輸了三局,他才肯放過我。”
祁樹哼笑一聲,側過臉反駁:“十二點我贏你一局,已經叫你睡覺了,是你自己不服輸,非要再打兩局,結果輸到直掉級。”
林澤噎了一下,正欲反駁,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逼近。兄弟倆對視一眼,旋即掀開被子,一面扒衣服,脫褲子,跳到衣帽間前換上校服。
林倬站定。
給兒子穿好鞋帶,童謠拿過電子體溫計對著林遠的額頭“嗶”了一下。看小小的四方顯示屏上:37.5度。
還是有點燒。
林遠單手抱住童謠的腰,額頭抵在她胸前,沙啞著聲音嘟囔:“老婆,我不餓。”
童謠一面撫摸著他的腦袋,一面溫哄:“我知道你胃口不好,可是,你昨晚到現在一點東西都沒有吃過,空肚子不行。就吃一碗粥,好不好?”
林遠搖搖頭,帶點哭腔回答:“不好。好累,想睡覺……”
童謠皺眉,捧起他的臉,看著他燒得通紅的眼睛說:“吃一點,半碗,吃完我就陪你回去睡覺。”
童謠現在是出版社的自由撰稿人,昨天主編約她吃飯。她留林遠一個人在家,回來時,天下起大雨。林遠拿傘出去接她,不認路,冒雨在園區里繞來繞去,童謠嚇個半死,氣他不聽話,回家也沒馬上幫他沖熱水澡,然后就高燒了。
凌晨五點才退燒,熬了一宿,他睡不好,她也沒法睡,現在都很累。
林遠咬著嘴唇不說話,只顧眼巴巴地盯著她。
童謠吻在他額頭上,哽咽的聲音落在他的眉眼之上:“你乖嘛……”
示弱,委屈,哭,不知什么時候開始,童謠信手拈來,只要林遠不聽教,她在他面前掉兩顆眼淚,聲音難受一點,比什么都管用。
好比現在。
林遠看她那樣,頓時緊張了,一面來回輕撫她的背,一面說:“知道了,我乖,我乖……”
童謠瞬間換回正常的表情,轉過頭沖剛一下樓的兒子說:“過來,陪爸爸吃早餐,看他吃完。”
“嗯。”林止走過來,坐在父親身邊。
林遠說:“家家呢?”
“我上去叫她。”童謠放開丈夫,往樓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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