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陪慕容沖有一個好處，就是不用呆在觀星臺看上司嘴臉。
回去后，沐弘向張孟告假，張孟不敢不答應。他瞥了一眼沐弘掛在腰間的宮門令牌，擠出一絲笑容：“進宮侍奉貴人，是個好機會。倘若見到天王，可要為我們觀星臺說幾句好話。”
沐弘按照承諾，一早趕到鳳凰殿，慕容沖剛起床，正好一起吃早飯。沐弘被扣了月俸，手頭吃緊，在宮里蹭吃蹭喝，倒是省下了飯錢。
兩人估摸著苻堅該上早朝去了，才到合歡殿去見公主。
鳳凰殿與合歡殿相鄰，建筑風格卻大不相同。
鳳凰殿建在五六米高的臺基上，清冷孤高，檐角飛翹，猶如鳳凰展翅。但沐弘見過了鄴城的鳳凰宮，就覺得這座殿室簡陋狹窄，像一個縮小的贗品，遠不及正品的宏偉壯觀，屋頂上也少了一只神氣活現的金鳥。
合歡殿建在平地上，倒是很接地氣。殿外是一片庭園，種植了無數奇花異草，擺放了好幾口荷花缸，里面游弋著肥大的金魚。屋檐下懸掛了一排鳥籠，畫眉鳥在籠中跳躍，鳴聲宛轉。
三人在園中看花逗鳥，說話閑聊。
沐弘一心想讓慕容沖盡快出宮，見他神情愜意，擔心他貪圖享受，不肯離開。他想了想，故意問道：“未央宮里都有哪些地方？”
“未央宮分前殿和后宮兩大塊。”公主說，“前殿是天王開朝會，辦理公務的地方，一般人不得擅入。后宮是嬪妃侍姬的住處，分八個區，有十四座主殿。”
“后宮里住了哪些人？”
“后宮里有太后，王后，一位昭儀，兩位夫人，多名侍姬。太后住昭陽殿，在后宮里最為奢華。王后住椒房殿，位于后宮正中，規模最大。”
“這個……后宮里有沒有男人？”沐弘小心問道。
“有啊，很多。”公主說。
“啊……”沐弘大驚。
“衛戍宮城的執金吾，日常伺候的黃門公公，還有灑掃的雜役都是男人。”
“這……我是說專門伺候天王的那種……”
“有啊，黃公公是前殿總管，手下十多名內侍專門負責天王起居，另外還有多人負責飲食出行等事務。”
沐弘接觸到公主坦蕩的目光，不知該說什么好，笑了笑：“公主都打聽清楚了？”
“我入宮后，每天都有女官來教導宮里的禮儀和規范，這些事情都是必須知道的。還有，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覲見太后該如何行禮，覲見王后該如何行禮，吃穿用度、服飾打扮都有規定，不能逾越。”
沐弘想問的是有沒有男寵。古人不忌諱同性戀，如果苻堅好男風，宮里早就該傳遍了，但如今苻堅的后宮卻是干干凈凈，毫無緋聞。沐弘望著趴在荷花缸上，伸手去撩水里的金魚，玩得不亦樂乎的男孩，心生疑惑，難道是史書上記載有誤，那種事情并不存在？
吃過午飯，慕容沖想到宮里逛逛。公主反復叮囑，前殿不能去，太后和王后的居所不要靠近。
“那就沒什么地方可玩了。”慕容沖不悅。
“西南角上有一片滄池，你可以去玩玩。”公主建議。
“沒勁。”慕容沖鼓著嘴。
“這里比不得鄴宮，不能由著性子來。”公主勸道。
“前殿是處理國事的地方，不能隨便進去。太后和王后的居所也把守得這樣嚴密？”沐弘奇怪。
“我身份低微，還沒資格拜見太后和王后。阿弟雖說是奉旨進宮，被人看到在宮里四處閑逛終歸不好。”公主回答。
出了合歡殿，沐弘一肚子的納悶忍不住問了出來：
“公主不是王妃嗎？怎么會身份低微，不能見太后和王后？”
“苻堅雖然叫阿姊愛妃，其實并沒有正式冊封，阿姊在宮里的身份只是一名侍姬，見不到太后和王后。”
“原來天王只是在口頭上哄騙公主，真是可惡……”沐弘差點罵他大豬蹄子。
“很正常呀。”慕容沖說，“父皇后宮里的嬪妃都是生育了子女才有封號的。母后也是生了皇兄才立后的。沒有生育的侍姬進不了皇陵，算不得一家人。”
“是這樣啊……”
“苻堅對阿姊以妃禮相待，算得上寵愛有加。一方面因為阿姊是大燕公主，出身高貴，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阿姊國色天香，美貌無雙。但按照常規都是母憑子貴，阿姊封妃首先要生育出皇子。”
公主只有十四歲，怎么能生孩子。沐弘感到憂慮。
滄池是一片人工湖，水面寬闊，碧波蕩漾。湖中央有一座小島，島上建了座高臺，名叫“漸臺”，臺上修建著假山亭榭。
兩人沿著連通湖岸的石橋走上小島，登上高臺，水面上倒映著天光云影，風景秀麗。
兩人憑欄遠眺，湖岸樹梢上方顯露出前殿建筑群，高大巍峨，金碧輝煌。
“未央宮是漢朝建造的，漢武帝就在這里發號施令，掃平匈奴，開拓西域，征服高句麗，漢人的疆域和國力達到鼎盛。”慕容沖感嘆，“如今輪到了苻堅這個氐人掌權，占領了中原大地。坐在這樣的宮殿里執掌天下，該是多么美妙。”
“是啊，人生達到了巔峰。”沐弘附和。
“那是每一個男人的終極夢想。”
“小王爺也有這樣的夢想嗎？”
“你沒有嗎？”
“我沒有。我只想過平常的生活。”
“沒出息的東西。”
“登得越高，摔得越重。公主都說了，住在皇宮里就像住在云端上，一腳踩空就摔得粉身碎骨。”
“只要擁有一刻輝煌，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男孩眼睛里冒出的狂熱光芒，讓沐弘心生恐懼。
傍晚，天王照舊來到合歡殿用晚膳，關心地詢問慕容沖這一天過得如何。
“有沒有把朕的皇宮都看過一遍？”他開玩笑地說。
“宮廷禁地，臣不敢擅自走動。”慕容沖謹慎地回答，“只帶著沐弘去滄池走了一圈。”
“阿弟是朕的客人，不必拘束，想去哪里玩都可以。”苻堅笑道，“明兒朕命黃總管帶你去各處參觀。皇宮里有很多有趣的地方，石渠閣里收藏了大量圖書典籍，朱鳥堂里匯集了天下的地理圖冊，曲臺殿是名人學者講學的地方，阿弟有興趣可以去聽講。東闕外的武庫里收集了很多名刀名劍，旁邊的馬廄里養著西域進貢的寶馬，阿弟選一匹騎乘，以后朕帶你去上林苑打獵……”
慕容沖一一答應。
“下朝后，朕在宣明殿披閱奏章，阿弟愿意的話可以來看看朕辦公的地方。”苻堅加了一句。
回來路上，慕容沖問：“天王讓我去看他辦公的地方，我要不要去？”
“不要去。”沐弘說，“小王爺你還是趕緊出宮的好。”
“為什么？”
“宮里危險。”
“危險什么？”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皇宮是天下最危險的地方。”
“你就是膽小如鼠。”慕容沖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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