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玦沒能等來裴淵的答案,他不知道母親用自己的一生去愛這個男子究竟值不值得;裴淵亦如是,他索求了一生,最后死在了幻璃殿堂的龍椅之上,至死也沒能求得自己孩兒的原諒。
上前探尋他的鼻息,容玦在得到結(jié)果后沒有感到一絲歡愉,只覺得大腦嗡嗡作響,連呼吸都變得異常急促,好像天地間一片空茫,整座幻璃宮除了鮮血和烈火,便是堆砌在周遭的一具具尸首,還有眼前這個臨死還盼著自己能喚他一聲“爹”的人。
這人說裴晏年輕氣盛,不適合這爾虞我詐的官場,他容子夜又何嘗適合?
午夜夢回,他總能夢到多年前的那場大火,夢到馬革裹尸,還有訓(xùn)練營里一個個被自己斬至劍下的同僚……
難道就因為他司空見慣了,習(xí)慣了在血雨腥風(fēng)中行走,他便適合?
沒誰比他更想要洗掉自己曾經(jīng)沾染的污穢,讓一切歸零,重新來過,他寧愿當(dāng)年病死牢中、葬身火海的是自己,這樣至少他還是干凈的,還是那個未經(jīng)世事、懵懂無知的少年。
他不止一次的假想過,不止一次拿純凈的水去洗手、去拭劍,可就算手洗到發(fā)白出血、劍拭到锃光瓦亮又如何,血跡能淡化,痕跡能被抹去,記憶不會,發(fā)生過就是發(fā)生過,抹掉它們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這人說他是他最為器重的孩子,可他何曾考慮過他的感受,何曾考慮過他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這個人,只會在他跌倒后,鞭撻他,命令他去除掉更多的人……總是這樣,還偏偏最后告訴他,一切都是為他好……
以愛為名的傷害,最是傷人。
而這個人在死前,偏偏想聽他喚他一聲“爹”,可笑,著實可笑……
可他笑不出來,怎么也笑不出。
“母親,他負(fù)了你,父親,他陷害了你,我為你們報了仇,我為什么一點也不快活,為什么一點也不……”
他獨自立于大殿之上,耳畔只有被烈火燒灼著的瓦礫聲,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終于在一片荒蕪中,瞥見有一個人影——
那人穿著緋色衣裙,正站在殿門中央看著他。
他望著那人,怔住了。
“伏音……”他念著她的名字,如同呢喃,“我又出現(xiàn)幻覺了嗎?”然后,他忽然變得局促,低頭訥訥瞅了瞅自己沾滿血跡的衣袍,余光見她上前,趕忙往后退了一步,抬頭朝她微笑,“別過來,我身上臟。”
她果真停下腳步。
“裴淵死了。”他說。
其實她能夠看到,那個于她而言堪稱惡棍的人,現(xiàn)下坐在龍椅上一動不動,周圍是一片血紅,那人的頭聳拉著,毫無生氣。
“我答應(yīng)過你不殺人的,可是今日,我卻食言了,對不起,”他溫言,“我殺了好多人,所有阻礙我到那人跟前的侍從、將帥,通通被我毀于劍下,我派朔月一把火燒了宮殿,吸走了大部分近衛(wèi)隊的注意力,從而進(jìn)殿弒君殺父,可是這樣不堪入目的情景,還是被你瞧見了……”
一片火光中,她分明瞧見他的眼中有異樣的東西閃爍。
“以前我從來沒對你說過,現(xiàn)在你不在了,我卻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容玦還是沖她微笑,“伏音,我從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對你心生好感,能娶到你是我累世修來的福氣,謝謝你。”
她低頭沉默了好大會兒,始終不上前,卻忽然半仰著頭,嘲弄般開口:“別傻了,容玦。”
容玦一愣,電光火石間,好似想到了什么,又不愿相信般,看著伏音朝他走近。
“如你所見,我還活著。我被事先告知裴淵提前動手一事,就向獄卒騙來小刀,扭開上邊鐵柵欄,翻窗而逃,逃亡路上恰遇阿蒙沙跟拓木哲,他們收留我至今,期間聽聞你因我瘋了,我便將計就計,裝死不露面,進(jìn)而引你悔過、逼你出手,果然你沒辜負(fù)我對你的期望,為了‘死去’的我大動干戈,還真是令人感動呢……
“容玦,你知道裴晏怎么從那里出來的嗎?”伏音止步在容玦身前,歪著頭,俏皮地把禁院鑰匙舉到他眼前,“我使計從獄卒那里奪來鑰匙,用它打來院門,把寫有‘裴淵要把王位傳給容玦’的紙條塞進(jìn)門縫,果不其然,他看到紙條后立馬沖去找你們了。
“還有,你知道裴晏為何會口吐黑血嗎?”
“他中了毒。”
“沒錯,那毒就是我翻入藥膳房那日下進(jìn)茶葉里的。”
本就蒼白的臉在剎那間變得慘白,容玦按捺住心性,奪來鑰匙仔細(xì)打量,問:“為什么……”
“你當(dāng)真不知道原因嗎?”她捧起他的臉,定定看著他的眸子,“容子夜,我是誰啊?我是伏音,是曾經(jīng)幻璃王室最受寵的公主,父親視我為明珠,母親視我為心頭肉,我怎么可能為了你忘卻前塵往事,忘卻裴淵施加在我父母和兄長身上的痛苦和懸隔在你我之間的仇怨?別天真了,傻瓜。”
容玦靜靜看著她,不發(fā)一言。
伏音平復(fù)下呼吸,接著說:“容玦,從始至終我都在利用你,說喜歡你、相信你等等都是假的,如今我的目的達(dá)到了,借你和裴晏之手除掉了裴淵,又讓安垣在石階下報了自己的殺父之仇,你若怨我,我無話可說、任憑你處置。”見容玦沒有回應(yīng)的意圖,她想了想,繼續(xù)道,“不過能有這樣的結(jié)果也不錯,裴淵含恨死于自己親子之手,我也如愿報了仇,你又那么喜歡我,反正我也早不是處子之身了,勉強跟你搭伙過日子也未嘗不可,只要你……”
“這些還真不像你能說出來的話。”容玦打斷道,垂下眼瞼,不知在想什么。
“當(dāng)然了,因為那壓根就不是我,早在七年前,我就已經(jīng)被剝奪喜歡上任何人的權(quán)利了,就連絲籮城中我們的重逢,都是我事先設(shè)好的局,你所喜歡的那個伏音,不過是個虛幻的泡影罷了。”
“泡影……”容玦重念一句,忽然抬眸,用手輕輕挑起伏音的下巴,“所以呢,你從一開始就策劃好了,起初你想借赤凌之手,可你卻發(fā)現(xiàn)他動機不純,于是轉(zhuǎn)而投向我的懷抱,你素來知曉我跟裴淵不睦,再三挑唆我倆之間的關(guān)系,另一方面大舉施展你的美人計,屋檐山洞里說喜歡我、假扮阿蒙沙嫁予我、茶樓佯裝吃醋故意叫我識破、半夜挑燈等我歸來……你演技真好,我果真、果真著了你的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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