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啥不能在這里？”座上的人皺起眉毛。
“小王爺，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回去吧。”沐弘跑上前拉他。
“你太放肆了！”慕容沖怒道，“你管得著我嗎？”
“微臣管不著。”沐弘放軟聲調，“微臣是太驚訝了。小王爺你進宮來干什么？”
“天王宣我進宮陪伴阿姊。”
“陪伴王妃，應該宣女眷進宮才對呀。”
“阿姊最疼愛我。她沒有姐妹，讓我來陪她有什么不對？”
“你一個男人，呆在后宮像什么話。”
“哈，我差點忘了，你還沒凈身呢？你在燕國逃過了一刀，在秦國還逃得過？”
兩人斗雞似的互相瞪著眼。
沐弘沮喪地低下頭，“小王爺，我是為你好，你什么時候肯聽我的話？”
“我明白，你當了秦國的官，不愿再來伺候我。”慕容沖氣不順。
“沒有這回事。”
“我現在是待罪之身，無權無職，你跟著我沒什么好處。”慕容沖冷冷道，“也罷，我去見阿姊，讓她放你回去。”
“行吶，我也正想去見王妃。”沐弘說。
兩人走出殿門，賈公公等候在門外，帶領兩人前往王妃居住的合歡殿。
合歡殿緊鄰鳳凰殿，相隔不到五百米。宮女通報進去，王妃親自迎出來，笑道：“你們倆可來了，快進來吧，飯菜都要冷了。”
“都怪沐弘。”慕容沖告狀，“找他就找了一個時辰。人家當了秦國的官，沒空理會我。”
“沒有的事。”沐弘辯解，“微臣今天去看了灞陵，回來得晚。”
“灞陵是什么地方？”王妃問。
“長安城外五十里，在灞河邊上，是漢朝皇帝的陵墓。”
“陵墓有什么好看的？”慕容沖不解。
“只因李白有一首詩提到這個地方：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
“年年柳色，灞陵傷別。”王妃低聲吟誦，“一定是個哀傷的地方。”
“皇陵殘破，凄冷荒涼。不過灞河倒是洶涌澎湃，氣勢十足。岸邊種了很多楊柳，春天發出嫩芽來，景色應該很美。”
慕容沖嘆了口氣，抱怨道：“你還可以游山玩水，我卻什么地方都去不了。皇兄和母后來到長安，就被關在宅子里，門都不讓出。”
王妃勸道：“此事急不得。你回去后請兄長和母親耐心等待，我找機會再求陛下開恩。”
慕容沖還在抱怨，宅第太小，居住擁擠，飯食粗糲，仆人無禮……
沐弘心想這孩子真是不懂事，今非昔比，都成了亡國的俘虜了，還想過鄴宮的生活？
“有屋子住就不錯了。”他說，“城外的鮮卑安置地只有簡陋的窩棚，搭不起窩棚的人，只能在土里挖個地窩子容身。”
“我們是皇族，怎能拿平民跟皇族比？”慕容沖不忿。
沐弘無語。國都滅了，哪來的皇族？小家伙仍沒有認清形勢。
王妃勉強笑道：“我們坐下來吃飯吧。沐弘，你一起坐。”
沐弘跪坐在慕容沖下首。
慕容沖聳著鼻子，“你身上什么氣味？”
沐弘起身避到一旁，笑道：“灞陵路遠，我乘牛車去的。回來沒來得及梳洗就進了宮。”
慕容沖說：“怪不得聞到一股牛糞味。”
王妃命侍女用金盆盛水進來，沐弘洗了臉和手，回到席上，笑道：“小王爺還能分辨出牛糞的氣味。”
“我住的屋子靠近街邊，一打開窗各種氣味都飄到屋子里來，牛糞、馬糞、驢糞……臭氣熏天，喧鬧嘈雜。”
“那才是真實的人間。”沐弘說。
“太臟了。”慕容沖說：“我還是喜歡住宮殿。”
“我倒是喜歡住在人間。”王妃說。
“阿姊，你是沒住過，保管你住一天就受不了。”
“怎么會？住山神廟我就覺得挺好的。”
“那個破廟有什么好的？要啥沒啥……”
“但是心里踏實。”王妃嘆道，“住在皇宮里就像是住在云端上，不定什么時候就會墜落下去……”
沐弘看到王妃眉宇間的憂郁，短時間內這個清純的女孩已經飛快地成長起來。
忽聽到門外侍女稟報：“天王陛下駕到。”
猶如羊群里闖進來一只大灰狼，正在說話的三人立刻住了聲，氣氛陡然凍結。
王妃連忙起身，快步出去迎接。還沒走到門口，門簾掀開，苻堅大步踏入殿內。
“不知陛下駕到，臣妾有失遠迎。”王妃盈盈下拜。沐弘跟在慕容沖后面，早已匍匐在地。
“愛妃請起。”苻堅扶起王妃，對慕容沖笑道：“阿弟來了，快快平身。”
“今兒阿弟進宮，臣妾與他多日未見，留他在這里吃個晚飯。”王妃稟道。
“應該的。”苻堅攜著王妃走到堂上坐下，“朕惦記著此事，辦完公務就趕著過來了。”
“陛下也不派人提前通知一聲。”王妃嗔道，“臣妾不知陛下要來，倒先吃了起來，有失禮儀。”
“無妨。”苻堅笑道，“朕故意不讓人告知，想給愛妃一個驚喜。”
他拍了拍手掌，一隊內侍排著隊低頭走進來，把殘羹冷炙給撤了，重開筵席。
“朕把鄴宮里的廚子召了進來，命他們給愛妃做了家鄉菜。”
“謝陛下厚愛。”王妃起身稱謝。
“以后就讓他們負責愛妃的膳食。”苻堅說著，轉頭看向慕容沖，“阿弟在宮里多住些日子，不要拘束，需要什么只管提出來。朕白日里事務繁忙，你就替朕陪陪王妃。”
慕容沖躬身答應。
“朕已命人把你在鄴宮的物品都搬運過來，過兩日就到了，希望阿弟在此就像在自家一樣。”
“多謝陛下。”慕容沖恭謹稱謝。
說話間，筵席已經擺好，天王帶著王妃入座，命慕容沖同席用膳。沐弘餓著肚子侍立一旁，暗自懊悔剛才沒有抓緊時間多吃兩口。
幾名內侍搬來一只火爐放在席旁，上面架了一只銅盆，推來兩臺木架子小車，一層層排放著多種葷素配菜。天王從未見過這玩意兒，非常好奇，王妃細細解釋。
沐弘見到火鍋重現，忍不住掩嘴偷笑。慕容沖也活潑了些，起身涮了羊肉卷，敬獻給天王。苻堅很高興，品嘗后連聲稱贊，笑道：“愛妃的家鄉菜相當有特色。”
“這不是臣妾的家鄉菜，這是沐弘發明的火鍋，在鄴城風靡一時。”王妃回答。
苻堅這時才看到站在旁邊的沐弘，“卿也在此。”
“是陛下恩準，宣沐弘進宮陪伴阿弟的。”
“對，對。”苻堅想起來，“卿就留在宮里侍奉慕容君吧。”
“這……”沐弘有些猶豫，在鄴城，他就是因為住在宮里，得了個佞臣的稱號，他可不想重蹈覆轍。
“沐弘是國家官員，應以工作為重。”王妃說，“你空閑時進宮來陪陪阿弟就行了。”
“就依愛妃所言。”苻堅并不在意。
慕容沖低頭不語。
晚膳結束后，苻堅留宿合歡殿。沐弘送慕容沖回到鳳凰殿，趁宮門還沒下鑰，趕著回觀星臺。
“你不用再來了。”慕容沖板著臉，“你這趨炎附勢的家伙，我就知道你會變心。”
“小王爺誤會了。”
“誤會什么？天王叫你來伺候我，你都不肯。”
“小王爺只需要一個侍從嗎？微臣覺得，留在太史令的位置上，用處更大。”
慕容沖一愣，立刻明白過來，“那你是否仍舊忠心于我？”
“當然，微臣對小王爺忠心耿耿。”沐弘柔聲安撫，“觀星臺離得近，明天一早，我就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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