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的母親,趙氏,那個可憐的女人,被他的父親,活活勒死了。
從那一日,幼小的他便知,權力就像一個陷阱,不管什么掉在里面,都沒法逃脫,哪怕親情。
而親情,分明是這個世界上最脆弱、最不堪一擊的東西。它一旦落入陷阱,被權力的毒刺扎傷,最先壞死……
而他,他是懦弱的,懦弱到不敢發出聲來,懦弱到這么多年來,裝作不知母親的死因。
他的懦弱,來自他有限的才能,他一無所有,無人可依。而他的懦弱,使他明智。他的明智,又賦予他常人想象不到的隱忍。
如同他的父皇。
母親死后,父皇很快迎娶了新妻徐氏,重回乾陽,入主東宮。而他,也由堂堂正正的嫡長子,變成了尷尬至極的長子。
在以后漫長的歲月里,他們父子二人奇妙地一樣,屈居人下,傀儡一樣被人掌控,陰沉晦暗得,仿佛一件被銹跡啃噬的古老鐵器,麻木沉默地應付著眼前流逝的時光。
隱忍,隱忍,再隱忍。
直到,父皇的熬死太上皇、熬死徐太傾、熬死掌權重臣……那一年,父皇甚至力排眾議,將他捧上了太子之位。
那一日,他穿著太子朝服,站在高臺上,俯視著參拜的朝臣,聆聽著那嘹亮的參拜聲,如展翅騰飛的云雀刺穿頭頂瓦藍的天空。
“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那一刻,他平生第一次直覺地感受到權力,那君臨千萬眾之上的迷人感覺!
那一刻,他終于領悟到父皇的隱忍,開始理解這讓世人前仆后繼,寧可舍去生命親情也要奪取的權利!
這世間至高無上的權力啊!
只有權力,才是生存的本錢!
只有權力,才是做人的原則!
只是,同他父皇一樣,他的東宮寶座,來得不易,守得更不易,風雨飄搖,多少人覬覦,欲除他而后快。
縱使成為太子,他仍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少數知道內情的人,皆以為他能坐上太子之位,憑的是父皇對過世母妃的虧欠。
但其實,他憑的,卻是……寧止。
※
方進了御書房,徐皇后就看見寧志茂端坐在書桌上,手里握著一封紅色的加急信,眉頭緊皺。
她面色一變,顧不得行禮,大步走到桌前,焦急道,“皇上,可是北齊的加急戰報?是肖兒出什么事了嗎?”
可不就是你生的好兒子!寧志茂惱怒地瞪了徐皇后一眼,將手里的信甩給了她。
徐皇后慌得接過,待看清楚里面的內容后,她腦子里“嗡”的一聲,面色刷白,踉蹌欲倒。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寧志茂,“同去的將帥是怎么護著肖兒的?怎么會發生這種事情!皇上您快派兵,快去救救肖兒啊!”
眼見她的神色漸進瘋狂,寧志茂皺眉,“皇后,注意你的儀態。”
這都什么時候了,她哪里顧得上這些!徐皇后急得團團轉,腦海里思緒萬千。她雙手撐著書桌,猛地想到了什么,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焦急道,“寧止!皇上,您快派寧止去北齊啊!他不是最會帶兵打仗了嗎?您快讓他去救肖兒啊!”
語閉,她忙不迭沖一旁的王公公道,“王公公,快,方才皇上召見的那幾個武將,讓他們都不用來了,都是些無用之輩,來了也沒用!你去傳召寧止,讓他速速進宮,但是不要告訴他是什么事情!快去!”
王公公為難地看了一眼寧志茂,“……這。”
徐皇后怒急,“還愣著干什么?快去啊!”
寧志茂惱怒地握拳,這是要作何?要當女皇帝嗎!一個徐太傾還不夠嗎!陰魂不散,一個個爭著搶著替他發號施令!
可惜,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縱使徐太傾已經死了,徐氏的勢力還是有的,他還輕易動不得他們。
但也不想受這窩囊氣!
寧志茂蹭的一下站起身來,拍著桌子高喝,“皇后,你僭越了!”
呵,僭越?他的翅膀終是硬了,敢這樣叱責她了!
若不是她的父親,若不是徐氏一族,他哪里能坐在這里!
兩相對視,徐皇后不曾退讓,聲音亦是大了起來,“皇上,臣妾何曾僭越?皇后的使命,難道不就是這樣嗎?我管理繁雜紛亂的后宮,給您以最清明的生活,時刻提醒您一個英君明主應盡的職責!”
說到這兒,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難道我所做的一切,是為了我自己嗎?我是為了您啊,為了配合您這位賢君明主,這就是皇后的使命,但只要能夠完成它,不論做什么,我都在所不惜!”
冠冕堂皇!
寧志茂氣結。
“皇上,就算我有私心,那也是為人母的私心啊!”
寧志茂怒道,“你為人母,難道朕不是人父嗎!寧肖和寧止都是朕的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寧止病重,朕怎能讓他去北齊!”
寧止算個什么東西,哪里能跟她的肖兒比!
徐皇后湊近寧志茂,雙眼瞪大,高聲喊道,“皇上,肖兒可是您的嫡子啊!”
嫡子?呵。這嫡子之位是怎么來的?難道她心里沒有數嗎?大皇子靜悄悄地站在御書房外的花廳里,里面的一切他聽得清清楚楚,面色嘲諷至極。
寧志茂捏了捏眼角,無力地坐回椅子上,不想和徐皇后做這些無謂之爭。
這是服軟了?徐皇后緩了緩表情,壓低了聲音,決定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皇上,大局為重啊。寧止是您的兒子沒錯,但他也是您的臣子啊。天家父子,先是臣,才是子啊。”
寧志茂不說話。
還是這副讓人討厭的表情,難道沉默就能解決問題嗎?徐皇后心下冷笑,扭頭沖王公公喝道,“還愣著干什么,按本宮說的,去傳寧止!”
王公公又看寧志茂。
寧志茂扶額,無奈地揮了揮手,“按皇后的意思辦。”
“是。”王公公頗為同情地看了一眼寧志茂,出了御書房。方走到花廳,就見大皇子靜悄悄地站在那里,沖他做了個“噓”的手勢。
他會意,隨著大皇子出了御書房,來到偏角處。
“您都聽見了吧?皇上讓我宣九殿下。”
大皇子點頭,“聽見了,等會兒九弟來了,和以前一樣,你給他沏一壺碧螺春。”
“是,奴才明白。”
半個時辰后,寧止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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