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神泉溝滿是烹牛烤羊的香氣,義軍泡著熱泉,美餐一頓,跟隨凜王打仗果然是人生快事。
頭號功臣落魄吃得飽足,對林雪崚依然不理不睬,她幾番討好,它只是翻眼望天。
林雪崚一甩手,走到溪邊坐下,欲親先疏,她還斗不過一只鳥?
落魄扭著脖子偷窺片刻,果然踏著兩爪,聳頭哈腰的賊跟過來。
她故作不知,落魄猛然扇翅,掀了她一身亂草,報復得逞,心滿意足,咕咕歡叫,恢復了腆臉蹭近乎的常態。
林雪崚撣去滿頭亂草,長嘆一聲,在祛嗔泉泡完的爽潔,就此告終。
一番休養加上熱泉的療效,不負人心,次日義軍精神抖擻,皆已康復。
李烮將各部首領召集一處,“敵軍昨天雖然狼狽潰退,仍能湊出數倍于咱們的兵力,他們痛定思痛,很可能在今夜偷襲反撲。咱們以逸待勞,打一場伏擊之戰,一定要在繼續奔襲之前,把后患踩平。”
“諸位都是百煉成鋼的寶刀,歇了幾日,蓄勢待發,不過我不希望你們急著各顯鋒芒,因為今夜之戰,重時機,更重配合,最要緊的是群力薈萃,精當有效,以最少的力氣,迅速滅敵制勝,絕不能拖延、搶先、擅動、逞勇,諸位明白嗎?”
眾人齊聲應是。
李烮目露欣慰,“孔司馬,今天義軍還有一批人要按檢疫官的吩咐,做最后的調理,他們可以辦些輕松的差事,你讓他們每人扎二十個草人,和真人一般大小,姿勢各不相同,用來惑敵。”
“是。”
“公孫壇主,霍舵主,你們二人帶履水壇和七江會,沿神泉溪往下游走,出了神泉溝以后,是一片長八里的草野,草野南面有一片起伏的小山,你們在河道左右挖幾十條淺渠,把溪水引開,散成扇面,讓靠近小山的草野水脈迂回,變成不易察覺的泥濘濕地。完成之后,埋伏在山上的隱蔽處,多備弩箭飛石。”
二人領命。
“丁如海,宣女,元昇,你們和懸天營把六百頭帶角的牛羊趕到小山腳下的之字山坳中,每頭牛羊的角上都綁一支火把,然后靜觀神泉溝的動靜。神泉溝初起喊殺火光時,不要輕動,等喊殺火光有了收斂的跡象,你們再將牛羊角上的火把點著,把它們趕出之字山坳,趕過山頂。這差事沒有聽上去那么容易,牛羊懼火,容易驚亂,一定不能趕錯方向,要向遠離神泉溝的那一邊才行。”
元昇覺得好玩,摩拳雀躍。
“馮壇主,連七,你們領角弓營、精弩營埋伏在小山兩側,敵軍一旦足陷泥沼,只管猛射。”
“林宮主,你把剩下的義軍分成兩路,分別埋伏在君夏山、君布山南面的灌木叢中,敵軍后退時,你率軍而出,全力阻殺。”
各部分工明確,李烮又放低聲音,細細布置,把所有的環節串聯起來。
元昇忽然問:“殿下安排得這么清楚,要是敵軍沒來偷襲,怎么辦呢?”
馮雨堂狠狠瞪了他一眼,沒輕沒重的小子。
李烮一點也不惱,“要是沒來的話,本王給大家當一天伙夫。”
眾人大笑,分頭行事。
李烮調遣之時,索扎爾部、董娑部已經和沽梭沖殘軍匯聚一處。
哨探從神寶湖回來,“神泉溝外有馬蹄印,丟在神寶湖邊的糧甲牲畜被掠去一小半,看樣子這伙來路不明的盛軍人數并不多,只有幾百騎。”
葛爾欽懊喪啐罵,難怪他們用野牦牛沖鋒,難怪他們根本不敢深追,自己最近骨頭都被打軟了,連幾百人都不敵,丟盔卸甲,喪財失物,傳出去豈不成了高原的笑話。
昨天事發突然,防備不及,決不能就此罷休。
這夜葛爾欽整編兩沖殘軍及兩部剩余的暗軍,組成騎兵、步卒總計六千余人的偷襲之師,悄悄摸向神泉溝。
到了溝北,兵分兩路,從外側攀上君夏山和君布山。
葛爾欽探頭向溝中望去,溪畔營火暗淡,空中飄著酒肉之氣,烤架上還有沒吃完的羊腿,營地兩頭的值夜哨兵靠在石頭上打盹,一頂頂簡陋的帳篷上模模糊糊的映出擠在一起熟睡的人影。
哼,盛賊掠了戰利,一番慶宴,酣醉無防。
葛爾欽的胸膛被報復之念磨的發癢,大手一揮,令左右拋石放箭,投擲火把。
兩邊山頭居高臨下,同時向溝中猛攻,一頓劈頭蓋腦的發泄之后,覺得不對。
葛爾欽令左右停手,看著那些射爛燒焦的帳篷,派人下溝查看。
士兵掀開帳篷,里面都是滿身中箭的草人,連靠著石頭打盹的也是穿衣披甲的草人。
葛爾欽警覺四望,不知中了什么詭計,一眺之下,發現南面遠處的山坡上有幾串疾速奔逃的火光。
他恍然大悟,這伙賊軍心知寡不敵眾,在此布下幌子,用以拖延,實則早已金蟬脫殼,向南逃遁。
唉,他真是心急疏忽,怎么不曾留意神泉溝中沒有馬匹!
葛爾欽揮手南指,高喝:“快追!”
六千羌邏軍下了山頭,飛奔急趕。
葛爾欽熟悉這一帶的水土,知道溝南是一片開闊的草野,他率軍追向火光,疾馳五里,馬蹄沉滯,越奔越慢。
取火一照,看似平常的草地下面都是積水,洼陷松軟。
葛爾欽并未在意,他清楚附近沒有沼澤,只是前兩日下了雨,淤出些討厭的坑洼,也許這就是盛軍還沒跑遠的原因,過了這片低地就容易了。
兩腿一夾,策馬加鞭,繼續前行。
誰知這坑洼大得離譜,好久還沒到頭,馬蹄噗哧噗哧,深深淺淺。
身后的步卒更慘,小腿以下粘了牛糞一般的淤泥,難以拔步,要是不小心跌上一跤,帶起一身泥,沉得就象掛了一身秤砣。
葛爾欽看看前方,起伏的小山已經不遠,一鼓作氣就能上坡。
在泥洼中奮力跋涉,離坡腳還有一百尺,忽聽一聲低低的號角。
左前方、右前方和山坡上一齊冒出許多火把,數不清的弩箭飛石鋪天蓋地,壓襲而來。
陷在泥里的羌邏軍行動沉滯,無處可躲,僅憑手中的盾牌,怎能擋得住凌辣的死亡之雨。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圈套!
葛爾欽后悔已晚,拼命掉轉馬頭,“中埋伏了!快撤!”
他喊出第一聲時,連七已在火光亂軍中辨準他的方位,最后一個字剛出口,一枝八寸長的鐵矢帶著冰冷的高原之寒,穿進葛爾欽的喉結,永遠橫在了這位節兒官的脖子里。
濕地中的羌邏軍被射倒十之八九,后面的騎兵和步卒運氣稍好,還沒有完全陷入泥濘。
他們見前隊遭襲,立刻掉頭瘋逃,撤出弩箭射程,向神泉溝方向回奔。
沒跑多遠,又聽一聲號角,君夏、君布兩側山下的灌木叢中殺出兩支風馳電掣的騎兵,似一群矯捷出獵的豹子,圈圍配合,撲進慌不擇路的獵物堆。
義軍左路以林雪崚、段錚、任朝暉為首,右路以葉桻、施堯、衛瀛為首,六百輕騎兜攔追堵,交進切殺,馬快人猛,織成一張越絞越緊的魚網,把四面沖逃的羌邏軍一網打盡。
李烮與孔良現身君夏山頂,凝視這高原星空下的激戰,雖然勝券在手,仍覺驚心動魄。
孔良道:“義軍群英薈萃,不可多得,殿下與他們已經十分默契了。”
李烮仰望滿天繁星,“絕世寶劍,借來一用,使得再順手,也得歸還。”
孔良搖頭,“如果有真正配得上寶劍的英雄,就不一定了。正因是寶劍,才不甘退還匣中,沉寂余生。”
兩個時辰后,第一抹曙光自天邊綻射,照亮已經歸寂的草野。
六千羌邏軍橫尸于此,再也看不到今后的日出,他們也許會被部落中的族人流淚掩埋,也許會變作豺獒鷹狐的食物,而義軍損失的只有幾百頂簡陋的帳篷。
李烮昨天就讓孔良把隨行之物轉移到神泉溝外,其中包括從神寶湖畔挑揀的衣甲、糧物和若干拂廬。拂廬疊起來是兩尺厚的氈卷,撐架起來輕固擋風,比義軍的帳篷舒服多了。
離播聿城還有一千里,義軍向西南方晝行夜趕,渡過截支川,繞過大片沼澤,雄偉的當拉山脈現于視野。
當拉山是許多大河的發源地,被羌邏人稱作“雄鷹飛不過去的高山”,萬丈角屻披雪而立,遠古冰川縱橫奔展,隨便截取一峰一嶺,都是震撼人心的壯景。
當這樣的壯景綿延相連,在沉云當中伸展到目力難及的遠處,那沖擊人心的雄偉,會吸走觀者的一切思考和言語。
難怪來這片圣地的朝經人只是無比虔誠的沿途膜拜,從不張口解釋一句。
與這橫亙的宏障相比,義軍之前翻越的雪山全成了垂髫小童,即便是當拉山逐漸收斂的東段,山體也有百里之寬。
造山之際,兩側承重的山坡地層下陷,形成東西走向的湖區,湖坡濕地分布著小島般的凍土,夾巖帶冰,隨著季節凍脹融沉。
李烮沒有領義軍走最常選的當拉山口,而是選擇了偏南的巴青山口,因為這條路更加隱蔽。
征途艱辛,所幸義軍已在神泉溝休養結實,拿得出銅皮鐵骨的頑強,有些馬匹禁不住連日勞頓和風雹雨雪,倒斃途中。
李烮下令拋棄一部分行裝,把馱行李的馬換出來應急。
這條雪山之路,是世上最接近藍天的通路,亦是腳下地層最深厚的通路,不知有多少過往人馬的尸體與之為伴。
幾日后,義軍越過主脈高脊,沿當拉山南麓下行,高原腹地展現出最美的面目。
闊野藍天之間鑲嵌著起伏雪峰,云霧隨風飄遠,露出山下的鏡湖碧草。
萬千水鳥倒映湖面,羊群象隨處拋撒的珍珠,閃光的溪流蜿蜒穿行,放眼望去,沒有一抹鮮艷的顏色,這素獷之美卻怎么也觀之不盡。
當拉山以南,才是真正的羌塘高原。
凜軍破九沖之后,羌邏北境的不少部落都已通過當拉山口,遷入腹地,而羌塘高原是不受俗擾的仙女,并沒有因為戰亂改變一絲一毫。
多激烈的心,到了這仙女面前,都會變得柔軟平和。
高原世代流傳著牧民的歌謠:“遼闊的羌塘,你不熟悉它的時候,它是如此寂涼,你熟悉它的時候,它就變成你的家鄉。”
當拉山以南多為上等屬民的部落,與播聿城來往頻繁。
李烮令義軍更換裝束,在緊身皮甲之外罩上羌邏族民的衣袍,這些衣物都是神泉溝的戰利。
羌邏男子梳一根大辮盤于頭頂,女子梳若干發辮,串紅珠綠玉為飾。眾人改扮時互相嘲笑,捧腹不已。
羌邏男袍長袖闊襟,太過肥大,林雪崚從擄得的衣物中抓了一件白色水獺皮女袍,下圍百格長裙,中系織錦束腰,沒功夫梳一腦袋辮子,匆匆忙忙將長發分做兩股,用彩繩編扎,戴上雪貂茸帽,還算混得過眼。
懸天營連吹口哨,元昇嬉笑:“林宮主,這雖不如漢人女子的衣裙,你到底還是姑娘的樣子好看,以嬌娥美色驅人,比裝兇管用。”
林雪崚左右一瞟,“咱們這個部落女人太少,豈不可疑,元昇,懸天營個個輕瘦,都穿女裝!”
元昇一屁股坐在地上,哀聲懇求:“宮主,你饒了我吧,扮女人怎么也得先輪到衛桃花和他的驚春棧呀!”
衛瀛向他屁股狠狠一踢,“找死,什么都扯上我!”
林雪崚倒不猶豫,“你們兩部都換,別忘了把臉上收拾干凈。”
衛瀛和元昇一并向李烮投去求救之色。
李烮一努嘴,“讓換就換,違令重罰!拖延的、笑鬧不正經的,以誤軍罪論處。”
凜王和林雪崚一個鼻孔出氣,兩部叫苦不迭,雖不情愿,卻不敢抗令,只得換了女袍,發式搗弄不好,都用帽子遮掩。
丁如海憋笑憋得快暈過去,葉桻順了順他的后背。
義軍改扮完畢,繼續前行,渡過怒江上游的支流大速水,繞開羌邏驛站,又在嘉川使用馬幫的溜索過了繞曲河,進入芒葛茹地界。
這一帶是隸屬于雅秀神山的密集峻嶺,義軍一日之內見到兩個三千戶以上的部落急急忙忙向西遷徙,可知高瑊和尉遲陽已經到達怒江沿岸。
最近高原動蕩,族民輾轉,大小部落彼此相見不識,并不奇怪。
義軍人數不多,牲畜有限,騎著高原馬,住著拂廬,沒有引起什么特別的關注。
這日馮雨堂為宿營地探路,遠遠見到一隊羌邏驛兵縱馬飛奔,馬懸銅鈴,叮當馳響,十分緊急。
馮雨堂和幾個射手隱身巖后,一通暗箭將驛兵射落,驛兵腰上懸著插有銀鶻的箭袋,果然是重要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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