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讀《論語》,劉學士講為政篇,嗓音響亮,吟哦不知疲。
窗外雨點墜落,滴答打在蕉葉上,一滴,兩滴,三滴……雨聲逐漸密集,暴雨傾盆而下,大風將書頁吹的嘩啦啦地響。
六月的暴雨來得猛,去得也快,兩刻鐘后雨停云散,又是艷陽高照天。
放堂時分,寶兒要去花廳用膳,程清宛以注解未完成之故,讓她先行一步,自己隨后就去。
三位公主一同離去,謝述懷收拾好書卷,準備與劉摯一同走,忽聞身后有人呼道:“謝官人請留步!
回頭看去,原是程清宛在挽留,他笑問道:“程姑娘有何事?”
程清宛道:“有幾處地方不甚明白,想請教謝官人。”
公主及伴讀念書時,若有不解之處,先請教侍讀,侍讀不能答,再問講官。
謝述懷一時走不開,只好請劉摯先行,一面舉步靠近,一面問她:“何處不明白?”
程清宛捧書以手指之,問道:“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作何解呢?”
她作出聆聽之態,卻遭他反問:“你讀此句時,最初以為何解?”
程清宛道:“我才疏學淺,若拋去注疏,最初以為圣人之意,在于告誡學生勿攻擊其他學說。然而參照注疏,卻越讀越糊涂了,謝先生以為哪種注解才是正確的?”
謝述懷道:“攻,治也;攻,猶伐也。同音同字,而其意大相徑庭。后人看待異端,或曰他技、小道、異己、邪說、兩端。圣人主張君子和而不同,又怎會聲伐他技小道、與己不同之說?”
“此論歸于為政篇。政者,正也,不偏不黨,不就是為政之道?是以我與劉學士認為,此論作‘偏執于一端是為害’之解!
此處,異端取兩端之意,語同出自《論語》:叩其兩端而竭焉。釋義從事情兩頭反過來叩問,一步步問到窮竭處,問題就不解自明了。
“那為何不取‘邪說’之意?”程清宛又問。
“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
謝述懷不用長篇大論,而是以圣人之論對答,此言既出,程清宛再無話可問,他合上書頁道:“其實程姑娘最初的見解,也沒有錯。你參照的那幾本注疏,皆為鴻儒所作,能流傳下來,可見其言有可取之處。讀書不就應該廣開思路?人云亦云,算不得智慧!
程清宛贊譽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謝官人有大才。”
謝述懷只道不敢當,又問她還有何處不解,程清宛低頭輕翻書卷,忽聞外邊傳來東珠的聲音:“幸虧是趕上了!
昨夜程清宛私下交代東珠,命她蒸一份荷花糕,裹在油紙里,趕在放堂前送過來。
今日東珠提著荷花糕,早早就出了門,不料行沒多遠,天就下起雨來,她急忙折回去拿傘,但雨勢太大,地磚打滑,到底還是誤了時辰。
東珠把油傘放在門外,走進來向兩人行了禮,笑對謝述懷道:“早聞謝官人大名,常聽人說您平易近人,又樂施好善,我今日厚著臉皮來,想請您幫一個忙!
一旁的程清宛已合上書卷,謝述懷含笑看了她一眼,不作聲。
東珠自顧道:“我有一位兄長名伯賞,有術士之能,故在翰林院聽候陛下召見。”
她從袖里摸出一封信,同荷花糕一起遞到謝述懷面前,懇求道:“我無緣與兄長見面,懇請謝官人幫我轉遞書信,就說是伯菱寄于他的,他見到這袋荷花糕,就如同見到我一般了。”
她神情凄切,眸底盡是哀求之色,謝述懷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搖頭笑道:“難為程姑娘留我這么久,我若不答應,豈不是傷了你們一片苦心?”
他接過信封道:“翰林也分不同院,我未聽過你兄長大名,只能試著打聽,不一定能找到!
信封已收進他的衣袖里,程清宛笑道:“謝官人肯幫忙,東珠就已經感激不盡了,能不能找不到人,就看天意了。”
“你若來得再遲一些……”謝述懷從東珠手中拿走荷葉糕,侃侃道:“想必程姑娘也能為你拖到最后!
程清宛聞言一笑,退后半步向他行了謝禮,“謝官人循循為我解惑,我還未致謝,請受一拜。”
謝述懷答禮道:“不敢當!
他告辭后,東珠替程清宛收拾書筆,卻見她臉上笑意淺淺,怪道:“姑娘在笑甚么?”
程清宛道:“謝官人是個聰明人。”
無論是學問,還是為人處事。
東珠卻心有余悸,揣揣不安道:“不是我心眼小,他不會偷拆我們的信罷?”
他們的交情實在不深。
“看了又能如何?”程清宛笑道:“我們不過是以伯賞妹妹的口吻,寫了一封信而已,你也沒說你就是伯菱。至于后面的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當日早朝議政,宣平侯稟奏:“經查,旬縣初春災洪泛濫,縣令梁亭粉飾政績,隱而不報,此大罪一。梁亭為一縣之長,卻無作為,縱容貪官酷吏,賦斂無度,致使生靈涂炭,民不聊生,此大罪二。伏乞陛下敕命刑部嚴訊,以正國法!”
鄒御史附議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為諫官者,當介直敢言,莫因畏禍而不敢言。梁亭忝官尸祿,欺上罔下,有官吏如此,上使圣明蒙蔽,下使哀鴻遍野,是國之不幸!”
百官登時面面相覷。
梁亭與梁丞相乃是遠親,御史暗指朝臣畏禍而不敢言,是暗中聲討梁丞相一黨。
“卿家所奏,梁相昨夜俱以上疏!
周帝不茍言笑,“革除梁亭縣令之職,押回朝廷,交由刑部問罪。此二罪外,梁相另有稟奏,旬縣群盜并起,摧殘府衙,且誘民為盜,擬征調官兵將其圍剿。眾卿以為如何?”
鄒御史道:“若為官者廉政愛民,使百姓自足,雖誘之為盜,亦不肯從。臣以為可先派選新官前往游說,如若不降,再殺不遲!
梁相道:“群盜召集流民,暗中為禍,門人驚覺此事,多次游說而不降。若任其壯大聲勢,則后患無窮!
圍剿群盜,勢在必行。
周帝又問新縣令舉何人,宣平侯力薦曹驛,寧國公則推選王拙,二人為新科進士,最終以王拙為洵縣新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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