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敲響了四聲。
掖庭,火欄。
積雪將一切掩蓋,看不出任何有人來過的痕跡。
隨喜一揮手,所有暗衛手持鋤頭四散開來,悄無聲息的往堆滿了廢舊物的大坑里搜尋。
四周漆黑,暗衛們的動作從未停歇。
前方忽的傳來幾聲鳥鳴。
隨喜立刻躍過去,未幾,又折返回來。
黑夜掩去了他的面目,他的聲音中帶著些不安:“殿下,發現一具尸體。”
蕭定曄的一顆心立時沉了下去。他極力穩著情緒,沉聲道:“可看清面目,是不是……她?”
隨喜低聲回道:“面目已被毀壞,看不出究竟是何人,只能看出是宮女兒裝扮。”
一旁明珠立刻道:“屬下去認認,只要是姑姑,屬下一定能認出來。”
她踩著雪一路躍過去,遠處顯出些許火光。待那火光倏地被吹滅,明珠折返回來,聲音中帶了幾分釋然:“不是姑姑,姑姑后背處有鳳尾刺青。那尸體上沒有。”
蕭定曄立時連咳幾聲,長長喘了一口氣。
過了不知多久,又有了新的發現。
一位侍衛直奔而來,稟報道:“殿下,發現一處新的坑道。”
火折子點燃,眼前隱現一處門板。門板背后,一處坑道長長鋪開去。
隨喜恍然:“怪不得泰王的人曾借用廢殿的井口進出過。從井口出來,再到這里,就能去往別處。”
蕭定曄冷靜道:“來五個人隨本王入內。三人營救胡貓兒,三人探坑道,要將此坑道內的所有延伸路線全部探清楚,畫下來。”
他轉頭看隨喜:“隨喜帶五人守在此處,以做接應和防守。明珠回廢殿,將余下幾人和狗迷暈,以防暴露胡貓兒行蹤。”
他再打一個手勢,所有人立時按計劃行動。
蕭定曄深吸一口氣,拉起頸間黑布將面蒙上,毅然鉆進了坑道里。
*——*——*
宮外,護城河近處,皇家三大冰窖之一。
皇家冰窖于初冬時節儲存冰塊,儲滿冰窖后,一直放置到進了夏日,開窖用冰。在開窖之前,只需役臣定期檢視,并不需要重兵把守。
寒風呼嘯,蕭定曄同兩名暗衛借著風聲,一躍翻進院墻。
院里人聲喁喁,四處有人把守。
何處守衛最多,何處便是最緊要之處。
三人大氣不喘,極為謹慎的避開外間守衛,根據守衛的密集程度,一路往最可能關人之處而去。
三進三出院落的后院偏僻處,一處倉室亮著燈燭,隱約可聽人聲喁喁。
蕭定曄借著燈燭做個手勢,三人緩緩貼上去,藏在了窗下。
但聽里間有人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要我說,哪里要又打又嚇那般復雜。直接將她開了苞,丟去青樓,吹拉彈唱調教的多才多藝,包讓皇上夜夜春宵。”
另一人呵斥道:“住嘴,主子的事哪里輪到你置喙。皇上若發現她不是雛兒,你猜皇上會封她當娘娘,還是抄她滿門?她橫豎都是一死,若破罐子破摔將事情供出來,你我都得玩完。”
那人長長“哎”了一聲,再沒有聲響,半晌方道:“我出去解手,晃蕩一圈。”
倉室門吱呀一響,腳步聲咚咚而出。
面具黑衣人先順著墻根前行拐彎,到了另一處半陷入地下的窖室外間,對著小窗往里間瞟上兩眼,方在外解開褲子,淅淅拉拉撒了半泡尿。繼而腦袋一痛,徑直摔到自己的尿泥里,沒有了知覺。
暗衛立刻上前,先解下他的面具在雪中蹭干凈呈給蕭定曄,轉去處理尸體。
蕭定曄站在窗外,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探問:“貓兒……貓兒……”
其內只傳來幾聲鐵鏈拖動聲,再沒了聲響。
他心中著急,更急迫的呼喚道:“貓兒……你快回話……”
寒風從小窗吹進,帶進了極淡的鐵銹味。
貓兒迷迷糊糊間有了神識,只下意識問著:“五……”
蕭定曄立刻低聲道:“莫怕,你不會死。但凡你還能起作用,你就不用死。你記住。”
里間傳來濃濃的血腥之氣。他心知,她在侍寢之事上誆騙三哥,以三哥的脾性,必定要讓她見識到手段。
他抓緊機會道:“我就在你周遭,莫怕。”
暗衛已發出催促之聲,他再往黑乎乎的牢房里望了一眼,立時轉身。
風雪越來越大,暗衛已按計劃隱去四周。
他戴上面具大步前行,待到了倉室門前,推門而入,不敢多言,只趴在門板搭就的榻上,裝出瞌睡的模樣,一言不發閉上了眼。
梆子聲穿透風聲,連續響了四聲。
要不了多久,宮內各門就會大開,迎來新一日的忙碌和算計。三哥必定要在此之前將貓兒送回去。
房門忽的被推開,蕭定曄立刻彈起,同另外一位黑衣人并排站在當地。
一人站在門口道:“主子來了,快過去。”
蕭定曄跟在兩人身后,沉默中往那窖室方向而去。
窖室門口背風處,站著位同樣戴著面具的黑衣人。
中等身高,不言不語。
蕭定曄卻清楚知道,站在他眼前的,便是他親愛的三哥。
人前將他當兄弟一般的關心,人后從未放過他,毒害、刺殺……過去五六年,因著“中宮所出”四個字,即便他偽裝成了廢物皇子,卻依然沒有被放過。
牢門打開,燈燭重新點亮。
窖室里,滿身血跡的胡貓兒綁在柱子上,她腳下還趴伏著一位老嫗,不知死活。
他竭力穩著氣息,垂首而立,不發出任何聲響。
泰王站在門口,冷冷道:“水。”
眾人皆向蕭定曄看來。
他只一愣,瞧見地上水桶,立刻明白要做什么。
外間就擺著水缸,他打滿一桶水,提著進了牢房,站在貓兒面前。
逼供之事他并未少做。
他知道,裝扮成下頭人,不會有人從他手上接去水桶,替他去做后面的事。
他當機立斷,水桶一揚,貓兒立時全身濕透,一聲大喘氣,清醒了過來。
泰王站在她面前,冷冷看著她,問道:“可想明白了?”
她緩緩抬頭,看著眼前幾人。
鼻端縈繞著極輕微的鐵銹味,這樣的鐵銹味和將她綁在木柱上鐵鏈的氣息并不一樣。只有擅長調制胭脂的、嗅覺靈敏的人才能分辨出其中的不同。
她立時覺著撐不下去,眼淚不停歇的滑落,緩緩開口,斷斷續續道:“不該欺瞞……不該自作主張……不該耍小聰明……”
“哦?”泰王道:“就只悟到這些?”
她想起腳下的嬤嬤此前喊過的話,繼續強撐著道:“要多想想家人……想想族人……想想仇恨……”
蕭定曄立時豎起耳朵。
然而她再沒有透露新的信息,只來來回回道:“不該欺瞞……要多想想族人……”
泰王冷冷道:“在伴駕祭祀皇陵途中,你還有最后一次活命的機會,切莫耍小聰明。”
他往邊上努努下巴,一旁黑衣人上前提起昏倒的嬤嬤,撂到蕭定曄身上,取出一把匕首等在一旁。
泰王一把扯住她的散亂發髻:“我知道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你是如何連累的親人,你看仔細了。”
話音剛落,黑衣人手起刀落,卻并未干脆下手,反而如廚子切生肉一般,拉鋸刀刃。
嬤嬤身子連番抽搐,鮮血一瞬間噴射向四周。
貓兒連番驚叫的停不下來,泰王卻將她的腦袋更近的壓向眼前罪惡。
蕭定曄眼睜睜看著她即將奔潰卻不能出手,他緊咬牙關,手下暗中用力,給了嬤嬤一個痛快。
風雪漸息。
泰王看著蕭定曄和另外一位面具黑衣人,沉聲道:“你等將她送回宮,先給她換上干凈衣裳,再丟去偏僻處,做成醉酒昏睡的模樣。”
兩人忙哈腰頷首。
泰王要轉身離去,又悄聲問:“那個廢物白日可有動靜?”
另有人回道:“白日陪著阿爾汗大人家的長女跑馬,夜里參加完定親宴便回了重曄宮,暫時未回大營。”
泰王點點頭,叮囑道:“大營和宮里多盯著些,如若他去尋胡貓兒……”
他倏地冷笑:“若時間多些,本王倒想看一看,父皇同他最鐘愛的廢物皇子因一介女子反目成仇是何模樣……算了,時間來不及,就讓父皇與五弟父慈子孝吧。”
他一揮手,蕭定曄連忙背起胡貓兒,同另一個黑衣人竄出窖室,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
五更時分,宮里各處宮門齊齊大開,宣告著新一日的開始。
蕭定曄坐在漆黑的書房里,手中摩挲著一枚雕琢了長角飛鳳的玉佩,并沒有要歇息的意圖。
待天邊隱現魚肚白,周遭諸物已迷蒙可見,隨喜進了書房,低聲稟告道:
“貴妃殿外已布上了暗衛,隨時監視動向。”
“新發現的暗道圖紙已畫了出來,正在與舊路線圖合并。”
“胡貓兒沒有大礙,皮外傷加驚嚇過度,再加上連番遭受冰水,勢必要傷風。有肖郎中在,不會出問題。”
蕭定曄倏地吁了口氣,道:“多開補藥,不計代價,讓她盡快康復。”
又想到方才背她回來時她骨瘦如柴的身子,沉聲道:“去賬上支銀子,讓明珠侍候好她用飯。”
外間天色越加亮起來,他坐在椅上,身上沾了血跡的夜行衣還未換下來。
他探手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冊。
書冊里夾著一張紙,紙上寫著他未來一正四側五位妃子的姓氏與家世。
其中一位側妃,其“楚”姓被一筆劃去,旁邊多了個“胡”字。
他看著那“胡”字多時,想著她此回的遭遇。
現下他明白,她為何私自策劃了假侍寢之事。
自他對她表露了心跡,她便斷了同他的合作,自此單獨行事。
他缺的不是女人。
他不需要一個死了的神婆。
他抬手持筆,筆尖在“胡”字上高懸良久,決然而下。
濃濃黑墨,將一個簡單的“胡”字,遮的干干凈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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