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闌珊，院子中有幽香浮動，殷絮在回廊邊上負手而立，秦言在她一旁略有唏噓，念及母親，他終是不能不擔心：“我從未想過商陽真人如此氣性，竟真如此決絕，無論如何都不愿施以援手。”

    殷絮發出淡淡輕笑：“并非這商陽子有何特別，反是驍陽和顏歡比較特別。千百年來，修仙道與妖族一直是殺伐不休、勢同水火之態。人斬滅了很多妖，妖也殺了很多人，若真能坐在一起把酒言歡，那倒也真像笑話了。”

    話一出口秦言有些無言以對，如此說來，商陽子和五色狐才算是人和妖的正常代表，驍陽與殷絮他們反倒是異類了？

    “作為一個凡人，我倒是從未想過人與妖的立場竟然如此分明，我也想不明白，”秦言嘆了口氣，站到殷絮身邊，有些憂傷的抬眼望著回廊外的一片花圃：“凡事太過絕對都不是什么好事不是嗎，人也有好有壞，妖一定也是一樣，大家都活在一片天地里，為什么非要劍拔弩張，你死我活不可？”

    “這種事情，你和我都不會明白。”殷絮微微揚起下巴，瞇起了眼睛：“大概無論妖族還是修仙者，彼此斬殺都對道行大有裨益，弱肉強食，自古同理，利益既在眼前，總要拼個你死我活。”

    “那么神仙呢？妖怪既然是真的，那神魔也該是真的了？”秦言仿佛看到一絲希望般：“難道就沒有一方勢力介入，解決這一切嗎？”

    殷絮聞言微微一哂：“果然，在凡人眼中，神佛皆是慈悲的。”她微微嘆息，抬眼望著遠方的一片夜空：“那是個太遙遠的地方，就像你不會在意一群螻蟻的死活，那些禱告無非是聊以自我安慰，要知道天地何其廣袤高遠，那些遠方的神明并無暇聆聽某個人小小輪回中的苦惱，你我皆是滄海一粟，聽天命不如盡己事。”

    秦言聽她如此說，心下更是唏噓：“所以就真的沒有一片與世無爭之地，大地上的眾生能真正和平的共存？”

    殷絮揚起一抹笑意：“倒也有，但那是傳說里的地方，你一己之身尚且不舍得離開云中鎮，妖族也是一樣，千百年留在故土，便也不會去追尋遠方。”

    “話倒是不錯，可如果沒有掛礙，我倒是愿意四海遨游，飽覽山河。”秦言抱起手臂：“既然你想得那么通透，那么你現在又是為了追尋什么呢？”

    殷絮轉過頭，倨傲的淡淡瞥了他一眼：“要你管？”

    秦言無語的嘖了一聲，轉頭一看，正迎上尾隨過來的驍陽和顏歡，他們兩個臉上也都是郁郁之色，一時間氣氛有點沉悶。

    “我看……這頓飯大家吃的都不太開心，”秦言一拍手：“不如這樣吧，夜色正好，今天是十五，城東湖邊可能會有人放燈祈福，我們出去走走？散散心也挺好。”

    “你這么喜歡陪人散心嗎？”殷絮抱起手臂，眼神掃過驍陽和顏歡：“我都可以。”

    “左右無事，出去走走也是好的。”驍陽看來也真是挺郁悶，竟然愿意散步了。

    顏歡自然是不會拒絕，逛和吃本來就是她的人生樂趣之一，云中這樣繁華的城鎮想必往后也難多見：“走啊，我也真想看看花燈呢。”

    “光看多沒意思，放燈可以祈福許愿，你要是喜歡，本公子買來給你放一盞。”秦言沖他們揮揮手，帶頭走在了前面。

    大概這是除了秦言以外的大家第一次好好看云中鎮的夜，這里總是熱鬧，有小販叫賣，也有酒醉歸家的公子哥兒，一些巷子口偶爾還能見到孩子們吃了飯在一起玩耍，走在這樣的街市上，方才和商陽子的一番爭執也漸漸都遠了去，他們懷著各自的心事，卻也放松了不少。

    很顯然顏歡是那個心事最少的人，走到城東湖邊，看到街角有賣花燈的小販時，她就纏著驍陽要買盞花燈放到河上祈福許愿，最后是秦言眼疾手快付了錢，給她挑了最豪華的一盞。

    顏歡把燈捧在手心笑的燦爛：“只有一盞的話，我們有四個人，一起許愿是不是太多了？”

    秦言領她到了河邊，這里有許多放燈的女子，她們雙手合十虔誠默立，無一不在期待那些祈禱早日成真。

    “這是女孩子的玩意兒，我和你師父自然都用不著，殷姑娘不信神佛，肯定不屑玩這個，也就你自己，怎么許怕也夠了。”

    顏歡蹲下身，看著夜色中湖面粼粼的波紋，循目望去，河上浮燈點點，靜謐又溫暖。

    “我的愿望實在是太多了呀，都說出來又怕神佛怪我貪心，可是非要說一個，我又不知道要說哪個了。”她轉頭望向陪她一起蹲在湖面的秦言，轉瞬笑了起來：“我知道了！”

    她說罷就把花燈放向河面，伸出手指輕輕一推，讓它飄得更遠一點，然后她學著岸邊那些女子一樣合十雙手閉上眼，無比默然虔誠。

    秦言微笑著望著她的側臉，這樣等了一陣子，待她睜開眼睛，他問：“許了個什么愿？”

    “說出來不就不靈了嗎？”顏歡嘿嘿笑了兩聲，目送花燈慢慢飄遠，燈火和夜色都映在她的眼眸中，燦若星火：“等到了天灝門，我也教他們放燈，我們可能做不出這樣好看的花燈，那就用紙折一些個，我和師兄師姐們一起去。”

    “師兄師姐，都是驍陽真人的徒弟嗎？”秦言忽然有些納罕，轉瞬又明白了：“啊，是你那些師叔們的徒弟。”

    他腦海中突然想見一群商陽子那般板著臉迂腐不化之人，想吐槽來著，可是忍住了。

    “說起來，不怕那道人回去秉明掌門，真的發落了你們？”這邊殷絮和驍陽站在一處，望著河岸邊上那些來往的人們，那是與他們無關的熱鬧，無論是道人還是妖怪，他們都與這樣的塵世無干。

    “師兄是氣糊涂了，他本也不是這樣的人，掌門也并不會不分青紅皂白發落了誰。”驍陽背過手，站得筆直挺拔。

    殷絮面帶輕笑：“那樣便好，先前我是顧及你和顏歡在門中的難處，所以認為鏟除五色狐之事不應把商陽子排除在側，該詢問他的意見，可很顯然，他與我所思所想并不盡相同。既然事已至此，我們便不必再耽擱了，那些取舍容后解決，今夜我便把對付五色狐的打算說了，我們商議出一個萬全之策再行定奪，卻也要抓緊，避免夜長夢多。”

    驍陽明白，殷絮的言外之意不僅是老夫人的病情耽擱不得，更怕有商陽子在外干擾，他也不愿節外生枝，于是點頭道：“好，不再耽擱了，無論成敗，結果就在這兩日。”

    他話音甫落，卻忽而皺起了眉，幾乎是同一時間，殷絮轉過頭，向著河岸的方向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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