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雪連續(xù)了三日。
在這之后,天空放晴,可是依舊寒風凜冽。
趙和到快巳時才從雪窩子里爬了出來,看了看四周,哈出一口白氣。
在他身后,或許是適應過來的樊令也伸出頭來,在雪地里活動活動身子,又回頭望了望他們的雪窩子,開口罵了一聲:“直娘賊,住在雪里竟然比住在帳篷里暖和!”
所謂雪窩子,乃是月氏人在失去平地退入高山后的一種臨時居所,他們將冰雪壓實,依托山洞建造窩棚。據(jù)說這種窩棚是從極北之寒苔之地學來,當?shù)亟K年冰雪,所以那里的人甚至就以冰雪為材料建造房屋,其孩童便光著身子在這樣的冰屋里嬉戲。
天山這邊的雪窩子自然不能象寒苔之地那么講究,反正他們也不是長期居住,只作為躲避風雪的臨時居所,再加上一些炭火,也足夠讓眾人熬過這艱難的三天了。
趙和望著晴日里更顯巍峨的山脈,下令道:“收拾好東西,準備熱湯與燉肉,吃飽喝足,出發(fā)翻山!”
樊令罵了一聲,又回雪窩子里收拾東西去了。熱湯燉肉是現(xiàn)成的,這幾天雪窩子里火就沒有斷過,因此僅僅是小半個時辰之后,眾人就趕著牦牛,向著山坡之上進發(fā)了。
這樣的寒冷,就連馬都受不了,也就是牦牛,才可以擠在帳篷中熬過去。
那山雖然高,但看上去并不太遠,可是足足爬到了下午未時,他們才算是越過山脊——然后看到的又是一片連綿不絕的雪山。樊令幾乎要絕望了,對著雪山張嘴怒吼道:“直娘——”
“賊”字還沒有來得及罵出來,他身邊的月氏人猛然將他的嘴捂住。
“干什么干什么,想造反不成?”將月氏向?qū)崎_,樊令對那家伙怒目而視。
月氏向?qū)樕习朦c血色都沒有了,緊張地看著周圍,樊令伸手想要拔刀,不曾想天氣太冷,刀被凍在鞘中,好一會兒也沒有拔出來。
“怎么了?”趙和望了過來。
向?qū)最I伸出食指在嘴邊噓了一聲:“貴人,不可驚動神女,若是神女發(fā)怒,我們就完了……”
“神女?”樊令滿不在乎地呸了一聲,他知道當?shù)卦率先寺暦Q這片大山是神山,而神山之中居住著神女,他做了個挺胯的動作:“若是神女來了,看乃翁我將她給辦了,就在這雪地里……”
他大話是說出來了,可是還沒有完全說完,便覺得隱隱不對。
因為他似乎聽到了咯噗咯噗的崩裂之聲。
“什么聲音?”樊令道。
月氏人此時都急了,一個個跪在地上,連連叩頭,似乎是在向所謂的神女哀求饒恕。樊令正想再笑話他們,卻終于聽到了雷鳴一般的聲音。
仿佛是春雷滾滾而來,緊接著,在他們面前,雪山之中,大片大片的雪塊向下崩落。一會兒之后,這些崩落的雪已經(jīng)撲天蓋地,將它們下沖線路上的一切都淹沒吞噬。它們掀起的雪粉也飛揚而起,如云似霧,將眾人的視線完全遮住,眾人只能從腳下大山的震動,才勉強感覺到這毀天滅地的災難。
這一下,樊令的臉上也沒有血色了。
幸好他們所處的位置乃是山脊之上的高點,雪塊都是順著山坡往下奔滾,只有零星一些飛濺到他們這里來,將眾人埋住半截。牦牛被被驚得有些亂竄,但很快也被他們給攔住。
解羽望著周圍的一切,他的嘴比起樊令更賤,當即說道:“看來那神女真來了,老樊,別愣著,解褲子吧!
“啥?”已經(jīng)有些傻的樊令愣愣地道。
“亮出你的鳥兒,將她給辦了!”解羽道。
“我呸,這娘兒們脾氣太烈,乃翁我受不起,受不起!”樊令果斷認慫。
趙和也目眩神迷了好一會兒,這才長嘆道:“天地之威,竟至于此……都閉上嘴,方才不過是聲音震動了山上積雪,積雪紛紛滑落而至!”
他橫了樊令一眼,險些就因為這廝的莽撞讓眾人全都完蛋。以剛才那雪崩之勢,他們?nèi)舨皇翘幵诂F(xiàn)在這個位置,只怕一個活的都別想留下來。
月氏向?qū)兯阑疃疾豢侠^續(xù)前行,他們只能提前扎營,就在山脊上選擇背風處,借助山石、冰塊,搭起了供眾人居住的場所。這一樣比起前幾天大風雪時還冷,哪怕升了火,仍然凍得眾人睡不著,樊令干脆去將兩頭牦牛趕進了住所,然后抱著牦牛這才打起了呼嚕。有他帶頭,眾人也紛紛趕來牦牛,一時之間,營中到處都是牦牛身上的臭味,就連趙和也不能例外。
次日眾人終于可以繼續(xù)前行,一路下山,看到昨日雪崩后的遺痕,就連心最大的解羽樊令都老老實實閉緊了嘴,再沒有一個人敢胡亂說話。
下山還算順利,但在前進的過程中,緊接著又出現(xiàn)了新的狀況。因為天晴的緣故,雪面反射陽光,變得極為刺眼,有人為此雙眼什么都看不到了。
幸好這一點趙和有所準備,他讓眾人都在自己的眼睛上蒙上紗巾。雖然透過紗巾看外邊,非常不真切,但至少還能看到一點影子,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見。
眾人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歷經(jīng)艱險,花費了足足四日時間,這才從山嶺之中翻了過去,算是繞過了車師前國與狐胡國。這種山間之路,他們小隊人馬趕著二十余頭耗牛沒有問題,但若是大軍行走,僅眾人腳步聲引發(fā)的雪崩這一項,就足以讓他們?nèi)姳M沒。
難怪這條山道雖然存在,卻只有游牧部族利用,而不能成為溝通北疆與南疆的商道。
待得終于離開了白茫茫的雪山,看到了灰禿禿的戈壁,眾人都興奮起來,樊令更是趴在地上,狠狠地拿臉貼了貼那些石頭,然后才笑著起來:“真娘賊,終于不用一直看著那白雪了,乃翁將這一輩子的雪都看盡了!”
向?qū)蜈w和微微躬身:“貴人,翻過神山之后,接下來該怎么做?”
趙和心里自有打算。
“你們在這邊有沒有熟悉的部族,能不能去打聽一些事情?”他向向?qū)柕馈?br />
向?qū)嫔嫌袨殡y之色:“貴人,我們在這邊熟悉的部族都是仇敵,他們是打不過我們,所以才被趕到神山之北的!
趙和愣了一下,頓時明白過來。
天山之南的氣候條件,比起天山之北要稍好一些,故此天山之南甚至還有不錯的農(nóng)業(yè),天山之北則幾乎全是牧業(yè),也就是秦人來了之后,才給這一帶帶來了農(nóng)耕。
這些游牧民族,哪個不想水土肥沃氣候宜人的地方,他們之所以被迫在苦寒之地掙扎生存,并不是因為他們多么能夠吃苦——比起吃苦耐勞,這世上誰能比得過與天地相斗的大秦百姓——他們完全是因為打不過,所以才被趕到苦寒之地去。
哪怕只以天山南北為例,同樣如此。
“行,沒有你們的親族那就更好辦!壁w和沒有因為對方的否定而泄氣,相反,他更覺得簡單起來。
無非就是打探消息罷了。
不過在這廣闊的地方,想要找到一個適合的目標,還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眾人花了兩日功夫,終于尋到了幾個牧民。那些牧民遠遠看到他們,調(diào)頭就跑,但還是給他們捉住了一個,連帶著羊群也被他們弄到手。
于是眾人終于不用吃干肉了,大鐵鍋中燉著新鮮的羊肉,再放上各種調(diào)料,趙和一邊喝著羊肉湯,一邊審問抓到的牧民。
“車師后國?”確認自己所在的位置還是在車師后國之后,趙和緊接著問道:“犬戎人,就是戎胡,你知道他們在哪里么?”
那個牧民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不停地求饒——他知道自己若是什么都不說,那就是死路一條,可若是所有的問題都答了,同樣也是死路一條。
這就是天山北邊的規(guī)矩。
所以他希望能夠得到承諾,哪怕這個承諾的代價,是他從此也加入這群盜匪。
正是盜匪,他將趙和一伙當成一隊盜匪了。事實上,因為北疆各個部族之間,甚至犬戎人內(nèi)部,彼此之間的爭斗幾乎連綿不絕,總有一些部族被滅、牲畜被奪的人逃了出來,然后就以馬賊盜匪的身份茍延殘喘。他們無法加入別的部族,沒有一個部族會對這些缺乏牽掛的外來者放下警惕,他們也無法自己生存,從部族中逃離的時候,他們往往除了一匹馬,連身多余的衣裳都沒有。
趙和也樂得對方將自己當成盜匪,在做了許諾之后,對方果然開始一一回答問題。
這個名為噍里季的車師人算是倒楣,前些天的大風雪使得他們部族走失了一群羊,他們幾個是來尋羊的,結果被趙和一伙撞上了。他們部族在車師國算得上一個比較大的部族,有兩百余帳千余人口,因此與車師后國國王伊叨往來密切。
“有犬戎人就在車師國都務涂谷之中?”趙和得到了一個意料之中的消息:“而且,還有一位犬戎貴人,一位逐骨都在此?”
趙和需要舊西域都護府的消息,再沒有比犬戎貴人更合適的詢問對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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